春節假期結束的前一天,用過早餐,兩人依舊上山走走,行至山道轉彎處,中信接到了老二中禮的電話。
“二哥,有事兒?”
“老四,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他選了一塊大石坐下,又向田冰比了個手勢:“沒事兒,你說吧。”
“項目進展得怎麽樣了?現在有業務了嗎?”
他盡可能條理清晰地簡要概述:“還沒有,年前又調整了一下,不做大而全的平台了,準備做垂直領域的細分平台,業務我一直在聯系,眼下確實很難,一沒真實運行的平台,二沒真實客戶的樣板,想拿下客戶不容易啊!”
“那不行啊,你無論如何要先發展幾個客戶起來,不然,誰也不願意當試驗品啊,另外,你那個什麽平台必須要建起來,就像上戰場打仗,沒有槍還打個什麽仗呢?我告訴你……”
中禮那鏗鏘有力地聲音傳來,在寂靜的山裡顯得很是洪亮,田冰看了過來,他回以尷尬且無奈的笑容。
幾分鍾後,中禮問道:“你在聽我說嗎?怎麽一點兒回應也沒有啊?”
“二哥,我一直在聽的,我怕回應會打斷你的思路。”
“老四,我講話可能不好聽,但你必須要聽進去,更要學著改,你也四十了,不是小孩子了,做任何事都要考慮周全了,你兒子還在上初中,你肩上的擔子還重著呢,萬一,你要倒下了……”
“嗯。”
“……”
“好的。”
他不斷地點頭應答著,乖巧得像個小學生,也許中禮也說累了,主動總結道:“總之,你不能再肆意妄為了,咱們家也沒有資本供你折騰。”
“二哥,我都記下了,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這就是你不懂事了,我還有事兒沒說呢,你就想掛電話了?”
“我沒有想掛電話,我真的只是隨口一說。”
“你急什麽呀,你就不能穩重些嗎?還隨口一說,我既是你二哥,又是你老師,你連起碼的尊重和禮貌都忘了?”
他已然有些崩潰了:“對不起,二哥,我錯了,我改還不成嗎?”
“算了,我也不說你了,你自己看看你什麽態度啊!”
他深吸一口氣,將聲音壓製到極其舒緩的程度,更是略帶玩笑的口吻說道:“二哥,你說的話我都記下了,你不會還想讓我寫篇聽後感吧?如你所說,我已不惑年,不是十幾歲的學生了。”
“行行行,不說這個了,那個錢的事情,過年期間,我和老大商量了一下,那個利息還是太高了,你一直背著只會越來越重,所以呢,我和老大就先幫你還掉了,我把私房錢全都拿出來了,又找同事借了點兒,老大那邊也抽了些壓貨的錢,你什麽時候有了就盡快給我,如果沒有呢,也別壓在心上。”
“二哥,這~”
“這什麽這,自家兄弟別廢話,你跟田冰還有己為,你們一家都要好好的,我不跟你說了,他們喊我打牌呢,我要去贏錢了。”
“行,二哥,祝你大殺四方,賭運亨通。”
“嘿嘿,掛了。”
不等中信回話,中禮就摘線了,乾脆利落到讓人懷疑,此前囉嗦的那人到底是不是他了!
中信手抓電話,出神地看著山下那層層疊疊的樹冠,半晌沒有說話。
田冰走上前來,輕輕拍了拍了他,問道:“怎麽了?”
他搖了搖頭,目光固執地盯著一個方向,她順著看去,
卻見蒼松之間豁然挺立著一根孤獨的毛竹,雖然尤顯孱弱卻拔了頭籌,山風過處,也最是搖曳,仿若那纖細的腰身隨時都會爆裂倒下…… 她回望眼,卻見幾滴閃亮垂面:“你哭了!”
他嘴角上揚,又笑了。
她不再言語,撫摸著他的腦袋,兩人一坐一立,望向山下的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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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3年的跌跌撞撞,盾一軟件似乎穩定了發展方向,卻無時無刻不在錢的事情上糾纏。
中信徹底改變了原本安逸的軌跡,枯竭了積蓄,變賣了房產,散亂了家庭,背上了負債,賭紅了雙眼。
似乎也收獲了太多:有可憐,有無奈,有憧憬,有彷徨,有不甘,有垂淚,有強顏,更有悲壯……
春節過後,柳絮漫天的時候,他終於收到了一個風投的邀約,他欣喜若狂地趕赴海都,獨自面對資方的評測小組,連續幾輪下來,終因商業模式不成熟、盈利能力無實證等原因,而莫名中斷了洽談。
中信憤懣難平卻也無可奈何:商業計劃書中已然明確,本就是尚未商業運營的項目,又何來盈利的實證呢?一切的一切都要靠敏銳的前瞻眼光來預判,盾一需要的是種子基金,是天使投資,是雪中送炭,不是推動商業模式急速擴展的錦上添花。
鬱悶之際,吳市本地一家國投背景的公司也發來了邀約,中信特意帶上了田冰為伴,極力裝點著公司的門面,最終依舊是擱淺在第三輪的談判中,理由幾乎如出一轍,並額外附送了一條財務狀況不達標的理由。
不過,對方似乎沒有完全關上大門,還為他留下了一絲光亮:只要取得有影響力的企業合同,他們可以提供不少於兩千萬的天使投資。
至此,對於尋找風投一事,中信徹底淡漠了下來,錦上添花的機構太多,雪中送炭的事情無人願往,如若手中有商業的合同,他又何須為錢發愁呢?
既然風投解決不了近憂,那就市場先行,於是,中信帶著酒業專屬方案再走三省,並根據直覺劃出了重點企業,專門進行有針對性的深入交流。
這一回,他重點拜訪了曾有過廣告合作的雙洋酒廠,並主動去找了一位熟人。
雙洋廠不再是當年的集體所有製企業,已經改製為股份有限公司,並在縣域開發區建了棟最高的樓,上面的幾層做為總部辦公,剩余的樓層開了家星級酒店,引進了一家酒店管理公司運營。
原來的那位戰略發展部艾傑經理也成了艾副總,擁有了股東身份,並擔任董事會秘書。
對於中信的到來,艾傑驚喜之余,態度是一如當年的謙遜友好,當即打電話推掉了應酬,又喊上兩人坐陪,一起下到二樓去了酒店的中餐廳。
“顧總,算起來我們有十來年沒見了吧,當年你可是幫了我大忙啊。”
“艾總客氣了,要說那事兒還是你幫了我呀!”
“顧總客氣了,你可不單幫我們省錢了,像我們這樣的區域性小酒廠,能在省城搶到那麽重要的宣傳陣地,你是功不可沒啊!”
“哈哈,艾總,啥也不說了,咱們今天隻敘友情。”
熱菜已經開始上了,分酒器和酒杯也已斟滿,中信主動舉起酒杯敬向幾人,飯局在歡快的氛圍下展開。
席間,艾傑沒有問,中信也沒有說,雙方儼然就是老友間的歡聚,同來的兩人分別是商務部黃部長和技術中心王部長,也都積極參與了交流,彼此間也頗為投緣,話題也甚是發散。
酒至酣處,艾傑說起了雙洋廠的發展歷程:“……一個縣裡的小酒廠,雖然跟大廠沒法比,但一年幾十個億的銷售額,也算是縣裡前幾名的企業了,你明天不走吧?我帶你去參觀我們的老廠,那兒有千年的窖池,咱們今天喝的這個就是那個窖池的。”
“那太好了,我還真想去感悟一下千年的沉澱。”
“對了,忘了問了,你住下沒有?這個酒店就是全縣最好的星級酒店,跟我們是合作關系,你要是還沒訂酒店就住這兒吧,我來跟他們老總打個招呼。”
“不用了,謝謝,我已經安排好了。”
“行,下次來提前說一聲,我幫你定好房間。”
“好的,我再敬你一個。”
“都來,一起走一個。”
酒企待客永遠不會缺酒,但酒企的人更懂得適可而止,四個人兩瓶酒,酒意剛剛好,身體不遭罪,中信適時提出結束,艾傑並沒勉強,幾人吃了點兒面條,相約明天再見。
酒店大堂內,中信目送幾人分別離去後,才不急不忙地向外走去。
室外是一片偌大的地面停車場,水泥縫隙中長滿了枯草,顯得很是荒涼,借著高樓窗戶透出的零星燈光,倒也不算太過陰暗。
他的車子停在了最遠處的旮旯裡,欄杆外便是拋荒的農田,他躲進車輛的陰影,對著漆黑的廢田徒勞地澆灌著。
一股夜風吹過,他不禁打了個哆嗦,雖然已是陽春漸暖,夜裡還是寒意不減,顧不上欣賞夜空的深邃,他趕忙鑽進了車子。
後備箱備有睡具、清水及用品,做為一名資深的差旅人,他已然習慣這樣的生活,賓館住上一晚的花費讓他覺得太過奢侈了。
每每停車過夜,他都會選擇相對偏僻的地方停車,既相對自由,又能省錢,還能稍稍顧及些顏面。天暖時,更可以打開天窗,遙望星際讓思緒飄遠……
第二天,酒企上班半小時後,中信再次去了艾傑的辦公室,依舊是昨日同飲的幾人一道兒去了老廠,參觀過程中,艾傑問明了中信的來意,當即安排了技術中心王部長專門對接,遇到需要協調的事情,可以直接找他。
中信自然是萬分感動,到底是有了關系好辦事。
接下來的幾天,中信在王部長的全程陪同下,或者在技術中心講解方案,討論修繕流程,或者去灌裝線參觀調研,驗證實操性,或者進成品庫斟酌物流的細節……
每到中午,他便與其他員工一樣享用星級酒店的工作餐,晚上,他會獨自回到車上,乾脆面配士力架可以滿足熱量與糖分的攝入,更有提前備下的熱茶,足夠他悠然一整晚了。
中信在雙洋廠整整待了一周,對盾一的防偽平台進行了微調:
已然拋卻了生產的前期與中期,隻做產後管理,與企業ERP系統形成有效互補,商品身份碼采自生產流程,實現了一碼通行,質量問題追溯可以直達原料及工序。
當中信面對艾傑組織的項目研討會時,他的淡然只是表面上,其內心早已澎湃激揚了。
所幸,項目獲得了一致的肯定,雙方約定,項目需求由盾一軟件負責整理完成,待文檔確認後即展開下一步工作:實施及研發的商務論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