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冰的動作很快，不大工夫午餐就上桌了:

　　一碗手擀麵，滿眼綠葉菜，少許芝麻油，便是兩人的午餐;

　　聞著最樸素的面香，吃著最清淡的鮮爽，便是最隨心的安放。

　　餐後的習慣依舊不變，喝茶閑談。

　　田冰問道:“老顧，裝潢的事兒你不在現場看著能行嗎?”

　　“不礙事兒，都安排好了。”中信似乎不再像以往那般什麽話都說了。

　　“裝潢這事兒的門道挺多的，你應該都知道的，別太大意了。”

　　“曉得了，不是還有宋宇嘛。”

　　眼見他不欲多談，田冰也便不再囉嗦，轉而問道:“對了，兒子那學校也不知道考沒考上，你抽個時間去學校問問?”

　　“費那個勁幹嘛，考上了自然就通知了，考不上問了也是白問。”

　　“萬一真沒考上，你真的舍得把他送回老家去呀?”

　　中信反問道:“不然呢?”

　　“反正我舍不得，實在不行就~”

　　“你別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管舍得不舍得，該說的話我跟他說過了，如果他連一個初中都考不上，只能說明他根本沒有用心，或者就是智商太差，與其我們浪費精力與金錢，不如讓他早點兒認識到，這個世間根本沒有後悔藥，唉~很多事情都沒有第二次選擇的機會啊！”

　　看著中信那略顯嚴肅的神情，田冰突然有些不悅起來。

　　“你怎麽可以這樣冷酷呢?他不是別人，他是你兒子呀，這麽大點兒的孩子，懂得什麽是後悔什麽是選擇嗎?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兒啊?”

　　“對不起，老婆，我哪有什麽心事兒啊，怪我說話不注意。”

　　“那你發什麽感慨呀?”

　　“好了，親愛的，是我的錯，偶爾發一下感慨算不得什麽，只能說明我們都長大了。”

　　“別糊弄我，我就問你，兒子真要考不上怎麽辦?”

　　“再說吧，我相信我兒子不會太差，你也要有信心嘛。”

　　正說著話呢，中信的電話突然響了，他的心中一喜，難道好消息這就來了?

　　電話裡傳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顧總，你好啊。”

　　不是臆想中的驚喜，中信頗有些無語，卻也保持著莫名的寒暄:“你好，換電話了怎麽也不通知我一聲啊。”

　　“別裝，我知道你沒聽出來，才幾年時間，你就把我給忘了，真是傷心啊！”

　　中信的眉頭微蹙，似曾相識的感覺很撩人:“你要再捏著喉嚨說話，我就真的不認識你了。”

　　“哈哈，老顧，幾年沒見了，你還是那麽酷啊！”

　　來電那人放開了聲音，那熟悉的感覺立時清晰了，中信也笑了起來:“哈哈，你小子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發財了?”

　　“發個屁財，一言難盡啊！你在哪兒呢?還在店裡嗎?”

　　“我在山裡面呢。”

　　“真的假的?告訴我地址，我來找你。”

　　“行，晚上一起喝兩杯吧。”

　　“……”

　　直到中信掛了電話，田冰才疑惑地問道:“誰呀?”

　　“孫煜，這小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想起我了。”

　　田冰戲謔道:“你居然會主動喊喝酒，你們關系啥時候這麽好了?”

　　“我和他的關系一直都不錯啊，換個角度看，他也算是比較真實的了，至少，他敢於將自己的意圖暴露在我面前，相比那些滿口兄弟情誼的人好太多了，

也許就因為我即將步入不惑之年吧，這些也都看明白了，也更懂得珍惜了。”　　田冰笑著站了起來，揉了揉他的腦袋:“行，不管怎麽說都是你有理，我也不能給你丟面子啊，我得下山買點兒菜去，你確實需要喝一頓酒了。”

　　“走，一起吧，我是你的專職司機兼跟班兒。”

　　“我要你背我。”

　　“ok。”

　　兩個人笑笑鬧鬧著下山去了，心情似乎比那半山的空氣還要清新。

　　孫煜是帶了夫人來的，四個人兩台車一路返回半山居，於城市人而言，自然不肯放過親近山野的機會，滿山轉悠了半天才算消停。

　　隨後，兩位女士去忙活晚飯了，兩位多年不見的同事方得以喝茶聊天。

　　孫煜再次感慨道:“老顧，你真會享受，你們兩口子簡直成神仙了。”

　　中信淡然道:“只要還在為一日三餐憂煩，無論生活狀態如何，都是凡俗之人。”

　　“可凡人也有差異啊，能有你這樣的心態，仙不仙凡不凡的還有區別嗎?”

　　“哦，孫煜，我感覺你不但肉身更仙風道骨了，靈魂似乎也在蛻變喲，距離仙門就差臨門一腳了。”

　　孫煜露出習慣性的賤笑:“少來了，你酒別拐彎抹角了，直接說我瘦了唄。”

　　“對了，說正經的，你是不是吃的太精細了?怎麽會突然變得這樣瘦了?”

　　“唉~”

　　孫煜長歎一聲，滿面的笑意再也不見，他從包裡掏出了一個金屬的方盒子，打開後卻見裡面裝著金黃的煙絲，他接著又取出了大小兩盒東西，分別裝了白嫩的過濾嘴和米白的卷煙紙。

　　中信倒也不急著追問，而是慢條斯理地泡著茶。

　　就見孫煜拿了一節濾嘴放在金屬盒凹槽的一端，又拈了一點兒煙絲碼在另一端，再抽出一張卷煙紙，用手指蘸了些茶水小心地塗抹煙紙的一邊，最後貼著煙絲擺放合適，只是輕輕地合上鐵盒的蓋子，一支香煙便如魔術般地顯現在鐵盒之上。

　　孫煜拿起香煙遞了過去:“老顧，嘗嘗這個怎麽樣?”

　　中信接過並隨即點上，深吸一口再細細品鑒。

　　“嗯，不錯，略有些嗆，但口味醇正，更有感覺，可以獨自享用，送我一套。”

　　“我就知道你喜歡這個調調，給你準備好了，煙絲都是進口的，先給你十包抽著玩兒。”

　　中信為他滿上茶，說道:“謝了，香煙就茶，能說的就說說吧。”

　　孫煜笑了笑:“老顧啊，在你面前，我怎麽跟裸體似的?”

　　中信笑罵道:“滾一邊去，會長針眼的，有話直說吧，憋著更容易出亂子。”

　　孫煜端起茗杯一口幹了，開始講述這幾年的經歷……

　　“……就這樣，家裡找了不少人，在裡面我也沒遭多少罪，但人還是瘦了，因為表現好，我就提前出來了。”

　　中信似乎不覺得奇怪，淡淡地回應道:“我說這幾年怎麽沒有你的聲音圖像了呢?原來是深造去了。”

　　孫煜哂笑道:“你就別笑話我了，真後悔當初沒有聽你的建議。”

　　中信卻是正色道:“我當你是朋友，原來的那些人我都沒有聯系，我不是笑話你，如果你能靜下心來，在那裡面確實是深造，更是修心，你會發現生活中爭來爭去的東西與自由相比又算得了什麽呢?即便肉身是自由的，可靈魂卻是束縛的，又何來逍遙呢?”

　　“你說得對呀，只有在那樣的環境中，人才能不斷反思自己，所幸，我挺過來了。 ”

　　中信忍不住多言了:“其實你小子挺有福的，我看你老婆對你真的很好，你可別再亂喝茶了，什麽祁紅，什麽大紅袍，都是高香的小眾，只有這炒青才是最適口的茶。”

　　孫煜嬉笑道:“啊?你給我喝的是炒青啊?”

　　“什麽茶你喝不出來嗎?給你喝再好的茶，你不用心去品，都是浪費。”

　　“你就放心吧，我現在隻喜歡喝炒青。”

　　“那就好，以後有什麽好茶都送給我吧，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就讓我幫你撣去一身塵埃吧。”

　　“哈哈，你果然沒變。”

　　“哈哈，那是，都知道我摳嘛。”

　　歡快的笑聲溢滿茶室，不管是什麽茶，懂得了珍惜便是好茶！

　　“對了，你有那位大師的聯系方式嗎?”孫煜的此行目的似乎才悄然顯現。

　　中信不答反問:“有意義嗎?”

　　“我覺得他是真正的高人，我想請他幫我指點一下以後的路怎麽走。”

　　“孫煜，他是不是高人我姑且不論，你現在在幹什麽?”

　　“家裡準備幫我開個煙酒店。”

　　“挺好，安穩，不少賺錢。”

　　“可我一輩子就這樣了?”

　　“你還想怎樣?做為這個城市的土著，守在父母身邊，居有所，歸有家，老婆孩子圍著你，生活沒有絲毫的壓力，你還想怎樣?你能始終保持你這壺水的溫度，用它泡出最好的茶湯，那麽，你的人生就已然巔峰了。”

　　說完，中信拿起水壺繼續泡茶，全然不管孫煜那似有糾結的愁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