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信急忙上前搶奪公道杯,卻是沒能成功,幾經拉扯倒是灑出了茶水,落在她那雪白的羽絨服上,成了難看的汙漬。
“你想鬧肚子嗎?怎麽這麽不聽話呢?非逼著我打你屁股嗎?”他揚起了手,卻見她平淡至極的神情,便再也找不到拍下去的勇氣了。
田冰再次低語道:“開年一上班就把手續辦了吧。”
兩害相權取其輕,他當即柔聲安慰道:“好了,好了,親愛的,別鬧了,你不就是奇怪我那幾天幹什麽去了嗎?我告訴你實情吧。”
“我沒鬧呀,你也不用說了,我決定了就不會更改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沉聲說道:“你聽不聽我都要說,那幾天我沒去她那兒,我找朋友把守山的那套房子給出手了。”
她終於不再淡然,厲聲道:“什麽?你把那房子賣了?”
“你別激動嘛,反正我們現在也用不到,你聽我講給你……”
“你什麽都別說了,我不想再聽你耍嘴皮子了,今天過年,我不想讓我媽不開心,節後再說。”
她猛然起身,差點兒撞到了他低垂的腦袋,她略顯粗暴地推開了他,擠身而過,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傻傻地坐著,想了很多很多,卻又似乎什麽也沒想,直到己為跑來喊他吃飯。
年飯和平時一樣,有葷有素,四人圍坐,沒有酒水,只有米飯,沒有廢話,只有山下隱隱傳來的鞭炮聲……
兩人都竭力裝出自然的樣子,其實誰的心裡都清楚,從那一刻起,他們也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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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空再次絢麗了起來,那是迎接新春的禮花,密集的鞭炮聲傳送著無盡的喜氣與希冀……
夜半的山道轉彎處,還是那一簇亂石堆,中信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望著山下那燈火閃爍的小鎮,他的臉上掛著詭譎的笑意……
午夜的風雖透骨的冰寒,卻有著生命的觸感,而她已不再溫暖,也不再柔軟,頻頻的乞求、賣傻、畫餅、泛酸,換來的只是更加的決然……
當第一縷陽光灑下,一切都是新的,下山的小路也是新的,他的腳步被動地輕快了起來。
本欲再次悄悄翻牆進院,那院門卻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老婆,新年快樂。”他訕訕上前主動打著招呼。
田冰淡淡地說道:“還知道回來呀,手機也不帶,找也沒法找呀。”
“對不起,我忘了,害得你沒休息好。”
“我休息的很好,一覺到天亮,就怕有人沒有休息好啊。”
看著她那微微浮起的眼泡,他沒有辯駁,而是尷尬地笑笑,居然有些扭捏了起來。
她繼續說道:“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再帶兒子回白鷺吧。”
“不回去了,年年奔波,沒意思,我想安安靜靜過個年。”
“隨便你,早飯還沒好。”
“老婆,一起喝個早茶吧。”
她愣了一下,隨即轉身回去,他慢慢地跟在後面,到了茶室,兩人沒再像往常那樣膩在一塊兒,而是相對局促地對坐著。
還是那款茶,湯色卻不再晦暗,明亮的紅色看著舒服多了,他傻傻地看著她流暢地洗茶、出湯、分杯、奉茶……
“喝吧,暖一暖身子。”她以茶禮示意著。
“謝謝。”
他心頭一漾,端杯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茶湯再次灑了出來,她隔著桌子接過茗杯放了回去。
“先吃點兒麵包墊墊,餓肚子喝茶容易傷胃。”
她遞上了小包裝的手撕麵包,他低垂著腦袋,伸手接過並撕開,咬下了一大口,他已是饑寒不辨,亦或是有口無心了……
呃~
果不其然地噎住了,他趕忙端起了茗杯喝下一口,小心地順滑著食道……
他的身體突然顫動了起來,她猛地站起,卻又堅定地坐了回去。
“唉~你還是沒長大呀,吃個東西還能噎著,多喝點兒茶順順吧。”
“嗯,嗯。”他重重地點著頭。
“過了年,我們都四十了,都不是小孩子了!你想了一夜也應該想明白了,我們倆再綁在一塊兒,只會耽誤了你,也許分開了,你就改運了呢,我相信,你永遠也不會虧待我們娘倆兒的。”
“可我不……”他緩緩地說著。
“你聽我說完,你這人太重情,沒有外力的幫助,你自己很難走得出來,你放不下的東西太多,所以你一直都累,如果我們分開了,再面對她的時候,你至少也能遵從你的心意了,你也不用背負太重的感情負擔了。”
“我跟她是不……”他抬起了頭,濕眸霧重,滿是不願。
“別打斷我,你真的以為只是因為她嗎?你現在就像當年在吳光廠,你已經賭紅了眼,我不敢再跟著你賭了,我怕了!以前我們什麽都沒有,可現在我們有了兒子,我真的輸不起了。”
“我不幹了還不行嗎?”
“你就別賭氣了,你早已停不下來了,我勸過你多少次了,可你哪一次聽了?我也早就放棄了,可每次看到你瘋魔的樣子,我又舍不得了,直到我看見那張空白支票,我忽然就想通了,她對你的感情也是真的,甚至比我對你還要好,我還有什麽舍不得的呢?”
“可我舍不得呀,你現在已經融入了我的身體,無論摘除哪一塊,我都不再是完整的人了。”
“你呀,就是個孩子,我相信,一時之間你肯定難以接受,但是過段時間,你就能習慣了。”
“不會的,我不是想綁架你,但我真的不能沒有你,你說什麽我都可以聽,唯獨不許你離開我。”他的聲音變得異樣起來。
她其實很清楚,他們的心情是一樣,她理解他的不舍,她更怕孩子心性的他會做出傻事來,可一想到他的肆意妄為,她的心情很難平複,也只能折中了。
“唉~如果只是換個證呢?你瞞著我偷偷把房子賣了,這件事情你必須要給我個交待,不然,我沒辦法原諒你。”
“能不能換個條件?”
“不能,你不同意我也會單方面辦理。”
“你保證一切不變嗎?”
“我保證。”
“唉~好吧,我答應,我們當年結婚也太草率了,我還欠你一個婚禮呢,雖然你可能覺得這又是畫餅,但我還是要說,如果我僥幸成功了,我一定為你舉辦最濃重的婚禮,重新將你娶入我顧家。”
“行,我等著那一天。”
他伸出手,她也伸出手,兩隻手重新牽在一起,彼此的眼神中卻再無欣喜,隻余一縷總也抹不去的哀傷。
隨後的幾天,中信更加忘我了,他沒日沒夜地撲在電腦前,像個時日無多的貪婪之人。
田冰不再規勸,只是隨時遞送著茶水,偶爾為他按摩一下頭部,他也不再煩躁,總能配合地閉上赤紅的眼眸,盡享這一刻的溫柔體貼,仿若要將這感覺永久地刻入記憶中……
春節假期畢竟是短暫的,很快,忙碌生活的人們又開始年複一年的勞作,中信卻在這一天遲遲不起。
田冰又來催促了:“老顧,別睡了,趕緊把事情辦完,你還要忙工作呢。”
中信側身面壁,甕聲甕氣地回應道:“老婆,我病了,頭昏腦脹的,不過你不用擔心,我休息幾天就好了。”
田冰不再懷柔,平靜地說道:“別裝了,咱們說好的,你是躲不過去的。”
“我沒裝,真的病了,渾身沒力氣。”
“唉~我幫你穿吧。”
說著,田冰硬起心腸,將他拖了起來,拿過衣服一件一件地幫他穿了起來。
嗚~嗚~
他突然哭了起來,她也有些慌神了,趕忙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口中卻在責怪道:“哭什麽哭,這麽大的人了,羞不羞啊?”
“你太狠心了,難道我哭都不能哭了嗎?”
“好好好,你能哭,等你哭夠了再起來。 ”
“你是誰呀?你讓我哭我就哭啊?你憑什麽管我呀?”
“你說我是誰,我就是誰,這樣總行了吧?”
“男兒有淚不輕彈,我為什麽要哭啊?我應該高興才是啊,老男人三大喜事,升官發財死老婆。”
“你咒我死啊?”
他猛地一抹眼淚,那笑聲難聽到撓心:“打今兒起,你就不是我老婆了,我再也沒有老婆了,我沒有家了,我爸離開我了,你也要離開我了,哈哈,我又該一個人無拘無束了。”
“你瘋了?”
他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小屋裡的氛圍壓抑到了極致!
“難道不是嗎?你為什麽要喊醒我啊?我寧願永遠醒不過來,也好過清醒地接受這個現實,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為你去死,也不要被你拋棄,至少我還有老婆可以為我哭上幾聲……”
她不停地幫他擦著眼淚,卻總是擦不乾淨,淚水肆意地流淌著。
“老顧,你別嚇我呀,不管我是不是你老婆,我們永遠是一家人,我們有共同的兒子,為了你兒子,你也不能胡思亂想啊!”
“當年我說過,這輩子,我隻喊你一人老婆,今天,我最後喊你一聲老婆,從此,在我顧中信的字典裡,再也沒有這兩個字,我說的話永遠不改。”
說完,他快速地穿衣下地,猛然地站起卻是身子一晃,差點兒摔倒,他閉起眼睛甩了甩腦袋,快步走出。
她愕然了,本以為他已然想通了,沒想到他卻是如此的性情,她在心中反覆地問自己,這樣的決定到底對還是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