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城!
楊業一入城中,立刻受到了百姓的熱情歡呼。
永興城契丹歸為奉聖州,但這裡之前卻是中原燕雲十六州之一的武州。
州內的百姓多為漢人,楊業這位漢人英雄,受到了當地百姓的共鳴。
他們叫喚著“楊無敵”的名字,親切地給靜塞軍送上了酒食。
雖說耶律敵烈已經入城,表面上是因為他們的援兵抵達,耶律休哥選擇了退兵。但百姓並非傻子,這退敵的功勞是一仗未打的耶律敵烈,還是襲擊契丹糧道的楊業,明眼人一望可見。
即便個別真蠢的,也會受到熱心人的科普。
楊業謹記羅幼度的叮囑,熱情地與百姓招手示意。
靜塞軍的兵士很禮貌的拒絕了百姓送上來的酒食,展現出了非凡的軍紀,幾乎將仁義之師貼在了臉上。
燕雲十六州可以分做兩個部分,燕七州與雲九州。
自羅幼度收復燕幽故地的幽、薊、檀、涿、瀛、莫、順這燕七州之地以後,就剩下了雲、應、朔、蔚、寰、新、媯、儒、武這位於長城以北的雲九州。
這雲九州恰好在耶律敵烈的掌控之下。
……
耶律敵烈見楊業如此得人心,心中有小小的不舒服,卻也無可奈何。
他很清楚一件事情,若非中原天子的支持,若非楊業的驍勇善戰,他僅靠雲九州之地,是無法與契丹抗衡的。
他需要羅幼度的支持,需要楊業與他手中的這支靜塞軍。
即便不舒服,也得憋著。
耶律敵烈堆起了笑臉,上前說道:“楊兄驍勇無比,可謂萬人敵也!”
楊業對於耶律敵烈相當尊重,以軍禮叫了一聲“大王!”隨即謙遜地說道:“大王謬讚,業有此功績,皆賴大王牽製耶律休哥主力,業只是沾了大王的光罷了……”
耶律敵烈心中大感舒適,盡管心底有些小情緒,可不管是楊業這樣的英雄還是中原來的使者,對自己都充滿了敬重認可,讓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原本一直排斥中原的他,現在已經將羅幼度的認可,當作一件極其榮耀的事情。
耶律敵烈熱情拉著楊業為他慶功。
楊業在戰報再次出現在羅幼度的案頭。
正巧盧多遜也在,羅幼度與之商討南漢的事情,隨手將戰報遞給了他,說道:“耶律休哥與楊業的博弈堪稱精彩,其中很多細節值得探討。”
盧多遜見戰報中透露的凶險,道:“楊業無愧陛下如此器重,當世虎熊之將,莫過於此。”
羅幼度不予置評,微微一笑:“你沒看到關鍵,你說,耶律休哥憑什麽篤定楊業會發動夜襲?如此大的陣仗,他總不至於天天布置吧?”
盧多遜先是不解,看了半晌,面色竟也微微吃重,說道:“莫不是耶律休哥已經看出了我們對雲九州的懷柔手段,知道楊業為了博取人心,必打這一仗?”
“十之**!”羅幼度已經反覆觀看了細節,長吐了口氣,道:“耶律休哥此人果然了得,年紀輕輕已經有如此的大局觀……”
“無怪能夠讓宋朝欲止兒啼了!”
他心裡加了一句。
盧多遜肅然道:“真是如此,雲九州的動作得加快了。”
自從契丹分裂以後,對於耶律敵烈所掌控的雲九州,羅幼度與魏仁浦、趙普、盧多遜等心腹商議,最後定下了潛移默化的策略,通過軍政方面的製衡,讓耶律敵烈對於中原朝廷產生依賴,兵不血刃的將之吞下。
目前為止效果極好,雲九州的核心本就以漢人為主。與中原文化契合,只要耶律敵烈同意,如吳越、清泉納地一樣,不存在任何問題。
唯一有抵觸的就是混居在其中的契丹人。
故而需要塑造楊業的英雄形象來讓契丹人敬仰臣服。
草原人最敬重能打能戰英雄,楊業恰好是最佳選擇。
羅幼度道:“蕭胡輦這手殺招,朕準備多年了。不過以耶律敵烈的性格,還得讓他吃點虧,他才懂得中原才是他唯一的歸屬。”
與錢弘俶、留從效不同,他們歸順不存在任何心理壓力。
而耶律敵烈,不管他態度再如何低下友善,都不可能主動歸順的。
不挨頓打,不知道爹的重要。
“陛下高瞻遠矚,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盧多遜毫不吝嗇讚美之言。
他們之前都暗暗在心裡覺得羅幼度與蕭胡輦,這是在玩金屋藏嬌的戲碼,直到現在,才發現那是真的有遠見。
有蕭家這面大旗,必然會造成契丹內部的動蕩。
一陣無底線的吹捧,盧多遜看了手中的戰報一眼,說道:“耶律休哥這一仗打的莫名其妙,但與高麗聯系起來,一切都說得通了。他們這是通過實戰來練兵,訓練自己的攻堅能力。給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攻我中原,只能是進攻高麗。一方面是為了避免日後腹背受敵,另一方面也是想去高麗的人口財富,增強自己,為日後與我們決戰做準備。”
羅幼度道:“朕也有此感覺,不過此事不可控,左右與我們皆有利,就看高麗自己的命運了。”
高麗面對契丹的進攻,無外乎兩個結果。
要不慘勝,要不滅亡。
慘勝,中原將會成為得利的漁翁。
滅亡,中原便有理由將海東領土歸為己有。
吃到嘴裡的,就沒有吐出來的道理。
至於倭國摻不摻合,羅幼度並不怎麽在意。
虱子多了不癢,大不了一起收拾了。
盧多遜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戰報,鼓起勇氣說道:“陛下,臣願意出使雲中,為陛下收復雲九州效命。”
他此次前來覲見是因為南漢陷入僵局,他打算毛遂自薦,前往南漢出力。
他知羅幼度重視安南交趾,存著幫助潘美破敵,再尋機收復安南。
盧多遜如此激進,原因無他,給趙普刺激到了。
盧多遜一直看不上趙普。
兩人都是一類人,但盧多遜卻是進士出身,才高八鬥。
而趙普在學問上就是半調子。
趙普在遷都上立下了大功,盧多遜地位本就不如趙普,這功績亦比不上,他自是不能忍。
南漢之事,顯然比不過雲九州重要。
盧多遜毫不猶豫改變了目標,改口出使雲中。
羅幼度瞧了盧多遜半晌,也知道趙普、盧多遜之間的不和,只要他們良性競爭,不彼此攻訐,敗壞國事。羅幼度身為上位者,反而樂得如此。
現在正在關鍵時刻,雲九州能不能兵不血刃,就在這年余之間,確實需要一人主持大局。
盧多遜的才智足以擔此重任。
羅幼度沒有猶豫,答應了盧多遜的請求,還在他請求的程度上多給了他一定的權力:“好!不過出使就免了,朕升你為太原知府。太原府與大同府往來密切,物資往來,皆是太原府負責。以你的能力,當一使者,實在屈才,順便治理一下太原府的民生。”
盧多遜大喜過望,直接喜極而泣,道:“陛下的知遇之恩,臣百死不足以報答,定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羅幼度揮了揮手,讓盧多遜下去了。
看著邊走邊抹淚的盧多遜,羅幼度笑著搖了搖頭。
這家夥……
羅幼度將案幾上關於北方的資料整理好,示意內侍送到議政廳由他們閱覽後封存。
他伸了一個大懶腰,披在肩上的長袍順著肩膀滑落。
這少了長袍,羅幼度感到了點點涼意。
秋末時分,開封汴京已經有了冬天的味道。
重新披上了長袍,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自己的老家,感慨道:“還是南方的氣候好呀!”
他嘀咕了一句:“不知,仲詢那邊,現在情況如何了!那邊應該比汴京要暖和得多吧?”
這些日子,羅幼度都在關注北方與高麗的情況,南漢潘美那邊反而沒怎麽關注。
羅幼度前世常住珠江,對於那邊的氣候很是了解。
冬天穿短袖都是常有的事情……
就在羅幼度將注意力轉回南漢的時候,潘美也剛剛取得了一場勝利。
在韶州僵持了兩個月,潘美試探性地進攻了幾次皆無任何效果。
面對潘崇徹所布的防線,潘美這位征南主帥居然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感慨了一句:“潘崇徹無愧是嶺南第一名將,有他在,韶州,不易攻取也!”
於是乎,潘美不再糾結韶州,自己親自領一兵駐扎韶州城下,派遣米信、田仁朗各領一隊兵馬繞過韶州。
米信率兵去攻打雄州,田仁朗進攻溱水下遊的英州。
米信這路軍進展得很順利,雄州的治所湞昌縣緊挨著江西的龍南。
至中原軍抵達韶州之後,雄州就孤立在外,成了一座孤城。
劉鋹因寵信太監,並不得人心。
雄州未經像樣的抵抗就投降了。
而田仁朗在南下英州的時候遇到了強烈的抵抗。
這英州就是後世的清遠,過了英州便是南漢的國都興王府。
英州就是興王府的門戶。
劉鋹重用潘崇徹,卻並不信任他,隻給了他兩萬兵馬,讓他守著韶關。
而英州守將郭崇嶽卻握有五萬大軍。
如伍彥柔一樣,郭崇嶽取得劉鋹信任的方式很簡單,胯下少了兩個蛋。
相比伍彥柔變態的果敢,為了證明自己,盲目出戰。
少了兩個蛋的郭崇嶽卻更加的膽小懦弱。
因為他根本不懂軍事,這子就沒帶過兵。
他是劉鋹身旁老宮女梁鸞真的養子。
伍彥柔大敗之後,劉鋹六神無主。
梁鸞真這個老宮女跑到劉鋹面前,向他舉薦了郭崇嶽,說她的養子郭崇嶽自幼演練武功,熟讀兵書,深諳兵法,極富韜略,可以抵達中原大軍。
然後劉鋹信了,尤其是知道郭崇嶽胯下無卵,更是高興,讓他統帥五萬大軍……
郭崇嶽本就是無勇無謀之徒,靠著自宮,竊取高位。
見田仁朗領一萬馬南下,手握五萬大軍的他,聞訊後所乾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求戰,也不是想著以多勝少,而是求神拜佛。
古人大多迷信,嶺南這種偏遠地方更是如此。
郭崇嶽聽得大軍到來,直接鑽進了佛堂,請求釋迦摩尼派遣各路神仙助他取勝。
郭崇嶽這一套操作直接讓大將植廷曉驚呆了。
植廷曉東莞水南人,勇而有略,受先皇劉晟大恩,對劉家忠心耿耿。
中原此次來勢洶洶,植廷曉是抱著必死的念頭來到英州,打定了人在城在,人亡城亡的念頭。
田仁朗來勢洶洶,植廷曉來找郭崇嶽商討退敵之法。
結果發現三軍主帥居然躲在佛堂的求鬼神破敵。
植廷曉看著虔誠跪伏在釋迦摩尼像前的郭崇嶽,風中凌亂。
“大帥,什麽時候了,還在這求佛呢!”
植廷曉氣急敗壞,言語間有些嘲諷。
郭崇嶽眉頭微皺, 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恭恭敬敬地拜了拜,然後拉著植廷曉離開了佛堂,說道:“植將軍,越到了這個時候,越要虔誠。唯有虔誠禮佛,佛祖才會降下雷霆怒火,懲治妖邪。”
植廷曉完全不知郭崇嶽是真傻假傻,一個讓臣子割蛋的君王已經夠扯得了,還來一個信佛的大帥?
植廷曉硬著頭皮道:“大帥,田仁朗南下部隊唯有萬余人。我們有五萬兵馬,佔據絕對兵力優勢,正是出擊的大好時機。”
“不可!”郭崇嶽忙道:“中原妖邪,非人力可勝。當據城而守,以鬼神退敵。”
植廷曉氣得幾欲嘔血,厲聲道:“神佛要是有用,我嶺南早就無敵於天下,何至於陷入如此境地?大帥……中原大軍主力為潘帥鉗製,此番來攻,只是試探。我們若無動於衷,他們將會愈發放肆囂張。今日來一萬,明日即可能來兩萬,乃至三萬四萬。唯有迎頭痛擊,方可讓對方心存忌憚,不敢肆意妄為。堅壁不出,只會坐以待斃,也會讓潘帥陷入不可不救被動局面。”
郭崇嶽聽植廷曉辱佛,頓時火冒三丈,怒道:“我才是招討使,這裡我說的算,不是你……”
植廷曉氣得吹胡子瞪眼,手指著郭崇嶽,罵道:“豎子可恨,嶺南基業,毀於你等之手。”
他甩袖而走,也不跟郭崇嶽匯報,領著自己麾下的八千兵馬出戰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