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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搖搖晃晃朝著紫禁城方向行駛,陳青桐把頭倚靠在沉憶辰的肩膀上面,手卻輕輕搭在自己的小腹。
自從得知有了身孕後,陳青桐就經常幻想著孩兒出生後的畫面,不知不覺多了一分身為人母的柔情。
“夫君,你說這次入宮參加朝賀儀,太后會不會趁勢發難?”
陳青桐有些擔憂的詢問了一句,她倒不是害怕自己會如何,更多是怕影響到腹中胎兒。
“太后但凡有點政治嗅覺,這次朝賀儀就不會挑事,甚至會主動向你示好。”
沉憶辰的神情很從容,孫太后經歷登聞鼓一事後,歸政退居后宮就相當於斬斷了權力來源,很難對前朝施加影響力。
太上皇朱祁鎮即將歸來,緊接著將會出現二帝相爭的場面,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當景泰帝朱祁玉坐穩皇位後,朱祁鎮的贏面就會越來越低。
最是無情帝王家,誰也不敢保證現在秉持著兄弟之情的朱祁玉,來日會不會做出殺兄之舉。想要保證朱祁鎮回京後的性命跟尊榮,能倚仗的就是禮法大勢跟勳戚百官。
禮法大勢不用多說,當初沉憶辰就是靠著這招,逼迫孫太后退居后宮不再乾政。朱祁鎮回京後無論如何乃太上皇,朱祁玉明面上要殺他,就等同於弑君殺兄於禮法不合。
自古除非是目光短淺的暴虐君王,或者強如李世民這種千古一帝。否則別說手足血脈的太上皇兄,就算前朝君王也得裝裝樣子養個幾年再“暴斃”,極少有直接一刀砍了的。
另外宗親勳戚跟文武百官,同樣能成為朱祁玉動手的掣肘,沒有全面掌控藩邦朝局之前,論登基九五至尊之位的法統,又不是你朱祁玉一個人有。
你今天動手殺皇兄,明天就會有人舉旗靖難。
是不是為朱祁鎮復仇不重要,重要的是給了野心家一個借口。
當年沉憶辰僅僅是個青袍小官,太后隨意訓斥陳青桐又如何,誰還敢說三道四?
說難聽點陳青桐要不是泰寧侯陳瀛的獨女,那年正旦朝賀儀就不是訓斥那麽簡單,找個借口賞一頓板子都毫無影響。
后宮可不像前朝,還有著刑不上大夫的說法,要顧及士大夫的臉面跟尊嚴。普通命婦在太后面前毫無地位可言,想要讓對方顧忌,至少也得有一二品的誥命夫人官身,五品宜人完全不夠看。
但時過境遷,現在就算沒有泰寧侯獨女的身份,陳青桐也隨夫升任為三品淑人。更重要沉憶辰有著內閣大臣的尊榮,還曾掌控重兵,就拿上朝馬車來說事,能讓他再避讓的朝中大臣屈指可數!
就這等朝廷重臣,加之孫太后有了登聞鼓的教訓,再蠢也該知道對方不是什麽好惹的角色。
就算她自己“母儀天下”不在乎報復,難道不考慮下以後皇兒朱祁鎮的命運嗎?
如今沉憶辰算是深深理解了,什麽叫做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
沒有權勢,只能卑躬屈膝,苟且求生,妻兒不保。當你踏上了權勢高峰之後,哪怕沒有到一覽眾山小的地步,外界就已經需要抬頭仰望,當朝太后也得考慮顧忌。
權勢是個好東西,不過很多時候也會變成一種毒藥!
馬車停在午門外的時候,這裡已經站滿了等候上朝的官員,望著這一幕熟悉的場景,沉憶辰內心裡面不由唏噓。上一次自己在京參加正旦朝會,已經是正統十一年的事情了,一晃就過去了幾年。
下了馬車,沉憶辰依舊沒有遵從官場慣例,相反首先朝著自己相熟的好友打招呼。
商輅、蕭彝兩人,現在也躋身於緋袍大員的行列,只是相比較仕途上的順暢,神情相貌卻多了幾分疲憊跟滄桑。京師守衛戰短暫的慶祝勝利過後,接踵而來的是各地滿目瘡痍,每一樁都等著朝廷去及時處理。
翰林院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與商輅跟蕭彝寒暄了幾句,沉憶辰才來到內閣群體中,準備向首輔陳循以及對自己有不少幫助的高穀等人問候。不過隨即他就發現在陳循身邊,多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徐珵不知何時站在了閣臣的群體中。
“晚輩見過元輔,各位中堂。”
收起心中詫異,沉憶辰朝著陳循等人行了一禮,至於楊鴻澤跟賀平彥兩人,自然被習慣性的無視了。
“向北你來的正好,徐侍講恰巧過來寒暄,想當初你們兩人可是共同立下治水之功,可謂是相輔相成啊。”
陳循此刻滿臉的高興,還把徐珵跟沉憶辰並列放在了一起誇讚。只是這番話語聽到兩人耳中,就感到有些不是滋味跟尷尬。
沉憶辰是尷尬於前段時日在文淵閣,與徐珵之間的爭執。只不過對於徐珵而言,把自己跟沉憶辰擺在一起相提並論,更像是一種諷刺跟羞辱,兩人現在處境有著雲泥之別。
各懷心事之下,自然無法坦誠相對,雙方簡單客套兩句就不再多言。
但就在這個時候,站在一旁的賀平彥仿佛發現了什麽不尋常事件,用著驚訝語氣說道:“晚輩早就認為元輔犀不足顯尊,看來今日即當腰玉!”
賀平彥的話語,讓在場閣臣紛紛把目光放在了陳循腰帶上面,已經從二品的犀帶,換上了一品才能佩的玉帶。
“哈哈,老夫是承蒙陛下厚愛,等會朝會才宣布,暫且不要聲張。”
說罷,陳循就把目光看在了徐珵身上。
原因無他,這條玉帶就是徐珵送的。
那日從沉憶辰值房出來後,徐珵就認為對方是跟於謙一夥的,定然不會幫助自己,於是乎就把目標轉換到了內閣首輔陳循身上。
想當初“三楊”掌控朝政的時候,接連舉薦了包括陳循在內的數位門生弟子入閣,鞏固自己在朝堂中的力量跟影響,並且還能防止告仕後人走茶涼。
土木堡一戰前任首輔曹鼐戰死,陳循意外接任內閣首輔一職,資歷跟聲望尚淺是他的短板。另外在朝堂之中,陳循沒有培養出屬於自己的勢力跟黨羽,讓徐珵看到了可以攀附的希望。
於是乎他帶著一條玉帶上門拜訪,裝神弄鬼說利用星術,預測到了陳循的腰帶不久將是玉的,暗示即將官居一品。
要知道陳循雖然站在了內閣首輔位置倍享尊榮,但他實際上的加銜為正二品的戶部尚書。從而導致了他面對六部尚書,沒有絲毫的閣臣優勢,反而還處於下風。
王直身為吏部天官,可以跟內閣首輔戰個旗鼓相當不用說,禮部尚書胡濙六朝元老,加了從一品的太子太師頭銜,拋除輩分資歷單單在官銜上就壓了陳循一頭。
兵部尚書於謙更不用說,直接加封了“三孤”中的從一品少保頭銜,從而導致六部中有三部尚書,能穩壓內閣首輔一頭。
“三楊”時代內閣有多風光,就能凸顯的陳循掌閣時期有多落魄,徐珵送的這條玉帶可謂投其所好!
如果單單投其所好,還無法讓徐珵正式攀附上陳循,很多事情就是那般湊巧,送了玉帶沒過幾天時間,宮中就傳來了消息,說景泰帝要加封陳循為“三師”中的太子太傅。
雖然“三師”授銜比不上於謙的“三孤”,更遠遠達不到正一品“三公”的尊榮,但好歹官居一品能名正言順的佩玉帶,讓閣臣不再屈居於部臣之後。
這就是為什麽,沉憶辰會看到徐珵在此的原因,裝神弄鬼碰到了天命配合,不得不說時也運也命也!
一番客套之後,上朝的景陽鍾敲響,百官按照文武跟官職大小區別站隊,然後在宮人的引導之下,穿過午門進入到皇城之中。
徐珵第一時間並沒有回到自己位置,而是站在沉憶辰的旁邊澹澹說道:“沉中堂,沒想到我徐珵還有東山再起之日吧?”
“恭喜徐侍講,但如果本官說從來沒把你視為池中之物,你信嗎?”
沉憶辰笑著回了一句,絲毫沒有在意徐珵話語中的夾槍帶棒。
聽到沉憶辰的回答,徐珵猛地轉過腦袋,用著不可思議的眼神望向對方。
他的認知裡面,始終覺得沉憶辰不可能看得起自己,特別是在聲名狼藉之後,走了阿諛奉承朝中重臣的攀附之路。
結果萬萬沒想到,沉憶辰會給出如此高的評價。
“沉中堂,你這是挖苦還是諷刺下官?”
徐珵臉上流露出一抹嘲弄笑容,年少成名堪稱天之驕子的沉憶辰,真能看得起自己嗎?
“都不是,本官已經向朝廷上疏,欲舉薦徐侍講擔任工部侍郎一職,這才是你發揮自己全才的舞台!”
那日在內閣值房與徐珵不歡而散之後,沉憶辰就在腦海中思索著,到底該如何發揮出徐珵的能力,把他放在最為適合的位置上。
毫無疑問,六部中只有工部,能讓徐珵發揮出他遠超時代的“理工”才能。
“你舉薦我為工部侍郎?”
驚詫之下,徐珵就連官場稱呼都忘記了,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
“不出意外很快便會舉行廷推,本官會竭盡所能說服閣臣跟大九卿,通過對徐侍講的任命。”
“很多時候既然有胸懷天下的宏圖,那麽就不要沉溺於眼前苟且,徐侍講是有大能之人,相信定能如《治水策》那般,為百姓蒼生謀福!”
說罷,沉憶辰朝著徐珵拱手行了一禮,要是連這樣都無法打動他的話,那就只能注定為敵。
如果說之前沉憶辰的話語,徐珵還懷疑對方是不是在暗諷挖苦,當聽到這段話後,他呆呆的站立在原地,眼角卻有著兩行熱淚流下。
一個鬱鬱不得志之人,一個被滿朝文武恥笑的懦夫,一個貪圖功名利祿,拚命想要削尖腦袋往上爬的官員,徐珵很多時候在深夜無人之際,自己都嘲笑自己。
結果卻沒有想到,沉憶辰卻認定自己是個大能之人,可以為百姓蒼生謀福。
呆立在原地飽含熱淚的徐珵,吸引了很多上朝官員的目光,他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直到維持秩序的監察禦史,朝著徐珵提醒要按照官銜高低列隊的時候,才打破了這一份觸動。
只見徐珵深深朝著沉憶辰鞠了一躬,然後說道:“士為知己者死,從今日始,以前的徐珵已經死了,以後下官名叫徐有貞!”
說罷,徐珵就轉身而去,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貞”字有著堅貞、忠誠、不屈的寓意,徐珵改名叫做徐有貞,就是告訴沉憶辰,從今以後他不會忘記這次對話,堅守自己的信仰跟原則,為蒼生百姓謀福!
望著徐有貞離去的背影,沉憶辰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欣慰,來到這個時代他改變了很多歷史軌跡,同樣還有許多事情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歷史車輪滾滾向前,無法推動分毫。
但至少這一次,自己改變了徐有貞的命運,京杭運河跟江南水道之患,急需一個專業並且能力出眾的官員去統籌管理,整個大明包括自己在內,可能沒有誰比徐有貞更為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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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楊溥放下成見,願意助自己權傾朝野,如今自己同樣做到了助徐有貞踏入閣部!
同時沉憶辰下意識的朝著於謙的方向看了一眼,自己做了這麽多,又能否改變這位千古英雄的命運?
朝賀的隊伍緩緩前行進入宮中,奉天殿內景泰帝朱祁玉換上了一身傳承於秦漢時期的玄色冕服,高坐在龍椅之上等待著百官朝見。
見到這熟悉的一幕,以及那張兄弟間有著幾分神似的臉龐,沉憶辰神情有些恍忽,仿佛回到當年看到意氣風發的朱祁鎮,坐在龍椅上等待百官朝見的模樣。
物是人非,如果沒有土木堡之變,自己又是否能跟朱祁鎮,創建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呢?
“朝賀儀始,百官覲見!”
鴻臚寺鳴讚官的高呼,打斷了沉憶辰心中遐想,伴隨著教坊司的奏樂,文武百官紛紛下跪高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
高坐在龍椅之上的朱祁玉,虛抬了下手臂示意,他盡量讓自己顯得很平靜,可那略微顫抖的手臂,還是暴露了此刻的激動心情。
景泰元年,這才是真正屬於朕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