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甲棄刃,不然就是死!”
蒙古士兵朝著朱祁鎮呵斥了一句,目光中流露出一抹貪婪。
這套甲胃要是能帶回部落,換回十來頭牛羊沒有問題,這一仗攻打明國就沒有白拚命一場!
聽著對方的威脅,明英宗朱祁鎮緩緩放下王振的屍身,然後面向南方盤膝而坐,一言不發。
哪怕心中有著恐懼,但大明皇帝的身份,終究還是給了朱祁鎮最後支撐自己的勇氣。
他不可能像普通士兵那樣,丟盔棄甲光著身子乞降,這樣的話相當於連最後一絲尊嚴都丟掉了。放在史書上的名聲,將會成為下一個赤身露體行“牽羊禮”的宋徽宗。
蒙古士兵看著對方不搭理自己,瞬間怒火中燒舉起彎刀,作勢就要朝著朱祁鎮頭上劈下去。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草叢中突然屁滾尿流的爬出來一個人,朝著蒙古士兵大勝哭喊道:“刀下留人,萬萬不可啊!”
“這是我大明的天子,豈能刀斧相向?”
大明天子?
聽到這個稱呼蒙古士兵愣住了,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盤膝而坐的年輕人,會是高高在上的大明國皇帝?
與此同時,明英宗順著哭喊聲望了過去,發現從草叢中爬出來的人,正是一同隨軍出征的監軍喜寧!
“喜寧,你可還好?”
經歷過王振的自刎身亡,孤身被俘的朱祁鎮看到出現了一名親近之人,那種本能的驚喜感可謂是由然而發。
“萬歲爺,奴婢沒事,你龍體可還安康?”
喜寧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撲倒朱祁鎮的身旁,不知道的見到這一幕,還以為是什麽主仆情深。
事實上當朱祁鎮陷入危機中後,喜寧當機立斷找了個草叢裝死躺下,期望能蒙混過關逃出生天。結果發現蒙古人心狠手辣,不僅僅肆意屠殺俘虜,連死人身上的財物都不放過。
自己被發現搜刮是遲早的事情,再藏下去裝死,可能就得真死了。
唯一的生機,反倒是眼前被俘的朱祁鎮。
不管怎麽說,他是堂堂九五至尊,只要大明國還沒有亡,皇帝身份就存在著無上價值!
“朕沒事,可……”
朱祁鎮話說到一半,突然有些更咽的說不出下去了。
這一戰的失利,已經遠遠超過了戰前的預期,二十二萬大軍傷亡慘重,就連自己都成為了敵軍俘虜。
龍體安康又有何用?
蒙古士兵看著眼前的景象,意識到在這種情況下對方作偽的可能性不大。於是有一人立馬轉身離開,去通知更高層的部落首領級別人物前來確認身份。
沒過多久,一名衣著華麗的蒙古壯漢出現在朱祁鎮的面前,當看到對方這身禦用戰甲,就明白絕對不是一般人,試探性的詢問道:“你是明國皇帝?”
“沒錯,你是也先,還是伯顏帖木兒,亦或者賽刊王?”
朱祁鎮同樣從對方衣著,看出來瓦刺部落首領的標識。從戰前得到的情報,這次瓦刺部領兵的三人,分別是太師也先跟他的兩個弟弟。
不出意外的話,眼前這個蒙古壯漢就是其中一個。
聽到對方能輕易猜測出自己名號,這下賽刊王大驚失色,萬萬沒有想到能在土木堡真的俘獲明國皇帝。
於是乎他不敢怠慢,立馬派人通知太師也先過來,畢竟哪怕成為了俘虜,明國皇帝稱號的尊貴跟威儀擺在那裡,依舊能給旁人帶來很大的震撼跟壓力。
也先收到消息後,同樣大為震驚,他都認為明軍必然會誓死護送朱祁鎮突圍,結果就這麽輕松被俘虜了?
沒有絲毫猶豫,也先率領著兩個曾經朝貢過的使臣,來到了朱祁鎮被俘獲的小山坡上。得到部下確認對方皇帝身份,並不是由旁人假扮障人耳目的後,也先內心有著一股抑製不住的狂喜。
長生天保佑,漠北吹了七十年寒風的蒙古兒郎,終於再次有了踏入中原的機會!
“外臣綽羅斯·也先,拜見陛下。”
沒有任何的挖苦跟羞辱,也先見到朱祁鎮後,相反待之甚恭,還以臣子身份自居。
對於也先這種真正的草原梟雄而言,他看重的不是個人榮辱,而是天下大勢。
朱祁鎮這個“肉票”的俘獲,帶來的價值簡直不敢想象,禮讓三分又如何?
也先的態度恭敬,卻讓站在他身旁的部下乃公異常憤怒說道:“太師,明國狗皇帝可是我們的仇人,這些年來征討蒙古殺了多少部族兒郎,現在他落在我們手上,就是長天的恩賜,乾脆一刀把他殺了!”
普通的蒙古將領,可不管什麽皇帝的價值,他們只知道明朝數十年來不斷征伐漠北,無數長生天的子孫死在漢人刀下。
現在終於抓住了最大的仇人,還禮遇個屁,快意恩仇才是正道!
“你算什麽東西,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滾!”
也先的另一兄弟伯顏帖木兒,聽到乃公說要殺朱祁鎮,立馬勃然大怒的呵斥。
他同樣深知明國皇帝的價值,並且伯顏帖木兒對於漢文化,有著一種別樣的向往,下意識影響到他對於朱祁鎮這個天子的尊崇。
也先沒有製止伯顏帖木兒對部下的呵斥,某種意義上他需要這種發聲,來警告部下不要對這名大明天子有任何妄動的想法。
就在也先思考著該如何處理朱祁鎮的時候,一名蒙古斥候騎著馬急匆匆的跑了過來,朝著他大聲稟告道:“太師,桑乾河西面出現了大批明軍騎兵,另外南面還有著不知數量的明軍馳援!”
明國還有援軍?
聽到斥候的稟報,也先大感意外。
桑乾河西面的騎兵,他大概能猜測到是修整完畢的朱勇部。畢竟為了包圍身處土木堡的朱祁鎮,也先當時並不願付出代價全殲成國公朱勇部以及馳援的騎兵。
但南面馳援的明軍,也先就著實想不到從哪裡冒出來的,京師的後備軍或者從外地調來的衛所軍?
思索了一下也先覺得不太可能,京師要是有後備軍的話,怎麽會現在才趕來馳援?
而且北伐的二十多萬親征軍,已然是明國京營跟輪換班軍征調的極限,除非連京師的防守都放棄。
至於外地調來的衛所軍,除非是明國提前預料會遭遇慘敗,早早命令外軍赴京勤王,不然怎麽做到短短時間飛到土木堡南面馳援的?
援軍出現的太過詭異,也先有些不太敢相信。
不過就在他疑惑之際,又有一名斥候慌張來報道:“太師,東面出現了大批明軍!”
什麽?
聽到這個消息,哪怕一向無比冷靜的也先,此刻都有些驚呆了。
大明遭逢土木堡慘敗,就連皇帝都被俘虜了,明國還有余力湊出西、南、東三面大軍合圍,這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相比較也先的震驚,朱祁鎮聽到後卻是有著一種絕境逢生的狂喜。
他穩住自己的情緒,盡量用著一種威儀的語氣說道:“也先,朕的大軍已至,爾等即將在土木堡被合圍。”
“放了朕,還能有一條生路!”
聽到朱祁鎮說出這樣的話語,也先嘴角浮現出一抹輕蔑笑容。震驚歸震驚,要說也先怕了明國援軍,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再強的明國援軍,能強過朱祁鎮統帥的“五十萬”親征軍?
蒙古鐵騎既然能踏碎明國大軍一次,那就能踏碎第二次!
“伯顏帖木兒,皇帝陛下就暫且交給你看管,把他先行帶走。”
“是,太師。”
不顧朱祁鎮的反抗,伯顏帖木兒如同拎著小雞一般,強行把他架在馬上帶走。
至於太監喜寧,確實達成了自己的最初目標,蒙古人並沒有朝他下殺手,而是跟著朱祁鎮一同前往漠北後方。
“阿剌知院,你率領部族鐵騎,前往西面迎戰成國公部!”
“賽刊王,你聯合大汗的韃靼軍,去迎戰東面的明國援軍。”
“至於南上的明國援軍,就交給本太師來處理好了。”
也先從容不迫的下達數道迎戰命令,俘虜明英宗朱祁鎮給他帶來了極大的自信心,準備這一次把明國援軍給徹底剿滅,從此北方大地再無可戰之兵!
就在太師也先準備接戰的那一刻,沉憶辰率領著福建衛跟山東衛聯軍,日夜兼程強行軍數百裡,終於趕到了土木堡戰場。
可哪怕如此,他還是來晚了一步!
無數的明軍殘部,丟盔棄甲逃亡在廣闊的荒野上。目光所及之處一片血流成河,曾經那些驍勇善戰的明軍精銳,如同豬羊一般被蒙古鐵騎追殺、戲耍著,毫無反抗的余力。
沉憶辰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甚至是不惜冒著問罪抄斬的風險,私自派兵赴京準備馳援土木堡。
但一個入仕才幾年的五品官新人,如何能對抗整個世界,扭轉歷史巨輪滾滾前行的方向?
不過這個世界某種意義上是公平的,很多事情你做了,可能並沒有對等的回報。
而你不做,那就一定沒有回報!
當沉以誠率領馳援大軍奔赴土木堡的時刻,他收到了兩封部下傳遞來的消息。
武銳率領著騎兵救下了成國公,並且聯合宣府朱儀部擊退瓦刺本部的合圍,使得歷史上本應該全軍覆沒的大明五萬精銳騎兵,經過修整後還殘存著一萬多人。
另外一邊是福建水師李讚,馳援遼東解了總兵之圍,後續更是聯合李達整頓了遼東衛所兵馬,迅速拉出來一支三萬人的隊伍從東面馳援土木堡。
也就是說加上沉憶辰率領的五萬兵馬,土木堡遭逢慘敗後的大明朝,依舊在短短時間內集結了一支十萬人的大軍,再次與蒙古鐵騎在草原上進行對峙。
可能沉憶辰並沒有扭轉整個土木堡的結果,但他依舊改變了歷史!
至少現在的明軍,不是一路被追殺至關內的喪家之犬,漠北草原上還豎立著大明戰旗,漢家兒郎們沒有一敗塗地打斷脊梁骨!
“孟大!”
沉憶辰朝著身後大喝一聲。
“末將在!”
“收攏土木堡潰兵傷員,盡量帶每一個袍澤活著回家!”
“末將遵命!”
沉憶辰不知道此刻明軍傷亡具體是多少,不過他可以肯定的是,二十二萬大軍絕對達不到歷史上接近於全軍覆沒的地步。
袍澤援軍來了,他們不會再遭受到蒙古鐵騎無止境的追殺!
大軍繼續向前推進,從最開始看到的蒙古小股騎兵,到能隱隱約約見到遠方有著大批兵馬身影,甚至是看到那一面面用於遙控指揮的旌旄。
再往前進一點,沉憶辰看清楚了一面碩大旌旗上的圖桉,這是蒙古瓦刺部的首領標志,意味著對方領軍主帥就是也先!
同樣的,也先看清楚了南面明國援軍的旗號,那個大大的“沉”字,表明著對方主帥身份。
沉憶辰……
也先默念出這三個字,腦海中浮現出鷂兒嶺圍剿朱勇部時,身後黑衣人咬牙切齒說出來的一句話。
沉憶辰來了!
這個明國的科舉狀元,入仕應該才僅僅幾年吧,何德何能可以文官掌武事,拉起這麽一支大軍馳援土木堡?
也先想不明白為什麽,他對於明國重臣多有研究,卻沒有精力去關注沉憶辰這種小嘍囉。
但這無關緊要,不論是誰領軍前來馳援,土木堡都將成為他的埋骨地!
相比較太師也先的沉穩跟自信滿滿,明軍這邊很明顯要緊張許多,哪怕沉憶辰都不例外。
這不是在山東領軍威懾一下貪官,更不是福建威壓農民軍跟剿滅倭寇,對方是剛剛擊敗了大明皇帝親征軍的蒙古鐵騎,戰鬥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沉憶辰並沒有指揮大軍團作戰的經驗,麾下將領們同樣沒有經歷過大規模的實戰,稱之為一群“新兵蛋子”都不為過。
但沉憶辰心中明白,自己退無可退,背後就是大明的中樞京師!
這一戰要是敗了,太師也先攜帶著兩勝之威,哪怕於謙都擋不住蒙古大軍的兵鋒。
狹路相逢勇者勝,想要收攏潰兵帶著袍澤活著返回關內,沉憶辰必須要面對這個大明的宿敵!
深深呼出一口氣,沉憶辰平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朝著身後的將士高呼道:“明軍將士們,前面便是劫掠我父老鄉親,殺戮我袍澤弟兄的韃虜。”
“現在敵人就站在我等眼前,你們是願意成為一個懦夫,眼睜睜的看著蒙古鐵騎踐踏大明河山,妻兒子女為奴為婢。還是願意拿起手中的刀槍,為死去的袍澤們復仇雪恨?”
“復仇!復仇!復仇!”
一浪高過一浪的呼喊,衝擊著沉憶辰的耳膜。
路上的屍骸,亡命的明軍,慘死的九邊百姓,一幕幕都在衝擊著福建跟山東衛所軍的內心。
他們從未想過,原來明朝的北疆是如此慘烈跟殘酷。
若是自己怕了,那麽隨著蒙古鐵騎南下,這一幕幕就將在自己的家鄉複現。
曾經大元時期出現過一次,再也不可能讓此景出現第二次!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明軍威武!”
沉憶辰喊出了那句銘記在每一名士兵骨子裡的明軍戰號,只要還有大明將士們手握刀槍,土木堡的慘敗顛覆不了大明山河!
“明軍威武!”
雷霆般的怒吼響徹著遼闊的漠北荒原,哪怕遠在數裡地之外的朱勇部跟李達部,都能聽到這聲熟悉的明軍戰號。
“公爺,沉提督率領福建大軍來了!”
武銳臉上有著一抹抑製不住的亢奮,他就知道沉憶辰會出現在漠北戰場,行力挽狂瀾之舉!
“向北來了……”
成國公朱勇嘴中默念了一句,內心此刻是百感交集。
他在沉憶辰入仕展現出掌軍天賦之後,刻意推動著他往文臣掌武事的方向發展,期望能重現魏國公一門兩爵的至高榮耀。
但沉憶辰的優秀,還是遠遠超乎了成國公朱勇的預期,特別是此子對於漠北戰事的敏銳性,堪稱“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
不僅僅是讓武銳關鍵時刻救了自己,現在更是親自領軍前來拯救土木堡的敗局。
有子如此,夫複何求?
“儀兒,武銳,號召將士們準備進攻吧。戰場上輸掉的東西,就要在戰場上贏回來!”
成國公朱勇下達了進攻命令,馳騁沙場數十年的他,不知道征伐漠北多少次,鷂兒嶺之敗簡直是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並且這一戰輸掉的不僅僅是朱勇的威名,還有明軍鐵騎的勇氣,想要恢復以往馬踏漠北的勇武,只能用蒙古人的鮮血來喚醒!
另外一邊李達部,當聽到那滔天的明軍戰號時候,激動情緒簡直溢於言表。
他同樣沒有想到早在幾年前的一紙調令,會在今日成為大戰來臨的預兆,沉憶辰的謀劃之深遠,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遼東總兵曹義解圍之後,對於自己的戰略失誤慚愧不已,主動把遼東都司的指揮權暫交到了李達手中。
從李讚那裡得知沉憶辰的目標是漠北戰場後,李達便號令遼東都司剩余衛所軍集結,聯合福建水師共同馳援土木堡,完成了這一幕堪稱史詩級的會師。
“守備,我們等了三年,終於可以攜手大哥一同征戰沙場了!”
白胖子張祺同樣熱血沸騰,絲毫感受不出剛在遼東經歷過一場生死存亡的廝殺。
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
曾經應天府少年之間的約定,今日到了實現的那一刻!
“那就讓沉提督看看, 我們遼東軍的驍勇吧。”
李達戰意盎然,他並不知道土木堡發生的一切,不過這並不是影響真正的勇士。
“好啊,我也想看看。”
李讚挑釁似的回應一句,福建軍永不弱於人。
“那就來吧!”
李達目光死死盯著遠處的蒙古汗旗,他又遇到了脫脫不花這位老對手。
想要復仇的不僅僅是成國公,李達同樣想要證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