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必勝!”
望著倉皇退去的韃虜,朱儀高舉著戰刀發出了來自於心底的怒吼。
朱勇被奪爵之後,家族的重擔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任何錯誤跟軟弱,都會被無限的放大,視為成國公一族家道中落的標志。
這一次,朱儀終於沒有依靠父親的決斷,僅僅靠著自己的統帥,開創了自土木堡之後,明軍正面對決中戰勝蒙古鐵騎的先例。
心中積攢的壓力,伴隨著這一聲怒吼得以釋放。
“大明必勝!”
依然活著的明軍騎兵們,同樣喊出了這句口號,他們找回了自己曾經的勇氣跟驕傲。
大明鐵騎,從來都不弱於蒙古騎兵,七十年來漠北萬裡草原上,始終飄揚的是明軍戰旗!
土木堡一敗,放在這七十年代歷史中,僅僅是轉瞬之間罷了。
沉憶辰同樣呼喊著“大明必勝”口號,這一刹那他感覺自己好像懂了朱儀的行事標準,放下了以前警惕跟戒備的心理防線。
朱儀真正繼承了成國公朱勇的理念,把家族興衰視為了自己一生的重任。曾經主動幫助自己,並不是為了謀略什麽大計劃,更不是想要挖坑除掉“競爭對手”。
自己越掌控權勢,越能站在朝堂上身居高位,那麽就注定讓成國公府愈發的輝煌跟鼎盛,這便是幫助後得到的最好回報。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是朱儀得到傳承的信念。
同樣的,也成了朱儀逃脫不掉的畢生枷鎖。
就在沉憶辰內心有些唏噓感慨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身前的成國公朱勇,身形有些微微的前傾,鮮血正順著刀刃一滴滴的往下掉落著。
戰爭已經結束,刀刃上還在滴落的鮮血不可能是敵人的,那麽只有一種可能,成國公朱勇負傷了。
“公爺,你沒事吧?”
沉憶辰一把上前扶住成國公朱勇的手臂,這才發現他右肩上有著一道深深的刀痕,就連護肩的虎頭甲胃都被砍裂開了。
“無妨,一點小傷罷了。”
朱勇擺了擺手,他戎馬一生受傷無數,如果不是現在年齡大了,換作以前這點刀傷壓根就不會當做一回事。
面對成國公朱勇要強的模樣,沉憶辰遲疑了一下,還是緩緩說出來一句。
“公爺,我娘同樣希望你能安然回去。”
不管自己對成國公朱勇的態度如何,但沉憶辰始終秉持著一條底線,那便是不會把自己的觀念,強加到母親沉氏身上,大明終究不是五百年後的現代。
沉氏的精神支柱,除了自己這個兒子外,一直都有著成國公朱勇的一席之地。
她肯定在公府中日夜擔心,期盼著父子倆都能安然無恙的回家。
聽到沉憶辰說出這句話,成國公朱勇愣了一下,然後臉上浮現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我們都會平安的回去。”
說罷,成國公朱勇把目光望向正享受著勝利歡呼的朱儀。
經歷過人生起伏之後,他才明白自己這一輩子最大的財富是什麽。
晨曦的曙光不僅僅照亮了騎兵的戰場,西直門外的主戰場上,同樣響徹著勝利的歡呼聲。
就在也先率領的蒙古中軍,即將要攻陷西直門的時候,戰場上迎來了兩支大明援軍!
一支是於謙緊急征調的城中精壯,以及景泰帝朱祁玉派過來的宮廷禁衛軍。只有守住京師九門,才能守住紫禁城,否則真到了要天子禦敵的時刻,靠著區區幾千皇城禁衛軍能做什麽?
不過光靠著城中精壯跟宮廷禁衛軍,
還遠遠不足以為扭轉局勢,畢竟也先在西直門外足足投入了接近十萬的兵馬。真正迎來戰爭轉折點的,是大明靖遠伯王驥,終於率領著南征軍精銳抵達京師,從側翼完成了對蒙古大軍的致命一擊! 當初明英宗朱祁鎮率領的親征軍精銳,僅僅是京營跟北方州府的班軍。整個大明南方精銳乃至甘肅邊軍,通通被征調到了麓川平叛,這才是整個大明完整的軍事實力。
更別說相比較京營裡面,塞進去無數的勳戚武將二代,極大的影響到中層指揮跟戰鬥力。王驥手下的南征軍兵馬跟軍官,是屬於大明真正的百戰之師。
從正統四年第一次麓川戰役開始,到如今正統十三年,九年時間內足足打了四場大戰,幾乎中間沒有任何停歇時間。
精兵,靠的就是戰爭的磨礪,再加上靖遠伯王驥、寧陽侯陳懋這兩位大明中堅名將統帥,用著一種勢不可擋的攻勢,瞬間打穿了蒙古主力大軍的側翼。
讓太師也先見識到,什麽叫做明軍真正的實力!
兵敗如山倒,哪怕攻陷西直門的機會近在遲尺,太師也先都不得不下令撤退。
同時勝利的天平,開始朝著大明的方向傾斜。
收攏好傷員跟陣亡袍澤的屍首,沉憶辰與殘余明軍騎兵將士返回京師,走的便是西直門。
相比較出使時候宏偉輝煌,此刻西直門可謂是滿目蒼痍,烽火硝煙的余盡依然還在燃燒著,目光所及之處全部都是雙方士卒的屍體,以及充斥在耳旁的痛苦呻吟。
此刻城門已經大開,民壯們正在盡快的搬運著傷員回城救治,畢竟蒙古大軍還沒有退去,他們依然有著一戰的實力,不能掉以輕心。
城門的一側,站著於謙、武清伯石亨、右都督孫鏜等等守門主將。李達、張祺、李瓚等人經歷過一晝夜的廝殺後,已經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了,全部依靠著城牆腳下,默默的望著遍地戰死的袍澤。
不過在城門這一群將領之中,出現了幾張陌生的面孔,他們就是統帥南征軍靖遠伯王驥以及寧陽侯陳懋。
而與他們並且稱之為正統朝三大名將之一的定西侯蔣貴,因在麓川受到瘴氣襲擾,身體不適無法快速行軍馳援京師,還身處於運河之上。
從爵位上來看,王驥僅僅是一個伯爵,可此刻他卻站在眾人的最中心,寧陽侯陳懋跟提督各路兵馬的於謙,都只能位列他的左右。
畢竟靖遠伯王驥沒有世家身份加持,是靠著自己實打實的軍功,開創了明朝文官封爵的歷史,戰功赫赫讓眾人信服。並且數次出征麓川,王驥都是領了統帥身份,陳懋跟蔣貴大多數時候為副將。
對於靖遠伯王驥,沉憶辰並不陌生,當初在京師提及到瓦刺隱患的時候,他還曾支持過要早早戒備的提議。
只可惜那時候的明英宗朱祁鎮意氣風發,大明也處於巔峰時期,完全沒有把瓦刺部給放在眼中,各種警示不了了之。
望著沉憶辰的身影,出現在歸來的騎兵陣營中,倚靠在城牆角的白胖子張祺眼尖,第一時間就認了出來,然後起身興奮喊道:“大哥回來了,他從敵營回來了!”
張祺的呼喊聲音,自然是驚動了李達等人,他們這才把目光望向騎兵前來的方向,果然看到了沉憶辰的身影。
與此同時,沉憶辰看到這幫應天府的兄弟們,平安無事的活著,那顆懸著的心也終於可以放了下來。
另外張祺的呼喊,同樣提醒了站在城門前的王驥等人,不過他們的注意力卻沒有放在沉憶辰身上,而是朝著為首的成國公朱勇拱手道:“見過成國公!”
不管是不是有爵位在身,成國公朱勇叱吒朝堂這麽多年,身份的尊貴跟影響力,是不可能一日消亡的。更別論明軍大多數將領,都曾跟隨過朱勇南征北戰,再怎麽樣都有著一份“老上司”的情份。
“吾已是布衣,諸位不用客氣。”
成國公朱勇下馬後,朝著城門諸位將領回了一禮。
“公爺始終乃吾輩楷模,豈能薄待之。”
王驥並沒有因為朱勇的客氣,而選擇把對方當做平民百姓看待,相反依舊保持著禮數跟恭敬。
明朝勳戚只要不涉及到皇權站隊,以及謀逆造反這樣的重罪,奪爵並非沒有日後複爵的可能性。哪怕朱勇這一輩子無法再擔任成國公,以目前朱儀的表現來看,繼承爵位的可能性很大。
就算沒有曾經情份,但凡有一點官場情商的,都不會怠慢成國公朱勇。
互相客套了幾句後,王驥發現了對方身上的傷勢,趕緊讓大夫護送朱勇進城醫治。直到這個時候,沉憶辰才有上前搭話的機會,拱手行禮道:“下官見過靖遠伯。”
面對沉憶辰的行禮,王驥望向他的眼神可謂是複雜無比。
奔赴京師的路上,王驥已經收到和議副使楊善,傳達的明英宗朱祁玉密信,得知了沉憶辰“背主求榮”的消息。
說實話,當王驥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心中是無比震驚的。畢竟當初在朝堂之上,面對皇帝的質疑,群臣的鄙夷,王振的威脅,沉憶辰都始終堅持自己觀念,認為瓦刺乃大明心腹大患。
這種人,真的會背主求榮嗎?
可問題是,和議副使楊善的證明,太上皇朱祁鎮的密信,乃至沉憶辰第一時間擁立新君,獲得從龍之功加官晉爵。種種事例無一不是表明,他是土木堡之變後最大的獲利者。
要知道相比較新君朱祁玉,王驥內心裡面忠誠的對象,始終都是明英宗朱祁鎮。
他的知遇之恩,才能讓自己開創大明文官封爵的先例,人不能忘本,就算無法擁護太上皇複辟登基,至少不能讓他在韃虜手中受苦,必須得想辦法迎接回來!
“數年未見,沉侍郎如今已經紅極一時了。”
王驥澹澹的回應了一句,只不過這句話聽在沉憶辰的耳中,立馬就感受到一絲異樣。
按照曾經雙方的關系,久別重逢不說什麽熱情親密,至少恭喜的話語不會用“紅極一時”這種略帶貶義的詞匯,哪怕用個“獨當一面”,都不會引發歧義。
“下官不敢當,倒是靖遠伯回京,宛如中流砥柱般,穩住了京師及及可危的局勢。”
“是啊,沒想到本伯南征一戰,京師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很多事情都物是人非了。”
說罷,王驥望向了旁邊等候的李達等人,開口說道:“他們應該與沉侍郎是舊識吧,那本伯就不耽誤你們敘舊了,另外還得盡快入宮複命。”
“靖遠伯辛苦。”
感受到王驥態度的冷漠,沉憶辰不理解其中緣由,只能順勢拱手告退。
看到沉憶辰結束了跟王驥的對話,朝著自己等人走過來,白胖子張祺立馬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擁抱道:“大哥,你總算是回來了,我都害怕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有這麽誇張嗎?”
從張祺語氣中感受到那種熟悉的氛圍,沉憶辰此刻緊繃的神經才徹底放松下來,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間。
“真的,我怕再也活不到見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白胖子張祺雙眼通紅,語氣瞬間哽咽了起來。
直到這一刻,沉憶辰才意識到張祺不是在跟自己說什麽輕松玩笑的話語,更不是害怕自己被韃虜給擄走,而是擔心這輩子無法活著再相見。
西直門一戰的殘酷,其實遠遠超乎了沉憶辰的意料。
“放心吧,你小子從小就有著福相,沒那麽容易死。”
沉憶辰輕輕拍了拍張祺的肩膀,其實現在的他早就沒有了那副白白胖胖的模樣。或者換一種方式說,從張祺的身上,已經看不到當初那個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影子。
“李達,將士們傷亡情況如何?”
西直門是沉憶辰最先駐守的城門,遼東軍跟福建水師上萬弟兄駐扎在此處,再加上後續補充的一萬老營士兵,沉憶辰想要知道他們還有多少人活著。
畢竟其中很多人,是自己從福建千裡迢迢帶到京師,還記得揚帆起航的那一日,碼頭上站滿了這群將士的父母妻兒。
可如今他們身死異鄉,再也無法活著回到自己的故土,沉憶辰更不知道如果有朝一日踏足福建,該怎麽向他們的父母妻兒交代。
曾經京師的滿城縞素,這一戰之後,可能會在大明各地上演。
“三不存一。”
李達神情凝重的回了一句,從目前京師民壯那裡統計的數據,活下來的將士不足三成,其中還包括終身傷殘的袍澤。
聽到這個數字,沉憶辰感到自己心口堵得慌,那種戰勝蒙古騎兵,打退也先進攻的興奮跟喜悅,瞬間消失殆盡。
戰爭就會死人這個道理沉憶辰明白,只是看著朝夕相處兩年時間都將士們戰死,甚至很多人沉憶辰都能記住他們的面孔,說出他們的名字,這種感覺無法形容。
“收殮好每一名袍澤的遺骸,火化後找一處地方好好祭奠存放。等待這一場戰事結束,大明寶船會帶著他們回到家鄉。”
“我明白。”
李達點了點頭,這種事情不用沉憶辰囑咐,他都不可能讓自己同生共死的袍澤,死後無法魂歸故土。
與李達等人交代完後,沉憶辰來到了兵部尚書於謙的面前。
相比較出使之前,本就皮膚黝黑如同老農一般的於謙,現在更是眼眶深陷,整個人都顯得憔悴疲憊異常,身上穿戴的戰甲也有著數處損傷。
“大司馬,蒙古大軍被打退,加之有靖遠伯的南征軍回援,需要提前制定追擊敵軍的計劃。”
雖然歷史已經改變,但京師依舊是暫時守住了。如果未來走向沒變的話,當南征軍抵達京師後,太師也先就會意識到攻陷大明帝都,已經成為了一件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那麽他接下來會做的,就是率領入關的蒙古大軍有序撤退回塞外,盡最大限度的保存實力。
無論是出於私心復仇也好,是出於公心削弱蒙古大軍也罷,必須盡快把趁勢追擊的方案給提上日程。
不然也先率領著蒙古大軍安然撤退,他們依然是這場戰爭的最大獲利者,擁有著足夠實力在未來襲擊大明九邊重鎮,相反遭受重創明軍卻無力進行反擊。
俗話說富貴險中求,軍事上冒險同樣如此, 大明帝都不是什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沉憶辰不會讓也先帶著繳獲的戰利品跟大明百姓,就這麽安然的返回草原!
聽到沉憶辰說出要追擊敵軍的話語,於謙用著一種詫異的眼神望向他,滿臉的不可思議。
開什麽玩笑,如果不是靖遠伯的南征軍關鍵時候趕到,恐怕現在大明京師都已經淪陷,哪來的實力去追擊韃虜,他們像是戰敗落荒而逃的模樣嗎?
不過詫異歸詫異,於謙依舊是耐著性子解釋道:“向北你有所不知,靖遠伯為了盡快馳援京師,僅僅率領著數萬人輕車簡從,這才關鍵時刻解除危機,南征軍大部依然還在運河之上。”
“太師也先這次雖然攻城失利,卻遠遠未到丟盔棄甲的時候,切不能急功近利。”
“不,大司馬,也先能隱忍蟄伏借助明軍力量,削弱韃靼跟兀良哈三衛統一蒙古諸部,縱橫漠北萬裡,彰顯了他極具戰略眼光,絕不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下官判定,也先不會再大規模攻打京師,而是已經開始著手撤退計劃,不能就這麽輕易的放韃虜返回漠北!”
沉憶辰的神情堅定無比,他知道歷史上京師之圍解除後,其實並沒有傷到蒙古大軍的元氣。相反也先整頓兵馬後,東到建州、兀良哈,西到赤斤蒙古、哈密,都成了瓦剌的藩屬,勢力由此達到最盛!
如果不能借此機會重創蒙古大軍,那麽接下來的十幾年時間裡面,大明九邊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