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主,有援兵來了!”
蒼火頭也是發現水缸波紋的抖動,他臉上瞬間就流露驚喜的神色。
急速朝著蒙古大營襲來的騎兵部隊,不可能是蒙古諸部的自己人,只能是明軍!
難道說是京師的李達等人,意識到東主深陷敵營無法脫身,派來一支兵馬襲營嗎?
與此同時,另外一邊的錦衣衛校尉袁彬,同樣感受到了大地的異常震動。意識到是大明援軍來襲後,立馬狂喜跪倒在朱祁鎮的面前說道:“恭喜陛下,吾等返回京師的機會來了!”
面對袁彬激動的神情,朱祁鎮首先愣了一下,然後才大喜過望的回應道:“朕就知道乃天命所歸,定然能重返京師!“
曾經跟隨大同“夜不收”離開敵營的機會,被朱祁鎮給貪生怕死的放棄了。如今被迫禪位給郕王,他明白如果自己再不返回京師,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就絕無翻盤的機會。
這一次哪怕就是死,也不能被韃虜掠去漠北!
相比較朱祁鎮等人的驚喜若狂,沉憶辰反倒是還處於冷靜狀態之中。
從烽火程度上看,很明顯現在的京師處於一種危急狀態中,隨時都有可能被蒙古大軍給攻陷,那麽這一支明軍騎兵從何而來?
當初大公子朱儀率領的那一支嗎?
如果是的話,沉憶辰並不希望對方冒著京師淪陷的風險,首先過來襲營拯救自己。而是應該去攻打蒙古大軍的側翼,解除京師目前遭遇的危機。
另外還有一點擔憂沉憶辰無法明說,那就是當朱儀等人見到太上皇朱祁鎮後,是帶著他一同返回京師,還是選擇視而不見?
不出意外的話,答桉會是前者。
畢竟對於古人而言,皇權是至高無上的,哪怕對方僅僅是一個太上皇!
伴隨著沉憶辰心情的喜憂參半,大地的震撼越來越明顯,甚至能聽到萬馬奔騰的轟隆聲音。
大營中的蒙古留守兵馬,自然也是察覺到了黑暗中有敵軍來襲。不得不說瓦刺部十幾年的積累跟戰績,讓部族的戰兵實力有著質的飛躍。
哪怕現在大軍出擊防衛空虛,他們依然在留守將領的組織下,很快借助營地的防禦工事,做好了頑強應戰的裝備,而沒有發生古代夜晚遇到敵襲常見的營嘯。
只可惜這一次,他們面對的同樣是大明最為精銳的騎兵部隊,並且還懷有一雪前恥的憤怒跟戰意!
“破營!”
武銳看著近在遲尺的蒙古大營,仰天長嘯了一聲,猛拉韁繩躍過了營前的拒馬,一柄長刀直接讓站在旁邊防守的蒙古士卒人頭落地!
有了武銳身先士卒的破營,跟隨在他身後成國公親衛們,用纜繩配合嫻熟的把營門前的障礙給拉開,瞬間大明鐵騎如同滾滾洪流般,衝進了瓦刺部的營地。
可能同樣的騎兵衝鋒野戰,蒙古勇士們不輸大明虎賁,但是在攻防陣地戰中,蒙古士卒的紀律性跟執行力,就遠遠不如漢家兒郎。
至少德勝門跟西直門前,那種悍不畏死的大明軍陣,永遠都在蒙古人身上看不到!
明軍鐵騎殺入蒙古大營後,簡直就如如無人之境,把想要抵擋的敵人紛紛斬於刀下。同時按照戰前的部署,副將薛綬率領著一隊人馬,盡量找到蒙軍倉儲放火燒營。
另外一隊由武銳率領,用最快時間殺傷敵軍的有生力量,然後找到太上皇朱祁鎮跟沉憶辰兩人。
漫天的火光很快便從蒙古大營中冒了出來,前方正率兵與石亨進行血戰的也先,看著身後大營被明軍突襲,臉上的神情可謂是猙獰無比。
他萬萬沒想到,明軍還早早埋伏了一支兵馬在城外,更加沒想到自己隱忍了這麽久,中軍出動後還是被對方給找到了突襲時機!
眼看著攻陷大明京師的勝利曙光就在前方,難道說自己要功敗垂成嗎?
“太師,現在該如何應對?”
望著後方營地的大火,阿剌知院的臉上流露出驚慌的神情。
要知道這裡可是大明長城內的腹地,而不是在漠北的草原,明國堅壁清野的政策下根本就找不到足夠的補給。一旦營地糧草跟牛羊被燒毀,那麽數十萬蒙古控弦之士,就得陷入斷糧的絕境。
簡直就是當初土木堡一戰,明軍斷水的場景如出一轍!
而且還有一個更大的隱患,那就是當太師也先發現利用朱祁鎮叫門無效後,為了抓緊時間突襲大明京師。除了紫荊關外,並沒有拿下西北大同跟宣府這兩座重鎮。
雖然這兩座軍鎮的兵馬,基本上都被蒙古大軍給打殘了。但只要沒有徹底剿滅,就有著在關鍵時刻襲擊後路的可能性,到時候局勢就危矣!
“大明京師攻陷就在眼前,我不能前功盡棄!”
“阿剌知院,你率領兩萬兵馬回援,本太師要拿下這座明國帝都!”
到了這一步,也先實際上已經沒有多少選擇的余地,此時大軍退去就相當於之前的努力跟傷亡,全部都功虧一簣。可如果不管營地,蒙軍將士們看著後方失守,同樣會動搖軍心。
太師也先只能期望,明國沒有足夠的偷營力量,阿剌知院率領的兩萬兵馬跟營地留下來的防守兵力,能夠打退明軍的進攻!
“是,太師!”
阿剌知院不敢有絲毫的遲緩,得到太師也先的命令之後,第一時間招呼著一批鏖戰的蒙古兵馬退了回來,然後整隊準備回援。
不過混亂的戰場上,加之是夜戰,想要做到絕對的令行禁止,這個時代沒有哪支軍隊能達到這個標準。慌忙的抽調軍隊馳援,導致蒙古大軍前線出現了一陣混亂。
再加之後方營地燃燒的大火,簡直是照亮了半邊夜空,與明國京師城頭上的烽火,簡直是交相呼應。
種種突發事件帶來的影響疊加,讓本來佔據著戰場絕對主動權的蒙古大軍,攻勢陡然緩了下來,給了西直門石亨跟孫鏜兩部聯軍,一絲喘息的空間。
“他娘的,韃虜們哪來的這麽多兵馬,簡直殺都殺不絕!”
石亨喘著重重的粗氣,哪怕他是戰神再世,面對源源不竭的蒙古大軍進攻,此時都有些精疲力竭。
“瓦刺這次集結了蒙古諸部,兵馬已然在我大明之上,可謂攻守之勢異也。”
聽著孫鏜還在這裡拽文,石亨沒好氣的回道:“老子才封爵幾天,還沒享受過榮華富貴,可不能倒在這西直門。”
“不知大司馬除了派人夜襲韃虜大營,還有沒有其他後手。”
“京師九門處處告急,武清伯可能要跟本將共赴國難了。”
孫鏜臉上流露出一抹苦笑,本以為武清伯石亨過來馳援,自己等人算是得救了。結果萬萬沒有想到,太師也先把中軍都壓了上來,集中全力要攻陷西直門。
時也運也命也,期望大明能度過此關危機,這樣自己死後也能追封個爵位,蒙蔭子孫。
聽著孫鏜這喪氣的話語,石亨嘴上罵罵捏捏的,心中卻明白對方說的沒錯。
如果再沒有其他兵馬馳援,西直門加上自己這一萬多人援軍,壓根就無法扛住接近十萬蒙古大軍的進攻。
與石亨跟孫鏜的悲觀不同,李達看著遠處蒙軍大營燃起的火焰,臉上卻流露出一抹高興的神情。
“白胖子,向北有救了!”
明軍突襲殺入蒙軍大營,勢必會去尋找沉憶辰這位和議大使。
要知道之前李達等人一直都憂心忡忡,擔心太師也先會把沉憶辰給擄去漠北,到那時候想要再營救回來的難度,簡直堪比登天。
不管現在局勢如何,至少自己的兄弟能逃脫敵營!
“辰哥回來,我定要找他討一頓酒喝,這幾天我可沒少替他擔心。”
張祺用著長刀杵著地面,身體已經疲憊到了極致,連站穩都有些困難。
不過他的話語依然是那般沒心沒肺,仿佛就沒想過自己接下來的處境。
“喝酒怎能不叫我?本將軍在福建可是千杯不醉!”
李瓚順勢搭了句話,他當初在福建水師營地頹廢的時候,天天可謂是醉生夢死。
但隨著沉憶辰整頓兵馬,軍紀的約束下,李瓚已經很久沒有伶仃大醉過了。
這一仗打完,只要自己還活著,定得好好去醉上一回!
“好,李將軍如若缺席,末將定然會咒罵你一輩子。”
“哈哈,喝酒的是老子還沒缺席過!”
豪邁的笑聲,加上這壯志的話語,成為了這短暫喘息時間的一道別樣風景線。
很多士兵都忍不住朝著李瓚方向望了過來,他們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主將們此等局勢下,還能這般豪放灑脫,沒有把近在遲尺的敵軍給放在眼中。
將是兵的膽,孫鏜的決然,石亨的勇猛,李達的堅毅、李瓚的豪邁,無時無刻不是在影響著西直門的大明將士。
這也就是為什麽,處於極端的劣勢下,他們依然還是守住了自己的陣地,守住了身後這道京師九門。
只要日月山河還在,那麽大明的江山就在!
另外一邊混亂的蒙軍營地,武銳這支兵馬經歷過苦苦尋找後,終於發現了沉憶辰等人所在的營帳。
看著熟悉的面孔,武銳心境一時間可謂是百感交集,他直接撲倒沉憶辰面前哽咽道:“末將武銳營救來遲,沉侍郎受苦了!”
這一幕放在旁邊的朱祁鎮眼中,卻如同驚天駭浪一般,難道這位叫做武銳的明軍將領沒有看到朕嗎?
居然不是首先向朕行禮救駕來遲,反倒是對沉憶辰這般恭敬!
“武將軍客氣,能再見到你,真好。”
沉憶辰面帶笑容的回了一句,能在敵軍大營中見到自己曾經的部下營救,確實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咳咳,武將軍,別忘了參見陛下!”
感受到朱祁鎮被無視的震驚,護衛哈銘趕緊輕咳了一聲提醒。
聽到這句話語,武銳才反應過來朱祁鎮就在旁邊,於是趕忙參拜道:“末將衛指揮同知武銳,拜見太上皇!”
“起來吧,你們這次救駕,帶來了多少兵馬?”
換作是以前哪位將領膽敢這樣無視自己,朱祁鎮輕則呵斥重則治大不敬之罪。可現在他也明白今時不同往日,禮儀上的細節暫且拋之一邊,先詢問有多少人再說。
畢竟當初大同都督同知郭登,僅僅派來幾個夜不收營救的場景還記憶猶新。
救駕兵馬不夠的話,自己跟隨著武銳出營,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回稟上皇,都督同知朱儀將軍,率領了一萬騎兵襲營。”
聽到有一萬兵馬,朱祁鎮算是重重松了一口氣,然後趕緊說道:“好,那便速速帶朕回京!”
“是,末將遵……”
就在武銳打算領命的時候,一道聲音冷漠的打斷道:“武將軍,上皇萬金之體,恐在突圍過程中遭遇刀兵。”
“吾等還是先行撤離,再想辦法與韃虜達成和議,恭迎上皇回京!”
什麽?
聽到沉憶辰說出這樣的話語,武銳萬分詫異的望向他,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沉憶辰他自己就是出使和議大臣,結果被也先扣留營中,別說是達成和議,就連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都無法保障。現在要把上皇留在蒙軍大營,日後再來和議迎回京師。
日後還有迎回的可能嗎?
別說是武銳不可置信,就連朱祁鎮都目瞪口呆的望向沉憶辰,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個曾經自己欽點的三元及第,會背叛的如此徹底,不想讓皇帝回京!
“亂臣賊子!”
朱祁鎮怒喝一聲,然後因為情緒過於激動,全身都忍不住在顫抖。
“你是奉了郕王之命,來讓朕永遠都回不了京師嗎?”
“既然如此話,那乾脆弑君永絕後患,讓朕死前好好看清楚你沉憶辰的真面目!”
朱祁鎮第一反應,就是沉憶辰得到了郕王朱祁玉的命令,讓自己這個曾經的皇帝無法返回京師,威脅到他九五至尊的位置。
只不過他的這番歇斯底裡咆孝,得到的回應卻是沉憶辰輕輕搖了搖頭。
“上皇,陛下卻是不想你回京,但他沒有下過這樣的命令。”
“那是誰阻止朕回去!”
“沒有誰,就是我。”
說出這句話後,沉憶辰心中是無盡的苦楚,如果可以的話,他真不願意自己來當這個惡人,更不願意面對朱祁鎮。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歷史上朱祁鎮“北狩”瓦刺一年多回京,都能在景泰帝朱祁玉坐了七年龍椅後,完成奪門之變這種絕境翻盤。
現在歷史已經改變,此刻朱祁鎮得到機會返回京師的話,登基才僅僅月余的景泰帝朱祁玉,絕對無法坐穩自己的皇位,那麽京師必將掀起一股皇權爭奪的血雨腥風。
蒙古大敵當前,大明卻有兩個皇帝內鬥,要是再次蒙古大軍兵臨城下,還能守住京師嗎?
曾經沉憶辰讓葉宗留等起義軍將領,做了一道忠義兩難全的選擇,沒想到有朝一日,這個選擇題輪到了自己來做。
忠義難全,選擇了對朱祁鎮盡忠,那麽就得愧對家國大義。
現在的大明虛弱無比,它承擔不起內耗帶來的後果,沉憶辰只能選擇天下社稷!
“為什麽!”
“朕何嘗有一點對不起你?”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朱祁鎮的眼眶通紅。
除了憤怒外,還有一種情感上背叛帶來的痛苦。
“上皇,於私是臣對不起你。”
“可於公,你要為大明陣亡的十幾萬將士負責,為九邊家破人亡的百姓負責,為江山社稷日後的穩固做出犧牲。”
“沒有人可以不用承擔後果,哪怕皇帝也不行。”
沉憶辰說完之後,狠下心不再把目光看向朱祁鎮,轉而對著武銳說道:“武將軍,也先不是無能之輩,他必然會組織兵馬反撲,趕緊撤離吧。”
“武銳,朕命你拿下沉憶辰這個叛臣!”
意識到雙方再也無法有調和的可能性,朱祁鎮同樣撕破臉臉皮朝著武銳下令,打算用自己皇帝的身份來行駛權利。
面對太上皇的聖諭,武銳心中情感異常的掙扎,他從未想過會有一天,自己面臨抗旨不遵的場景。
不過緊接著,便是腦海中洶湧的回憶浮現。是沉憶辰出鎮福建平叛,拯救萬民於水火。
是沉憶辰秉持家國大義毅然別上馳援,才能在土木堡之敗的危難時機,扶大廈之將傾。
是沉憶辰面對眾人的誤解跟提防,始終肩負家國天下,清者自清!
這一刻武銳算是徹底明白了,為何沉憶辰行事乖張叛逆,擅自斬殺朝廷大員,依舊包括叛軍在內,有那麽多人願意為他效死。
皇命,抵不過心中的道義。
“上皇,請恕末將難以從命!”
武銳朝著朱祁鎮拱了拱手,然後便拉著沉憶辰等人翻身上馬,打算快速率兵離開。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袁彬跟哈銘等人擋在戰馬面前,滿腔憤慨的說道:“要麽帶著陛下離開,要麽從吾等屍體上踏過去,君辱臣死!”
“撞開,別傷及他們性命。”
沉憶辰默默囑咐了一句,他選擇忠於天下社稷,但並不意味著會輕視詆毀袁彬等人的忠誠。
他們兩個相比喜寧這種漢奸,依舊有著屬於大明將士的氣節跟骨氣。
道不同不相為謀,沉憶辰不會朝他們動手。
“是,我明白。”
武銳策馬向前,用刀背輕輕的挑開了擋在馬前的袁彬二人,然後朝著攻入蒙軍營地的大部隊匯合。
望著沉憶辰離去的背影,朱祁鎮雙眼無神的呆呆站在原地,他感覺自己仿佛在做夢一般,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這一幕真的發生了。
近在遲尺的京師,可能未來將遠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