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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沉憶辰提出的條件居然就這玩意,馮正差點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
現在可不是一百年後的嘉靖朝,區區幾十個倭寇就能在東南沿海如入無人之境。
哪怕前幾年大明吃過倭寇來襲的虧,還被攻破了沿海幾個州府跟衛所。但後續大明同樣展開過殘酷的報復,沿海島嶼盤踞的倭寇跟海盜,被大明水師給狠狠剿殺了一遍。
馮正統領的福州三衛精銳,士氣萎靡情況下面對義軍確實戰績不佳,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是一群弱雞。
要知道哪怕遭逢土木堡之變這種國運慘敗,皇帝跟京師三大營精銳盡失,於謙靠著部分備操軍、備倭軍、漕運軍、浙軍進京,都能翻盤蒙古鐵騎,甚至敢於出城迎戰。
現在怎麽可能把區區倭寇放在眼中,沉提督這不是給自己刷戰績嗎?
不過話到嘴邊,馮正卻總感覺哪裡有點不對勁,沉憶辰怎麽知道會有倭寇來襲,甚至聽著語氣就連時間地點都知道,屬實有些不太正常。
雖說沉憶辰是福建提督軍務,但畢竟是京官空降,消息靈通程度還能強過自己這個本地將領?
“沉提督,下官冒昧問一句,倭寇來襲此事可當真?”
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不解,馮正終究還是追問了一句。
“馮衛司,做好準備就行,到時候本官自然會告知。”
沉憶辰澹澹回了一句,很多時候上位者得有上位者的神秘,更何況這種事情壓根無法提前告知。
“是,末將唐突!”
“本官還有諸多軍務要趕往福州府處理,這裡就交給馮衛司了。”
說罷,沉憶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走到馮正的面前,拍了拍他肩膀語重心長補充道:“馮衛司,本提督很看好你,別忘我失望。”
“沉提督放心,下官定當不負所托!”
看著馮正一副赤膽忠心的模樣,沉憶辰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然後就走出了帥帳。
徒留馮正還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
沉憶辰離開軍營後就馬不停蹄的趕往福州府,相比較泉州城的斷壁殘垣,福州城依舊是一副“太平盛世”場景,絲毫感受不到戰爭的緊張氣氛。
城內一座豪華私人宅邸內,福建布政使張琛正在招待著喜寧,兩人面前擺放著一堆奇珍異寶跟古玩字畫,幾乎每一件都價值不菲。
“喜公公您看,這顆寶珠是從南海瓊州采摘而來,晶瑩剔透光彩照人,據說還有駐顏之功效!”
張琛拿起一顆珍珠,滿臉諂媚向喜寧介紹著。他這個布政使如今的日子可不好過,前有福建暴亂帶來的失土之責,後有右布政使宋彰抱得王振大腿,虎視眈眈準備趁機發難上位。
不出意外的話,張琛在福建叛亂平息之後,便會被朝廷給問責。會不會定罪入獄不知道,大概率布政使這個官職是保不住,於是他想方設法進行挽救。
“張藩台,如今泉州府被叛軍攻下,導致整個福建局勢危如累卵,你還有心情領著咱家欣賞南海寶珠?”
喜寧看似不滿的歸罪了一句,手上動作卻裝不經意間拿起了這個寶珠觀摩,眼神中有著一抹掩飾不住的談妥。
看到喜寧這副神情,張琛身為官場人精自然明白,他趕忙討好笑道:“下官無能惹出諸多事端,幸得喜公公跟沉提督出鎮福建,猶豫擎天之柱鎮守一方,日後定能河清海晏。”
馬屁拍完,張琛又拿起一副字畫說道:“喜公公,這副是宋四家之一的豫章先生真跡,世間罕有極為難尋,要不公公點評一番?”
喜寧女真人出身,
文學造詣約等於無。不過好歹曾經在內書堂讀過書,“宋四家”的名號還是聽過的,知道這副筆墨的含金量。但相比較真金白銀,喜寧對於文人墨寶的收藏就興味索然,他僅是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咱家胸無點墨,還是有些自知之明,點評什麽就算了。”
“張藩台一番心意咱家現在也看到了,有什麽想法就直說吧。”
喜寧向來是簡單粗暴的張狂,不喜歡彎彎繞繞的,張琛這次奉承態度比較到位,有資格提出一點小要求。
聽到喜寧松口,張琛臉上流露出大喜過望神情,趕緊躬身回道:“下官任期發生動亂之事,恐遭朝廷跟陛下的責罰,只求喜公公在平叛上疏中,能替下官美言幾句,此大恩大德莫不敢忘!”
張琛現在想法就是亡羊補牢,只要沉憶辰跟喜寧能把福建動亂平息,然後在上疏替自己遮掩幾分,說不定就能把失職之罪給緩過去。
當然,最好是分點平叛功勞給自己,好將功補過。
聽到張琛這想法,喜寧噗呲輕蔑的笑出聲。
“張藩台捅出這麽大的簍子,豈是咱家美言兩句就能平息陛下怒火的?”
“自求多福吧。”
說完之後,喜寧就把手中把玩的南海寶珠給放下。
福建布政司二把手宋彰為了討好王振,足足往京師送了三萬兩黃金。你一個堂堂正官一把手想要脫罪分功,就拿出這點錢財,是把我喜寧當做乞丐打發嗎?
亦或者說,覺得咱家遠不如王振重要?
面對喜寧這突然的翻臉,張琛瞬間呆住,自己要求也不算高啊。難怪都說閹人性格詭異很難伺候,眼前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喜公公息怒,下官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多多海涵!”
不管出於什麽原因,如今形勢比人強,張琛只能趕緊認錯。
然後咬了咬牙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遞到喜寧面前說道:“下官自知罪責深重,美言之事讓喜公公很難辦。”
“這是下官準備的一點小小心意,還請喜公公笑納!”
望著眼前的冊子,喜寧猜測又是什麽文人筆墨,於是反口問道:“這是什麽?”
“福建布政司田產魚鱗冊!”
魚鱗冊?
聽到是這麽個玩意,喜寧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拿魚鱗冊給咱家做什麽,莫非除了與沉提督整頓軍務外,還要幫你們處理政務?”
喜寧徹底沒了好氣,福建布政司真是一群廢物,軍政哪方面都一塌湖塗!
“下官豈敢有這種念頭,這是自福建動亂以來荒廢的無主之地,最近時日福建布政司衙門統計了出來,還請喜公公過目。”
魚鱗冊就是張琛的買命底牌,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願意交出來的。
畢竟田產這玩意是古代家族傳承的硬通貨,多少人拚死拚活一輩子,就是為了置辦田地然後詩書傳家。
福建平叛雖然還未結束,但是在絕大多數官員眼中,朝廷派來了欽差大臣,剿滅亂臣賊子就是遲到的事情,於是乎已經開始提前分享“勝利”果實。
賊軍攻下的建寧府、汀州府、延平府、泉州府等地,官員盡皆被殺,地主豪強十室九空,留下的空置土地高達上萬頃之多,用後世單位換算就是上百萬畝。
這麽大一筆天降“財富”,自然不可能模彷鄧茂七的做法分給泥腿子,而是整個福建三司官員按照品階高低,內部就在魚鱗冊存檔上瓜分了。
張琛身為一省主官,分得了最大的一杯羹,足足兩萬畝上好良田。要知道正統朝時期藩王就任封國,親王級別得到了賜田也不過千頃萬畝,從這點就能看出,發國難財獲利有多麽驚人。
田產名義上是分到手,可也得有命花,否則就是為他人做嫁衣。奇珍異寶打動不了喜寧,張琛不相信兩萬畝良田還拿不下對方。
據張琛最近打探到的喜寧消息,得知此人異常貪婪,當初在遼東擔任鎮守太監,就連已故前任監軍太監王彥的遺產都不放過,簡直令人發指。
更傳聞返回京師購置產業,還與英國公張輔產生了點田產糾紛,絲毫不肯相讓。如果不是喜寧突然領命出鎮福建,說不定雙方早就大打出手,可見其有多猖狂。
不過這些事情對於張琛來說是大好消息,他不怕喜寧猖狂貪婪,就怕對方膽小怕事不敢收自己的“買命錢”!
無主之地?
聽到這個名詞,喜寧立馬就領悟了背後含義,裝作漫不經心的接過魚鱗冊,想看看到底有多少所謂的“無主之地。”
當他翻開之後,哪怕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甚至喜寧也不是什麽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卻依然被上面的田畝數字給震撼到了。
目睹喜寧臉上表情變化,焦慮半響的張琛,嘴角終於有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他趕緊趁熱打鐵道:“喜公公,經過布政司眾同僚的商議,給下官分得了兩萬畝上好良田。”
“可下官對於福建動亂深感慚愧,自知無功不受祿,願把這兩萬畝良田獻給力挽狂瀾的喜公公,還望切莫推辭!”
張琛這一番話說的大義凜然,他相信自己這份買命錢足夠有誠意,喜寧斷然不會拒絕。
可接下來的一幕,卻擊穿了張琛的想象,只見喜寧合上這本魚鱗冊,望著他說道:“福州局勢糜爛至此,除了張藩台外,其他官吏就沒有責任嗎?”
“不知他們如何心安理得,收下這無功之祿!”
小孩子才做選擇題,我喜寧身為成年人,當然是全都要!
自己千裡迢迢來到福建匡扶江山社稷,憑什麽福建三司官員能分得一杯羹,你們也配?
堂堂勳戚元老英國公的田產喜寧都敢侵佔,張琛居然還天真的以為拿出自己一份,就能輕松收買對方,那只能說他看走眼了。
別說英國公張輔了,要知道喜寧混到最後,連明英宗朱祁鎮都栽在他手中,堪稱絕世“內鬼”,誰還能大過皇帝?
“喜……喜公公,這……”
張琛領悟到喜寧的意思,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對方的胃口要真大到把福建數萬頃田地鯨吞,那壓根就不用等到皇帝的責罰,單單福建三司同僚就得把自己給整死!
本來眾人分享的蛋糕,卻被張琛騷操作讓喜寧獨佔,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更別說他本就是待罪之身。
福建三司官員可能不敢拿喜寧怎麽樣,但絕對敢朝自己報復下手。
“母需多言,這本魚鱗冊咱家就暫時留下了。”
喜寧根本就不在乎張琛的感受,收下魚鱗冊後便轉身離去,把權閹的專橫跋扈給展現的淋漓盡致。
這也給張琛好好上了一課,拿對付文官的那一套,來對付宦官是萬萬行不通的。哪怕學識高如王振,都經常會做些莫名其妙的立威事件,壓根不考慮權衡利弊。
自己爽了,那才是真的爽!
“喜……”
看著喜寧離去的背影,張琛如同溺水之人伸了伸手,話語死死的堵在喉嚨中說不出口,最終癱倒在地。
從豪華私宅回到福州府衙駐地,幾乎是喜寧前腳剛踏入,沉憶辰後腳便跟了進來,兩人直接就在前衙大廳碰面了。
望著風塵仆仆一臉滄桑的沉憶辰,喜寧可沒有面對福州布政司官員的那種專橫。
這倒不是說他多麽估計沉憶辰身後的勳戚背景,更多是對方這段時間的表現,著實讓喜寧都不得不避讓三分。
畢竟敢無旨斬殺三品武臣的文官,大明開國以來還從未有之。看起文質彬彬手段狠起來,就連自己都望塵莫及,這種硬茬怎麽可能不重視?
“沉提督返回福州,為何不早派人通知,咱家也好設宴接風洗塵。”
還沒等沉憶辰說話,喜寧就主動招呼起來, 甚至言語頗為客氣。
除了京師一隻手能數的過來的幾位大人物,沉憶辰算是年輕官員中第一個擔得起喜寧款待的後輩,面子算是給足。
“下官見過喜公公,事情從急來不及告知,還望見諒。”
不管喜寧客不客氣,沉憶辰面對他始終是禮數周全,不會有絲毫的怠慢。
“沉提督何事這般著急,莫非泉州府招安有變?”
一想到這種可能,喜寧臉上神情凝重起來,沉憶辰可是把福州三衛都給征調了過去。萬一是全軍覆沒,那整個福州府乃至福建境內,都無兵可防守。
自己恐怕就得收拾行李,連夜準備跑路了!
“喜公公寬心,泉州府招安進展順利,下官已經與叛軍達成初步協議。”
“那沉提督還有何好著急的?”
喜寧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目前福建境內除了叛軍,其他還能有什麽事情緊急。
“下官與叛軍談判有一項重要條件,需要喜公公相助盡快達成。”
“但說無妨!”
喜寧沒有任何推脫,拍著胸脯就答應了下來。
早一日結束平叛事宜,自己就能早一步回京爭權,就怕夜長夢多。
“下官需要右布政使宋彰的項上人頭!”
聽到沉憶辰這話,喜寧表現出來的反應,簡直就跟之前張琛一模一樣。
見過狠人,真是沒見過像沉憶辰這麽狠的。
三品衛指揮使才殺了多久,現在又想殺二品的右布政使,再這樣下去喜寧都懷疑,自己還有沒有命返回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