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勝門城樓上,於謙同樣冷眼注視著遠處鋪天蓋地的蒙古大軍,另外他的身旁還站著石亨跟沉憶辰兩人。
“蒙古韃虜全員著甲,看來土木堡一戰失利,對於他們的裝備提升頗多。”
於謙曾經出任過山西巡撫,雖然沒有領軍與蒙古部落作戰過,但好歹在九邊見識過蒙古三大部的士卒。
當時除了瓦刺部的裝備精良些,韃靼部跟兀良哈部鐵甲很少,主要還是以輕裝皮甲跟布面甲為主。現在就敵軍裝備來看,已經不輸於大明精銳,甚至是領先目前的京師衛戍部隊。
“何需土木堡一戰,陽和之戰瓦刺大軍就已經擁有具裝騎兵、銅銃等等裝備,全拜大同宣府的貪利之徒所賜,否則吾等怎會遭逢如此慘敗!”
石亨憤憤不平的回了一句,他始終對於陽和之戰的慘敗耿耿於懷。
要知道石亨在陽和之戰前,屬於明朝公認的將星,不出意外出任九邊重鎮的總兵官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未來以軍功名正言順封爵也不是不可能。
結果陽和一戰四萬大同將士覆沒,自己孤騎逃脫撿回來一條性命,事後還被朝廷問罪關押在大牢之中,可謂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石亨始終不認為陽和慘敗是自己指揮不當的原因,而是邊關有人走私資敵,從而導致出現了嚴重的戰略誤判。
更為離譜的是,這個資敵之人天下皆知,早在正統十一年就被邊關將領彈劾,正統十二年更是被朝廷訓斥過。可結果卻安然無恙,還有傳言即將回京擔任十二監掌印。
正好映襯了那句俗話,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聽著石亨這樣的慍怒話語,沉憶辰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對於這個歷史上奪門之變的關鍵人物,還是內心充斥著好奇的。
石亨是一副標準的武夫長相,身材高大孔武有力,有著一臉濃密的絡腮長胡。除了沒有一張紅臉,頗為類似很多畫像上的關公模樣。
單從武功角度來看,石亨無疑是優秀的,甚至可以稱之為當代名將都不為過。陽和慘敗並沒有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後續京師守衛戰中奮勇殺敵,完美回報了於謙對他寄予的厚望。
並且他擔任總兵官期間,挑選部下“不拘一格、任人唯賢”,統率出來了一支願意效死的精兵,這也成為後來南宮之變幫助朱祁鎮複辟的助力。
只是很多時候人一旦掌控了巔峰權勢,就很容易勢焰熏天,利令智昏。石亨攜京師守衛戰之功,以及後續的南宮複辟之功,開始結黨營私肆無憚忌的干涉朝政,甚至把手伸向了邊關重鎮。
起到監督平衡作用的文職巡撫,全部被他調換成了心腹武將擔任,並且協同侄子“圈養”數萬材官猛士,朝廷內外將帥半數拜在石家門下。
後來更是無召借故入宮,把宮規律例視為無物,成為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權臣。
複辟後的朱祁鎮打仗那是稀爛,掌控朝政的帝王之道天賦點滿了,你石亨想要大權獨攬把皇帝淪為傀儡,那真是找錯對手了。
天順三年朱祁鎮動用雷霆手段,找了石亨侄子謀反跟凌辱親王的罪名,把石亨給一帶株連,朝廷黨羽悉數罷黜。
天順四年更是趁病要命,指使錦衣衛指揮使逯杲彈劾石亨居心叵測,圖謀不軌。朱祁鎮抓住時機下詔以謀反罪處斬,順帶把石亨的子侄一同處斬,達到斬草除根的效果。
從此這位權傾朝野的武將勳戚,在大明朝堂中成為了一段歷史。
這就是為什麽,沉憶辰始終提醒自己要保持謙虛低調,切勿得意忘形。原因在於弱小和無知從來都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現在的石亨可能自己都不敢想象,有一天能夠大權在握位極人臣。
於謙為人正直不玩權謀,並不代表著他不知道石亨話語中的“貪利之徒”是誰。這種事情誰都沒確鑿證據,並且很容易得罪內官太監,自然不便深究。
於是他刻意撇開話題道:“韃虜並沒有著急進攻,而是在打造攻城器械,看來他們這次對於京師勢在必得。”
自從大元敗退草原後,蒙古人對於內陸的侵擾,更多是搶了就跑,極少會認真打造器械攻城。也先這次佔據著兵力跟裝備上的雙重優勢,卻能按捺住戰意等待攻城器械的到位,側面彰顯了他的意志跟決心。
“下官擔心的不是外敵,而是也先會利用太上皇擾亂軍心。”
沉憶辰望著遠方的瓦刺主陣,有些擔憂的回了一句。
朱祁鎮雖然沒有了皇帝身份,但他依然還是大明的太上皇,加之皇城內還有孫太后愛子心切,很容易引發不可預料的後果。
“少司馬母需擔憂,只要韃虜敢押著太上皇到陣前,本將定當率領大軍殺過去迎回太上皇!”
石亨無比豪橫的說了一句,陽和之戰恥辱他憋屈了許久,就等著立下奇功來洗刷戰敗的恥辱,以及證明自己配得上武清伯跟京師總兵官的頭銜!
“石將軍驍勇,本官自然知曉。”
沉憶辰笑著附和了一句,並沒有在石亨是否有這個能力上面抬杠。
如今沉憶辰也算是官場沉浮數年,圓滑跟能屈能伸這兩點上面,他不輸很多京官老油條。
“少司馬土木堡一戰,其勇武善戰同樣不輸武將。”
石亨順勢恭維了一句,沉憶辰如今有從龍之功,同樣是皇帝面前的紅人,他自然不會輕待。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太上皇之事本官相信少司馬能處理妥當。”
我嗎?
聽到於謙的話語,沉憶辰臉上露出一抹苦笑,說實話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主導和議,能讓太上皇朱祁鎮無法回來的同時,還不能為敵人所用。
戰爭的陰雲,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的遮蓋住整個京師的天空。
三日之後,蒙古大軍終於打造出來了一批攻城器械,他們把目標瞄準了外城廣寧門。這座城門並不屬於京師內城的核心九門,而是外城七門中的一座,並且也是唯一向西開的城門。
相比較京師內城九門,外城七門的重要性相對較低,同時地形更有利於大軍展開進攻。
對於攻下廣寧門,太師也先可謂抱有絕對的信心,認為蒙古大軍兵強馬壯,加之攻城器械準備齊全,奪取此城門就只剩下時間問題。
可現實卻給了也先狠狠一耳光,城牆上的守軍頑強程度超乎想象,幾乎是屬於死戰不退的那種。蒙古大軍好幾次都已經爬上了城頭,卻硬生生的被打了回來,讓戰前的樂觀預想瞬間粉碎。
“太師,蠻子們防守的很堅決,是繼續增兵強攻還是另尋他法?”
從前線退下來的阿剌知院,向也先稟告了目前局勢,短短半日攻打廣寧門就傷亡了上千人,哪怕蒙古大軍如今家大業大,也經不起這樣的損失。
“派人通知明國,就說我們要歸還他們太上皇,要求和談!”
聽到太師也先這話,阿剌知院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明朝“升”朱祁鎮為太上皇的消息,蒙古方面已經得知。
再加上押送朱祁鎮叩關叫門這段期間,“和談”這詞已經被蒙古人給用爛了,不知道敲詐了明國多少金銀財寶。現在又說要和談,就算明國朝堂全是傻子,恐怕都難以奏效,更不可能令他們門戶大開。
“明國恐怕不會相信我們和談。”
“我知道。”
也先非常從容的點了點頭,明國朝廷當然不是什麽傻子,他們能接受和談才奇怪。
“那和談些什麽?”
阿剌知院反問一句,太師也先的那些謀略,實在不適合直腦筋的蒙古人。
“明國有句古語,叫做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利用和談為借口,你今晚率領兵馬趁著夜色繞過西北,直撲內城的阜成門。”
“阜成門?”
聽到是進攻這座城門,阿剌知院臉上的疑惑神情更甚了。
“太師,戰前不是說過主攻方向為德勝門跟西直門,直撲阜成門大軍要繞行很長一段距離,很消耗兒郎們的體力。”
外城的廣寧門就在西邊方向,繞過外城防線去進攻同為西北方向的德勝門跟西直門,蒙古大軍就不需要“長途跋涉”。
要知道京師可不是什麽小城,整個內城的城牆周長高達四十八裡。大戰期間將士們又不可能卸甲,穿著數十斤甲胃行軍對於體力消耗很大,更別論緊接著還要攻城。
所以蒙古將領們戰前制定計劃的時候,從未考慮過進攻阜成門等地方,也先這相當於臨陣變卦。
“阜成門的守將是前神機營都督顧興祖,現擔任京師衛戍副總兵。此人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定然沒有與城門共存亡的決心,攻打此處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也先語氣平靜的說出自己的理由,可這番話聽在阿剌知院耳中,就有些震驚了。太師是如何得知明軍京師九門的部署,並且就連守將的性格資歷都了如指掌?
“太師眼光,如同狼王一般敏銳!”
阿剌知院敬佩的稱讚一句,瓦刺部落有也先這樣的首領,何愁無法重現大元榮光?
“準備派人去通知明國和談吧。”
“是。”
短短一刻鍾後,朝廷方面就收到了也先的和談請求,望著還蓋有朱祁鎮皇帝之寶的國書,景泰帝朱祁玉隻感到頭疼無比,最麻煩的事情終究還是來了。
“成敬,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朱祁玉身邊沒有足夠親近的心腹重臣,只能把求助的方向放在宦官成敬身上。
成敬乃進士出身,如果不是當年莫名卷入漢王叛亂遭受腐刑,說不定今日也能位列閣部大臣。
就如同當初的朱祁鎮看待王振一樣,現在的朱祁玉同樣沒有把成敬當做普通的太監看待,老師跟臣子的情感夾雜。
唯一不同點在於,沒有那份朦朧的“父子”親情。
“陛下,太后時刻關注著和議進程,對於瓦刺的請求我們不能置之不理。”
孫太后雖然時不時的插手前朝之事,但客觀而言除了兒子朱祁鎮,她對於確實沒有什麽權力欲望,更沒興趣搞臨朝稱製。
當然,有沒有興趣是一回事,有沒有能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朱祁玉無視孫太后的“愛子心切”,那麽引發的後果就很嚴重,甚至能剝奪他的皇權搞垂簾聽政。
“那派出沉憶辰出使敵營和議?”
讓沉憶辰擔當和議大臣,是朱祁玉早就計劃好的事情,只不過一直想盡辦法能拖就拖。
畢竟出使大臣見到朱祁鎮後,就意味著有無限的可能,萬一蒙古韃虜腦子一熱,真就把太上皇給放回來了怎麽辦?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朱祁玉對於和議之事,無論孫太后如何急切,他都一拖再拖。
結果現在蒙古韃虜主動提及和談,看來是拖不下去了。
“奴婢建議,最好是派出幾名低品階官員做做樣子即可,暫且還不需要動用少司馬。”
反正和議只是為了給孫太后一個交代,派誰去談不是談?
聽著成敬的建議,朱祁玉思索了下,然後點點頭道:“確實是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就依你所言。”
於是乎朱祁玉下令禮部員外郎王複、鴻臚寺少卿趙榮兩人出城參拜太上皇,並且與蒙古太師也先進行和談。
見到明國派來的和談使臣,居然是兩個身穿青袍的“小官”,也先的臉色瞬間就陰沉了下去。連太上皇朱祁鎮面都沒有見到,直接把他們兩個打發走,並且放話道:“爾皆小辟,急令沉憶辰、於謙、石亨來!”
《女總裁的全能兵王》
這句話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你們這些芝麻小官也配跟我談,趕緊命令沉憶辰、於謙、石亨這個級別的官員前來和談!
同時不知為何,蒙古大軍想要和談放了太上皇朱祁鎮的消息,通過太監的嘴傳到了孫太后的耳中,這下算是捅了一個大簍子。
皇太后孫氏當即怒氣衝衝的闖入了朱祁玉的禦書房,然後直言不諱的讓他派出高官使團去與瓦刺和談,否則她將以不孝名義廢除皇帝尊號,擁立太子朱見深繼位!
臨時繼位的朱祁玉,在太上皇朱祁鎮還活著的情況下,完全沒有跟孫太后抗衡的實力。只能驚慌的應承下來,正式下令沉憶辰為和議大臣,領銜左副都禦史楊善一同出使蒙古大營。
西直門城樓,沉憶辰手捧著出使聖旨,心中情緒有些複雜,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說實話拋開家國大義,朱祁鎮身為自己的舊主,某種意義上是有知遇之恩。
可朱祁鎮曾經擔任過大明皇帝,那就沒有辦法拋開家國大義,去左顧而言其他!
與此同時,得知沉憶辰要出使蒙軍大營的於謙,也從德勝門匆匆趕了過來。兩軍對壘之際,也先這樣用命令態度,傳喚朝廷大臣出使議和,相當於是一種挑釁跟羞辱。
於謙並不知道沉憶辰與成敬達成的協議,他只知道大明錚錚鐵骨,豈能容韃虜跳梁?
“少司馬,還請暫緩出使韃虜營地,待本官向陛下稟明情況後再行定奪。”
哪怕朱祁玉的聖旨已經下達,於謙依然不願意讓沉憶辰在此刻出使。
於公,沉憶辰是朝廷重臣,九門守將,代表著大明朝廷尊嚴,不可能接受蒙古太師這樣的號令羞辱。
於私,韃虜並沒有什麽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說法,這一去很有可能回不來。
沉憶辰的才能,沒有誰比於謙更加清楚,此子日後必將成為國之棟梁,不能就這麽白白損失!
“大司馬好意,下官心領了。陛下聖諭已經下達,抗之不遵乃為臣子的大忌。另外陛下新君繼位,更需要維系自己的帝王尊嚴,此事不容推辭。”
“可韃虜狼子野心,他們不可能在此時選擇和談,背後必有所圖,向北你可能會身處險境。”
也先和談的惡意幾乎是明盤的,哪怕他拿朱祁鎮作為威脅,但在於謙眼中社稷為重,君為輕,更何況對方已經是太上皇。
面對於謙的堅持,沉憶辰心懷感激,卻面露苦笑道:“大司馬,我在朝會上被任命為和議大臣,就算今日不出使敵營,來日也會如此。”
“更何況,我深受太上皇恩隆,擁立郕王為新君已經飽受非議。現如今不顧絲毫舊主恩情拒絕出使,日後定然會千夫所指。”
某種意義上來說,哪怕明知道這是太師也先的圈套,沉憶辰也必須跳進去出使,這就是得到閣部大臣權勢後的等價交換!
沉憶辰的話語讓於謙沉默了,確實就如同他所說的那樣,太上皇有恩,當今陛下有命, 實則已經沒有拒絕的余地。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再多言,一切還請便宜行事。”
“下官明白。”
沉憶辰拱了拱手,就與城門處已經等候的副都禦史楊善匯合,伴隨著“吱吱”的轉軸摩擦聲音,西直門兩扇厚實無比的大門緩緩打開。
只不過呈現在蒙古大軍眼前的,不僅僅是一支孤零零的出使隊伍,沉憶辰的身後還站著整齊列隊的大明軍隊!
“冬、冬、冬”的整齊行軍腳步響起,通過深邃的城門洞折射,更是響起震撼人心的回聲。上萬甲胃齊全,裝備精良的明軍將士,就這麽張狂無比的走出了內城,背城列隊直面著數十萬蒙古大軍。
望著沉憶辰出使的這副畫面,太師也先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不愧是在土木堡跟懷來城與自己血戰兩場的明國狀元,這份率軍出城回應挑釁的勇氣,堪稱無人能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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