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2 執筆為劍 (二合一) 雪白的宣紙點點筆墨躍然於上,沉憶辰書寫的《宗藩弊論》並沒有全文痛斥宗室藩親的惡果,相反站在古人的思維跟皇親國戚的角度上,描寫了他們的重要性。
“以太康之屍位,而有厥弟五人,使其並建茅土,為國屏翰,羿何至篡夏哉!”
開篇這段話取自明末啟蒙思想家顧炎武的《日知錄》,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探討夏被周滅亡,原因在於太康沒有分封五個弟弟為諸侯,使之成為國之屏障,這才導致了最終亡國。
接著沉憶辰把話題轉到了春秋戰國的四大公子身上,描述了各國宗室對於維系統治產生的巨大作用,明面上依舊是稱讚前朝宗親的正面影響力。
但是接下來沉憶辰卻筆鋒一轉,開始探尋宗室產生正面作用的本質,認為他們能興國安邦其實根本原因,並不是宗室的身份,而是他們本身的才華。
國家長治久安的關鍵在於人才,帝王挑選人才要不論出身唯才是舉,就算對方出身於皇族世家,依舊可以舉賢不避親。
所以下一句沉憶辰就寫道“宗室漢唐之製,皆以宗親與庶姓參用。入為宰輔,出居牧伯者,無代不有。”
這句話的意思更為淺顯直白,漢唐之所以能開創盛世,在於他們宗親跟庶民百姓並用,甚至可以官至出將入相,沒有任何的限制。
《宗藩弊論》寫到這裡,基本上用來先揚後抑,隨即沉憶辰圖窮匕見的抨擊道:“然則自古以來,待宗人之失,未有如有明者也。庸疏而舍戚,內羈而外親,既不得筮仕為吏,而複限之於國城之中,若無罪而拘之者。”
沒錯,這才是沉憶辰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明朝歷代帝王打壓下來,讓皇親國戚不得入仕為吏,也不可參合四民之業,只能世世代代困於封國城池中,簡直就跟無罪拘禁沒什麽區別。
或者換句更為粗俗點的說法,這就是養豬!
商輅站在一旁,看著沉憶辰在宣紙上奮筆疾書,直到這一段寫出來,他隱約意識到對方上疏的真正意圖。
沉憶辰並不是在為皇帝擋槍,轉移宗室藩王對於易儲的注意力,他這是要改祖宗之法,解開大明宗室身上的枷鎖封印!
如果這封奏章能在朝堂宣讀出來,恐怕成為大明宗親將會為之沸騰,把矛頭全部對準景泰帝朱祁玉。
畢竟對於絕大多數宗室藩王而言,你皇帝換誰當太子關我屁事,又不是讓我兒子去繼承江山。相反生在皇族出身高貴,卻只能當豬一樣被圈養一輩子,沒有哪個宗親會不想品嘗權力的滋味。
沉憶辰這封奏章一出,毫無疑問是在幫他們奪權,**這東西就如同出籠的猛獸一樣,點燃了想要再熄滅就沒那麽容易。
當然,沉憶辰不會那麽好心,去幫明朝宗室藩親們爭權奪勢。“揚”的部分已經寫完了,接下來便是“抑”的部分。
“為宗藩者大抵皆溺於富貴,妄自驕矜,不知禮義。至其貧者則遊手逐食,靡事不為,名曰天枝,實為棄物。”
這段話極其直白,直指長久養豬下來導致明朝宗室,名義上生在皇族是天潢貴胃,實際上就是一群妥妥的廢物!
朝廷不應該縱容圈養廢物,那麽就應該讓宗親藩王自食其力,剛好搭配上前面圖窮匕見的放權。於是乎在最後的結尾處,沉憶辰這才提及克扣削減宗室俸祿,征收王府莊田稅收,以及取消世襲罔替等等特權。
不過提出的這些條件,沉憶辰心中很清楚屬於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行為,肯定短時間內是達成不了。但借用後世魯迅先生的一句話,華夏人喜歡調和折中,屋內太暗須開一個窗戶,定然大家是不允許的。
反之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那麽大家就會調和,同意開個窗戶。
只要能達成大幅削減宗室俸祿,避免王府莊田的繼續擴張兼並,某種意義上沉憶辰就算是成功了大半。治大國如烹小鮮,任何改革從來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更別說涉及到了宗室皇權。
沉憶辰身居官場這麽多年,早就明白了徐徐圖之的道理,他會一點一點的削弱整個宗室皇權!
一旁的商輅望著沉憶辰寫下落款,此時整個人張大嘴巴完全呆住了。他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沉憶辰不僅僅妄圖更改祖宗之法,實則是在借用剛柔並濟的方式,逼迫宗親跟皇帝做出選擇!
宗室藩王想要解除權力封印,獲得位列朝堂的機會, 前提就得依靠才華自食其力,放棄朝廷的巨額供養去參與權勢競爭。
另一邊皇帝想要獲得宗室支持易儲,那麽就得滿足他們被沉憶辰這封奏章調動起來的野心,以及對於權勢的渴望。無論景泰帝朱祁玉答應與否,反正最終朝野內外關注點,肯定不是放在沉憶辰克扣俸祿上面,甚至弑君余患都能被壓製住。
畢竟相比較起來更改祖製,扣點錢算什麽事?
“向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過了許久,商輅才壓製住震驚的心情,反問了沉憶辰一句。
“知道,削藩嘛。”
沉憶辰很平靜的回了一句,好像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封《宗藩弊論》的後果。
“你這不是削藩,是在鼓動諸藩爭奪皇權!”
“皇權有這麽好爭奪嗎?”
沉憶辰站起身來,朝著商輅反問了一句。
“歷朝歷代,除開南北朝五代十國這樣的亂世,大一統王朝藩王奪權成功的有幾人?”
“有……”
商輅下意識就要說出沉憶辰的答桉,結果卻猛然意識到,歷朝歷代藩王奪權成功的屈指可數,真要認真算起來大一統王朝起兵成功的,可能就只有太宗皇帝朱棣了。
但問題是,這個名字商輅不能也不敢說!
望著商輅啞口無言的模樣,沉憶辰再度問道:“弘載,大明先帝致力於削藩,他們又真的削藩了嗎?”
“此話何意?”
商輅滿臉疑問,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搞不動沉憶辰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