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一聽到沈憶宸這句話,周敘可謂滿臉錯愕,他怎麽也想不到,普通會見後輩閑聊書畫,能得知老友之女的下落。
“憶宸,你是如何得知的?”
“偶然情況下在應天秦淮畫舫,遇到了婉兒姑娘。”
說罷,沈憶宸又詳細的說了一遍與劉婉兒的認識經過,不過省略了一些不太方便訴說的細節。
另外就是最後那封劉球自辯奏章,沈憶宸也沒有提及。
因為這是劉婉兒所托,哪怕沈憶宸認為是封雞肋奏章,但沒有絕對的把握翻案前提下,他不會交與任何人。
“閹賊真是手段狠辣,居然如此對待永樂兄女兒!”
淪為官妓這種事情,對於翰林書香門第來說,確實稱得上是極致的羞辱,把直接殺了還要過分。
“晚輩能力有限,也無法拯救婉兒姑娘於水火,還望周大人能照拂一二。”
沈憶宸之所以願意與周敘說出來的原因,就是想讓他照顧一下劉婉兒。
從臨行前那縷青絲字條可以感受到,劉婉兒心中的絕望之情。
說實話,如此之大的人生落差,沈憶宸並無把握劉婉兒能堅持下來。而且已經尋過一次短見,說不定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並且現在青樓老鴇看在她書香門第出身,本著奇貨可居的心態把劉婉兒打造成為清倌人,只需伴舞奏樂,不需以色侍人。
但是這種現狀能維持多久?一旦到了失身之時,以劉婉兒的心性,她會不會選擇以死來保持自己的清白?
以沈憶宸的了解,這恐怕是大概率事件。
所以想要改變或者延緩悲劇的發生,只能求助有能力之人,同時還不畏懼王振。
周敘這樣的劉球同鄉老友,以及剛正不阿頂撞過王振的性格,完美符合這兩點要求,只能告知他尋求幫助。
“好,老夫定當盡自己所能,去保住永樂兄之女!”
周敘情緒激昂的說出這句話,甚至因為激動,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
說完劉球之事,自然也沒有心情再聊詩詞書畫,沈憶宸明白此時需要一點時間給周敘平緩心情,所以他知趣的拱手告辭。
對於沈憶宸要走,周敘也沒有挽留,只是說了要他有空閑時間,可以隨時來到府邸拜訪。
第一次見面,就能達到如此效果,已經遠超了沈憶宸混個熟臉的預期。
當然這其中也有很大偶然性,如果不是周敘聊到了書籍字畫,沈憶宸還沒有機會展示自己所長。更加無法通過劉球之事,獲得對方在人品上的認可。
不過話說回來,從當初沈憶宸看見劉婉兒跳河,選擇見義勇為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就已經是注定的了,好人終究還是有著好報。
拜訪完周敘回到公府,沈憶宸算是收心安穩了下來,畢竟最重要的主考官已經搭上關系,接下來如無要事,基本上就是勤學不輟為鄉試做準備。
本來計劃中的拜訪老師林震人脈,也被沈憶宸給順勢推遲了。目前鄉試還無需這些大佬出面,得自己考中舉人之後才用得上。
另外一點就是現在已經進入到六月,距離鄉試才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加上考前準備等等耽擱,留給沈憶宸的時間並不多,他沒有足夠的精力去經營這些人脈關系網。
一個多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段時間沈憶宸除了偶爾去到周敘府上拜訪,其余基本上都是在公府讀書,盡可能的提升自己學識。
因為鄉試除了必考的四書五經之外,還需要考詩賦跟策論。
詩賦不是什麽新鮮東西,沈憶宸現在都水平已經能勉強跟上,至少不會成為科舉明顯的短板。至於策論這種東西,沈憶宸之前並沒有鑽研過,但認真來說,也稱不上是什麽短板。
原因就在於策論主要是關於經史、時務、政治等方面的內容,而且不像八股文那樣有嚴格的文體限制,能讓考生稍微有自由發揮的空間。
最重要一點,就是策論與後世的“申論”形式很像,沈憶宸對於這種回答方式很有經驗,唯一稍顯注意的地方,就是自己答題的內容,防止被後世思維干擾而寫出犯忌的東西。
時間就這樣來到了八月初九,秋闈之日。
幾乎還處於後半夜的時刻,沈憶宸就已經洗漱完畢,整理好必備的考試用具,準備乘坐公府馬車前往順天貢院。
臨行前阿牛一直送到了公府門口,本來他還想著陪沈憶宸一同前往,不過這種想法被沈憶宸給斷然拒絕了。
開玩笑,當初童子試都沒讓人陪,現在都已經到舉人階段駕輕就熟了,自己有那麽脆弱嗎?
明朝總共有十五座鄉試貢院,其中順天、江南這兩京貢院規模極其宏大,高峰時候能容納上萬人考試。
星光璀璨,伴隨著火把燈燭的光亮,各路秀才生員們猶如江河匯入大海一般,朝著順天貢院的方向湧去,很快馬車就被堵的動彈不得,沈憶宸隻得下車步行。
跟隨著趕考人群,步行了大概半個時刻的樣子,沈憶宸來到了順天貢院前廣場。
真正身臨此處,沈憶宸這才感受到什麽叫做人海茫茫,整個前廣場已經密密麻麻站滿了趕考的秀才們,加之他們手中提到高腳燈籠,簡直與天上星辰相映成輝。
這恐怕有接近萬人的規模吧……
沈憶宸忍不住小聲感慨了一句,當初童子試雖然三場考試下來,估摸著也有七八千人的規模。但那是去去留留的總數,一場最高也不過兩三千人的樣子。
而這次是接近萬人的統一考試,如此規模所帶來的衝擊,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明朝在正統九年之前,鄉試是沒有預試的,理論上只要有秀才功名,都可以報名參考。所以這就導致了往前數屆不中的秀才,會無數次的報名參考下去,直到取中為止。
加之大一統王朝前中期,大多處於向上發展階段,讀書人數量也同步上升。兩者相加下來鄉試考生越來越多,最終有了如今這般接近萬人的規模。
也正是因為人數太多考官不堪重負,正統九年明英宗下旨所有應試人員均須參加預試,由提學官考選,合格的方準參加鄉試。
通過考前選拔的方式,這才把鄉試人數給壓了下去。不過沈憶宸剛好遇到了預試執行前的最後一屆鄉試,才能看到今日這般盛況。
不單單沈憶宸心生感慨,後續到來的一些生員們,看著廣場上的人群,也是心中大為震撼。
“我滴娘,這人也太多了吧,不愧是兩京貢院。”
明顯這個也是新科秀才,第一次參加鄉試,如同沈憶宸一般沒見過大場面。
“這麽多生員應試,不知最後有幾人可以中舉。”
旁邊一人聽聞後,用著唏噓語氣附和道。
此時看似熱鬧非凡,等考完之後又是幾人歡喜幾人愁?
“十不存一。”
一名白發蒼蒼的老秀才,略帶心酸的回了句。
其實十不存一還是高看了錄取率,以沈憶宸從後世所看到的統計數據,明代科舉鄉試錄取率大概在百分之四左右。
也就是說一百個秀才,只有四個能最終中舉笑到最後。
“唉……”
這句十不存一,讓本來還有些激昂興奮的生員們,情緒瞬間失落下來,有些人還歎了口氣。
誰人都想著能鯉魚躍龍門,事實上今日意氣風發的士子們,大多都會成為陪襯。
隨著天色逐漸微亮,鄉試開考時間也即將到來,只見這時候鑼鼓喧天,有衙役高聲示意道:“外簾官駕到,諸生回避!”
遠處一群衙役蜂擁而來,喝退廣場上等候的生員們,開辟出一條主乾道出來。
同時在這群開路衙役的身後,出現了一排舉牌衙役,除了常規的肅靜、回避外,還有著浩浩蕩蕩十幾塊官銜牌,場面可謂甚是宏大。
舉牌衙役由遠及近,沈憶宸這才看清楚官銜牌上面的文字,有順天府尹、監察禦史、五軍都督府等等不同級別官員,他們將共同充當順天鄉試的外簾官。
一眾官員高視闊步的從參考生員面前走過,望著這八面威風的架勢,很多人眼中流露出羨慕之情。
中了秀才,可以成為士大夫階層,只有中舉,你才有資格做官成為統治階層。
想要如同他們這般威風,就得看未來這短短幾日考試了。
外簾監考官到來,順天貢院的龍門也就隨之大開,考生們開始接受檢查入場。
鄉試的檢查要比童子試嚴格數倍, 除了允許攜帶已印好的草卷、正卷及筆硯外,片紙隻字不許帶入。
另外搜身也是絕對嚴格,自己主動脫衣服,左手拿筆硯,右手提著衣襪,排隊站在甬道裡面聽候點名。
只有點到你的名字,才能走到督學面前,由兩名搜檢兵役搜身。整個過程往往需要數個時辰,很多考生早就已經凍的直哆嗦,身體不好的直接熬不下去。
與此同時,順天貢院的外圍,也出現了許多圍觀的老百姓。
他們出現不是為了看別的,就是為了看書生們脫掉衣服後白花花的pigu。畢竟這群讀書文人,平常都講究禮數,像這般有辱斯文的場景,平常可看不到。
相比較應天童子試,沈憶宸的幾首詩作雖然傳至了京師,但他本人相貌卻無人知道,所以這次混在人群之中絲毫不打眼。
直到點名兵役喊出“沈憶宸”三字之後,引得一眾人紛紛側目,很多人心裡面都暗暗嘀咕,這個沈憶宸會不會就是應天府那個寫出《臨江仙》等詩詞的沈憶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