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爺真是熱心腸,關於禦馬監掌印的位置,宮中已經有了人選,他就是先帝潛邸的老人舒公公。”
曹吉祥口中的舒公公,就是景泰帝擔任郕王期間的府邸太監舒良。這些年他跟王誠、張永、王勤等一眾潛邸太監快速上位,如果不是朱祁玉英年早逝,恐怕司禮監掌印或者秉筆的這個位置,都有機會輪到他身上。
現如今曹吉祥靠著禦馬監掌控的兵權,加上提前討好皇太后杭氏,後來居上越過了內官監掌印太監王誠,擔任了司禮監掌印太監。
那麽就自然得分出一部分利益,來安撫王誠跟景泰帝的那群舊人,於是乎空下來的禦馬監掌印一職,就落到了舒良的頭上。
舒良?
聽到已經有了人選,並且還是先帝的潛邸舊人,忠國公石亨的眉頭下意識皺了一下。
其實他說這番話的主要目的,就是試探曹吉祥的口風,按照與幕僚的商討謀劃,禦馬監掌印這個極其重要的掌兵位置,曹吉祥應該會扶植自己的人上位。
要知道曹吉祥並非景泰帝朱祁玉的嫡系,他是奪門之變時期靠著出賣明英宗朱祁鎮才得以上位,與王誠、舒良等一眾潛邸太監之間,有著明顯的隔閡跟生疏。
後來居上擔任司禮監掌印,就已經屬於搶了王誠的位子,要是還安排自己人擔任禦馬監掌印,那毫無疑問就會成為雙方矛盾的爆發點。
按照這個程度下去,日后宮中十二監都會淪為曹吉祥之手,自己這一群郕王潛邸的老人到頭來,卻什麽好處都沒有撈著,以太監的心胸這能忍?
一旦王誠感到忿忿不平,那忠國公石亨的機會就來了,可以與對方合作並且聯手向曹吉祥施壓,把禦馬監掌印太監這個職位給弄到手,還能做到鉗製對方,可謂是一舉兩得!
忠國公石亨之所以會想要另尋盟友,並搞這些迂回的操作,其實就在於他有著跟沉憶辰同樣的困境,那就是勳戚的身份限制他無法直接插手宮中事務,必須要找一個代言人。
之前是曹吉祥,如今對方勢大不好控制,現在就得換成王誠。
結果誰能想到曹吉祥居然見好就收,把禦馬監掌印這個重要的位置讓給了先帝潛邸舊人,這就讓石亨有些無從下手了。
只能說石亨確實是個粗人,他下意識皺眉的這個動作,當即落入了曹吉祥的眼中後,嘴角就流露出一絲極其不易察覺的冷笑。
以前兩人說是合作,其實更像是一種上下級關系,石亨處於絕對的主導。再加上石亨這種飛揚跋扈的性格,滿朝文武除了成國公跟沉憶辰兩人他還會給點面子,其他人完全不放在眼中,更別說對太監的態度了。
雖說“莫欺少年窮”這種話語對於曹吉祥不怎麽受用,但能看到石亨在自己面前吃癟,那種翻身的快感還是很爽的。
“舒良可是潛邸舊人,能算是自己人嗎?”
石亨終究還是沒忍住,試圖挑撥一下曹吉祥的野心,讓他朝舒良的禦馬監掌印位置動手。
“舒公公為人和善,就算不是自己人,也不會與我們為敵的。”
曹吉祥笑著回一句,其實他還有一句心裡話沒說,那就是舒良這個人才能平庸加個性軟弱好操控。
禦馬監曹吉祥經營多年,騰驤四衛的將領大半換上了他監軍邊疆期間,挑選豢養的番將跟勇猛士卒,旁人根本就指揮不動。
掌印這個頭銜是給了舒良,兵馬卻依舊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忠國公石亨想要借此挑撥的小心思,曹吉祥看的非常透徹。
接連的試探都被曹吉祥的軟釘子給碰回來了,石亨也意識到對方現在是翅膀硬了,再玩這些小動作毫無意義。於是站起身來,面色陰沉的說道:“既然內相一切安排妥當,那本公就不多言了。”
“沉憶辰此子的能力超群,放任他在內閣首輔的位置上越久,日後就越動不了,曹公公還是抓緊時間吧。”
聽到石亨這話,曹吉祥卻不緊不慢的給自己倒起茶來,品了一口才回道:“文人有句話叫做治大國如烹小鮮,這種事情急不得,忠國公放心好了,咱家自有謀略。”
“好,那本公就等著內相好消息,告辭。”
曹吉祥話語中的推脫之意,石亨再怎麽粗獷也能聽出來,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可拉不下臉來放低姿態,乾脆的拱了拱手就拂袖而去。
望著石亨離去的背影,曹吉祥臉色瞬間陰鷙起來,然後把手中茶杯重重砸在了桌上。
“求人就得有個求人的姿態,他還以為咱家是當初的小角色,自己是權傾朝野的大明國公?”
面對嗣父曹吉祥的吐槽,坐在一旁目睹一切的昭武伯曹欽,也用著嘲諷的語氣說道:“新君即位石亨僅得到個托孤大臣的虛銜,沉憶辰卻掌控內閣成了實權宰相,他能不急嗎?”
“父親大人,他跟沉憶辰注定不容,咱們可不是,說不定還能漁翁得利。”
曹欽點出了問題的本質核心,那就是沉憶辰跟石亨兩人同為外朝官員,存在著不可調和的利益衝突,卻在理論上能跟曹吉祥做到和諧共處。
只要沉憶辰願意伸出橄欖枝與之合作,一個執掌外朝,一個掌管內朝,完全能複刻後世張居正跟馮保之間的操作,皇太后跟皇帝孤兒寡母根本說不上話,把整個大明給握在手心。
漁翁得利?
聽著嗣子的言語,曹吉祥臉上的神情卻深意無比,他突然轉換了個話題問道:“宦官能當皇帝嗎?”
曹欽的思維本來還在沉憶辰跟石亨兩人身上,想著如何跟嗣父在他們兩人之間左右橫跳,沒想到會聽到這種問題。
太監當皇帝?
歷史上從來沒有過太監當皇帝的先例,哪怕宦官當權最為厲害的唐朝末期,諸如李輔國這樣大名鼎鼎的權閹,也不過是坐到宰相的位置廢立皇帝,沒敢自己坐上那個皇位。
可問題是面對曹吉祥,曹欽不敢說不能,但“能”這個字太假,同樣說不出口。
就在曹欽左右為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之際,曹吉祥再度開口問道:“那宦官的兒子能當皇帝嗎?”
宦官的兒子當皇帝?
這個問題讓曹欽從開始的詫異,再到震驚,最後心中浮現出狂喜。
曹吉祥的兒子是誰,那不正是自己嗎?
父親大人提問這句話的意思,是想要扶植我來當皇帝?
“回稟父親大人,咱們的本家魏武帝祖父就是宦官,理論上是可行的。”
沒錯,前朝被追封的魏武帝曹操,他的爺爺曹騰就是宦官出身,父親曹嵩是養子,他本人同樣是養子。
曹魏建國之後,曹操被追封為魏武帝,曹嵩被追封為“太皇帝”,勉強能對的上曹吉祥的這個問題,宦官的兒子理論上是能成為皇帝的。
聽到嗣子曹欽的回答,曹吉祥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容,然後用著教導的語氣說道:“欽兒,眼光要放長遠一些,為父把你培養到勳戚的位置,不是讓你屈居於沉憶辰跟石亨之下,必須投靠一方才能立足。”
“記住要做就做人上人,讓別人來頂禮膜拜!”
曹吉祥的這份野心壓抑了許久,除了沉憶辰站在上帝視角知道外,他如今終於可以吐露心扉。
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權勢,禦馬監騰驤四衛兵馬的底氣,以及嗣子加官進爵把手伸進京營帶來的前景,自己明明可以超越沉憶辰跟石亨,成為大明朝堂真正的主宰,為何還要屈居他們之下成為拉攏的配角?
太監的身份讓曹吉祥受到過太多的輕視跟侮辱,他要讓自己高高在上,讓文武百官匍匐於自己的腳下,只有這樣才能洗刷掉多年的屈辱!
“是,孩兒受教了!”
聽懂了父親曹吉祥的意思,曹欽也是激動不已的躬身行禮。
“欽兒,好好努力握緊京營的兵馬,我們父子絕不止步於此!”
“是,父親!”
野心的嫩芽在得到權勢的澆灌之後,在曹欽跟曹吉祥心中開始茁壯的成長起來。
相比較各種爾虞我詐的爭權奪勢,沉憶辰在送別了陳循之後,第一時間並沒有把精力放在對付石亨跟曹吉祥身上,更多是用來處理政務。
改朝換代本來就牽扯著一系列的變動,再加上景泰帝朱祁玉病重這段時間裡面,朝政事實上陷入了一種癱瘓的境地,各地的奏章可謂是堆積如山。
另外隨著太上皇朱祁鎮一黨的奪嫡徹底失敗,朝廷官員人事上面也出現了很大的波動,李賢此人能力是有的,但說實話對於人品沉憶辰還真不敢保證。
哪怕是有越權的嫌疑,對於吏部的官員考核跟人事任免,沉憶辰也是伸手進行了監督,確保官員評級跟任免做到基本的公正。
李賢任職吏部尚書後上手很快,各方面事務都處理的井井有條,不過沉憶辰還是從中發現了一些問題,那就是他在官員政績考滿升調上面,優先考慮到並不是原有官員的升遷,相反是大批量啟用了年輕新官員。
但是從這些新官員的履歷上看,確實十分出色沒有什麽大問題,可沉憶辰心中實在是有些隱隱不安。畢竟在歷史上李賢擔任內閣首輔期間,做出黨同伐異的事情可不少,比如排擠葉盛、嶽正、以及徐有貞等一眾能臣。
抱著這份疑惑,沉憶辰終究還是來到了吏部衙門,打算與李賢仔細商討一番。
值房內李賢正在認真處理著政務,聽到中書舍人通傳沉憶辰過來了,他立馬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走出房間站在門口迎接。
要知道明朝中期正是閣部相爭最為激烈的事情,吏部天官還在大部分時間裡面佔據著優勢,是絕對不會向內閣首輔低頭伏小,李賢的這個舉動著實表現出來他對於沉憶辰的尊重。
“元輔。”
看到沉憶辰身影出現,李賢首先拱了拱行禮。
“大塚宰何需如此客氣。”
沉憶辰看到李賢站在門口,也是趕緊拱手回了一禮。
雖說李賢是自己舉薦上吏部尚書的位置,但只要坐上去了就得有著天官的威儀,雙方至少在目前階段權勢地位是對等的。
這副作派要是傳了出去,恐怕會惹來一些非議。
聽著沉憶辰的“提醒”,李賢很無所謂的笑了笑,然後開口問道:“元輔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這次所為何事?”
“我們還進去說吧。”
“元輔,請。”
李賢側身把沉憶辰請進了自己的值房。
進入房間之後,沉憶辰與李賢這段時間打交道比較多,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就詢問道:“大塚宰,吏部文選司跟清吏司的奏章,本閣部理應是不宜插手,可陛下年幼無法單獨處理政務,還需要內閣幫忙輔左,於是就過來多說兩句。”
“各州府跟京師的官員大考中,本閣部發現很多人已經考滿,沒有太大問題應該順序升遷,吏部卻讓很多最近兩科的年輕官員升遷。”
“朝廷正處於新君即位的過渡期,這樣做恐會引發朝野動蕩。”
沉憶辰當然不可能明說李賢存在“任人唯親”的嫌疑,他只能用委婉的方式表達出自己的擔憂,畢竟改朝換代是大變革,官員考核還整出這套操作,很容易產生異議。
“元輔,本官確實在官員考核中啟用了許多新人, 可為官者不應該能者居之嗎?”
“這群新晉官員在才華能力上面,遠遠優於那些混日子的庸官,元輔可還記得那日在禦書房外偶遇,本官曾說過大明屍位素餐之輩太多,現在正是改革一新的好時刻。”
李賢完全沒有在意沉憶辰的擔憂,相反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還浮現出一抹亢奮的神情,他的這些舉動是在實現自己心中的抱負,並且能配合沉憶辰的理想打造出一個全新的朝廷!
從道理上來說,李賢的這番回應完全沒有問題,任何職位都應該有能者居之。但是治大國如烹小鮮,很多事情不是你大刀闊斧去改革,就會朝著理想的方向發展。歷史上改革為何大多數會失敗,很多根本原因就在於步子邁大扯著蛋了。
同時沉憶辰還多了一種體會,那就是曾經自己提出一些激進的措施時候,為何朝中老臣大多會反對,轉而選擇穩妥保守的方案。
如今當自己來到了這個位置,慢慢理解了他們當初的想法,掌控全局者得考慮到方方面面,容不得絲毫的失誤。你的一個小小決策,對於下面的人而言,就宛如泰山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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