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順沒有被人綁架,不過他此刻心情,卻跟被人綁架了差不多。
臉色之所以發黑,一方面是昨夜閱卷太晚,今日又起的早,基本上沒怎麽睡覺。
另外一方面,就是內心轉輾反側,想著自己為何那麽勇敢,居然還真就點了沈憶宸為榜首。日後在仕途上面,得罪了徐大人還怎麽混啊。
所以今日看到沈憶宸進來,內心情緒複雜無比,說難過吧不至於,要高興吧也高興不起來,就很糾結……
“學生沈憶宸,拜見父母官。”
不管周知縣態度如何,沈憶宸該有的禮儀還是要做的,他首先禮拜了對方。
“嗯,本官點中你為縣案首,希望你能繼續精進,來日成為棟梁之材。”
“學生必不辜負父母官厚望!”
聽到沈憶宸的回答,周順的臉上終於浮現出欣慰的笑容,身為主考官為國取士,想要見到的不就是此種場景嗎?
年少英才,就應當高居榜首!
離開正堂之後,沈憶宸來到了昨日的號舍,依然是一段漫長的等待之後,才看到兵役們舉著考題木牌,開始在考房之間穿梭。
今日這場考試被稱之為初複,顧名思義就是初次複試,相當於為沒有被正場取中的考生們,再提供一次補考的機會。
當然,這種補考機會不止這一次,後續還有三場。理論上足夠刺激的話,有些考生能卡在第五場連複才被取中,經歷一番人生的大起大落。
初複內容相比於正場,考試內容要稍微簡單一些,四書八股文減半,只需要寫一篇。另外試貼詩也不用寫了,改為理論或者孝經論一篇,最後再默寫百余字的《訓士臥碑文》。
沈憶宸已經被取中為案首了,自然壓力也就沒有昨天那麽大。今日的答題內容都寫的很隨意,也沒有想著提前交卷跟周知縣搭上兩句話,一切都按照普通考生的標準進行。
考完後回到客棧,沈憶宸又被李達等人,拽著到酒樓喝了一頓,說是慶祝他被點中為案首。
其實說實話,縣案首這種都當不得真正的案首,只有拿到了最終院試的院案首,才會被人承認高看一眼。
但這對於李達等人來說,慶祝不過就是個吃吃喝喝的借口罷了。
第三日的下江考棚,依舊是人聲鼎沸的場景,明代縣試的整體通過率,大概就是百分之三四的樣子,而最終能考取到秀才的功名的,比例也不過百分之一二。
換算下來,參加江寧縣試的這數千名考生,看似人潮湧動,實際上笑到最後的,不會超過百人。
這種通過率,李達等人想要取中難度可想而知,所以今日的公告欄榜單上,依然沒有趙鴻傑跟李達一行人的名字。
對於這種狀況,趙鴻傑幾人也算是早已習慣,依舊嘻嘻哈哈的沒當回事。如若這次再考不中,大不了棄文從武,依托父輩的關系去軍中任職。
畢竟正統朝時期的武官,還沒到明末不如狗的地步,依然稱得上是條出路。
第三場考試為再複,難度已經降低到四書八股文都沒有硬性要求了,只要考生能在四書五經考題中寫出一篇就行。
另外還需要律賦一篇,試貼詩一篇,以及同樣的百余字默寫《訓士臥碑文》。
到了第四、第五場連複,這下完全沒有限制,時文、詩賦、經綸、駢體文不拘定格,你想怎麽選就怎麽選。
這就是為什麽,之前周知縣等幾位主考官點案首,
會出現爭議的原因。 提前選中案首,確實有可能會對後面的好文章,造成一些不公平。但同樣的,縣試後面出題簡單,考生能更好的選擇自己所擅長的類型。某種意義上,也是對於第一場正場考生的不公平。
就這樣接連五日縣考結束,沈憶宸走出下江考棚的“龍門”,感覺天都藍了許多。
這幾日起早摸黑,還時不時被李達“裹挾”著出去吃頓好的,確實是有些疲憊了。
難怪古代很多人把科舉考試,也稱之為一樁體力活,要是身體弱的還真不一定能扛住。
站在門口稍等了會,李達一行人也從裡面走了出來,二話沒說就準備拉著沈憶宸,再次前往醉仙樓吃喝一頓,美其名曰慶祝縣考結束。
問題是你們幾個難兄難弟,硬是連科舉入門縣試都沒有一人考過,還慶祝個啥啊……
現在沈憶宸也算是明白了,為何古代很多世家子弟,會變成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就這種天天吃喝玩樂的誘惑下,一般人的意志力真抵擋不住。
當然,沈憶宸可不是一般人,這次義正言辭的拒絕了李達的邀約,選擇提前回家。
原因很簡單,母親沈氏這幾日,肯定日日夜夜都在擔憂著自己是否能考過。他想第一時間把取中案首的消息告訴母親,她的兒子終於有出息了。
回到自家的街角小院,輕輕推開院門,沈氏正跪在佛龕面前,祈禱著沈憶宸能通過縣試,就連兒子已經站在身後都沒有發覺。
沈憶宸默默聽著母親那些祝福祈禱話語,不知為何,他突然感覺到鼻頭一酸。哪怕之前發案看到自己被點中榜首,都沒有此刻情緒來的激烈。
對於母親沈氏而言,這種期望已經差不多快有十年,次次都以失望告終,今日終於得以改變。
佇立許久,沈憶宸才輕輕呼喚一聲:“娘,我回來了。”
聽到兒子的聲音,沈氏先是一愣,然後才滿心歡喜的從地上爬起。來到沈憶宸面前,心疼的撫摸著臉頰說道:“宸兒,這幾日考試辛苦了吧,都瘦了許多。”
本來沈憶宸內心裡面還挺感觸的,這句瘦了又讓他有些想要發笑。理論上來說,自己這幾日蹭李達吃香的喝辣的,應該是胖了不少……
“娘,你放心吧,我這幾日過的挺好,一點都沒瘦。”
沈氏抱著不太確信的心態,仔細打量了沈憶宸一圈,好像精氣神確實不錯,與往年考完縣試回家有著很大區別。
“那個宸兒,這次縣試你考得如何?”
沈氏終是有些忐忑的問出了這句話,可能經歷過太多次失望,她害怕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也擔心自己流露出來的情緒,會給兒子造成更大的打擊。
“縣試案首。”
“縣試案首怎麽了,宸兒我是問你考的如何,不是問縣試案首是誰。”
沈氏完全沒明白兒子突然冒出個縣試案首是何意思,她還以為沈憶宸會錯了意,以為自己問案首是誰。
因為相比較外界,沈氏對於沈憶宸的學識了解,可能要更少。
比如兩首聲名遠播的詞作,亦或者冬至詩會的魁首,再加上狀元公林震的弟子。這些東西,沈氏一個家庭主婦通通都不知道。
在她的印象之中,兒子還是那個考不上縣試的後進生,只是最近這半年時間浪子回頭,勤奮了許多。
“我被主考官點中為縣案首了。”
“什麽,宸兒你是案首?”
沈氏表情由開始的錯愕,到最後的驚嚇,甚至開始用手猛拍起了胸膛。
見到這一幕也把沈憶宸給嚇到了,母親應該沒有什麽心臟疾病吧,萬一這一下驚喜過度出現什麽意外,明代可沒有現代那些醫療器械。
“娘,你深吸氣別激動,區區一個縣案首而已,當不得什麽重要頭銜。”
結果沈憶宸這麽一說,沈氏更加震驚了,自己兒子現在居然連案首都看不上了,他是得多飄啊!
深呼吸了半天,沈氏才平複下來情緒,用著一種不太敢置信的詢問口氣再度問道:“宸兒,你莫哄娘,實話實話,縣試考的如何?”
“娘, 真的考中案首了。”
這下輪到沈憶宸哭笑不得,自己被第一場取中案首,外界那些考生都沒有如此質疑。結果到頭來,是自己親娘不信能考中,也著實有些離譜。
“朱氏列祖列宗保佑,我兒終於有出息,沒有丟了公爺臉面,考中案首了!”
沈氏高興之余潸然淚下,她沒有想到以前數次縣考,沈憶宸次次名落孫山,這次不但考中了,而且還高居案首,真是靠祖宗保佑!
只是這話聽在沈憶宸耳中,他卻有些心情複雜,因為自己姓沈,而不是姓朱,跟朱氏列祖列宗沒有多大關系。
他很能理解母親期盼自己認祖歸宗那份心,只是越深入接觸成國公朱勇,沈憶宸就越能感受到帝王公侯之家的那份無情。
就算能納入宗譜改姓朱,又跟成國公的臉面有多少關系,無非是自己展現出來足夠高的價值,能為公府的朱門高牆,添磚加瓦罷了。
當然,這種時刻沈憶宸自然不會說這些東西,來掃了母親的興,而是淡淡一笑選擇了默認。
情緒逐漸平靜下來之後,沈氏立馬來到佛龕面前上香還願,並且還點了一封鞭炮慶祝沈憶宸高中。
甚至當左鄰右舍被爆竹聲音吸引過來,沈氏還忙不停蹄的告知他們,自己兒子高中縣試案首了,內心那份自豪之情溢於言表。
其實這麽多年下來,自己兒子被外界所看輕,沈氏並不是一無所知。只是她身為一名弱女子,哪怕知道也無能為力,無法為沈憶宸做點什麽。
時至今日,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