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憶宸與林震還在長廊談話,絲毫不知講堂內已經起了這麽大的爭議。
“憶宸,你的縣試考卷,為師已經看過。四書題寫的很不錯,試貼詩過於隨意,後續的府試、院試要注意。”
聽到業師林震這麽一說,沈憶宸還是有些震驚的,他本以為最多就是已經知道自己被點為案首,結果沒想到就連試卷都看過,這就是權貴的力量嗎?
其實沈憶宸有所不知,縣試結束後卷宗公開,本來就是科舉的程序之一。
這樣做一是可以讓士子們學習、借鑒優秀文章,起到教輔書的作用。另外一方面,也算是一種監督,如若取中的試卷寫的太爛,可以向儒學提舉司舉報主考官徇私。
以林震文魁的身份,想要看到一份公開的試卷,不是輕而易舉?
“學生明白,日後定當補齊短板。”
沈憶宸也很清楚自己在詩詞方面的劣勢,不過想要補齊短板,只能嘴上說說了。
因為四月府試之後,被取中的話為童生,就將立馬參加院試。再被取中,就獲得了秀才功名,得到參加三年一考的鄉試名額。
很不巧的是,明英宗正統九年,正好就是三年一考的“大比之年”。
鄉試開考時間為八月初九,這就意味著沈憶宸要是一切順利,今年大半年都得為一場場考試準備著。能把經義給學好,已經稱得上不容易,哪有空閑的時間去學什麽詩賦?
所以補齊短板,沈憶宸就算有心,也無力。
林震又聊了幾句關於應試方面的囑托,然後估摸了一下時間,自己應該回到講堂繼續授課。
於是開口道:“憶宸,為師還有課時在身,暫且就不便與你久談。”
“弟子明白,還請先生繼續講學。”
林震點了點頭,正準備返回講堂的時候,突然冒出個想法:“憶宸,如若今日你無事的話,不如留下來旁聽,為師正好在講解《尚書》經義。”
對於沈憶宸的學識,林震心裡面也很清楚,縣試被取中為案首,正常情況下府試都會順利通過,然後直達院試。
這也就是說,沈憶宸最快在五月就要正式考五經題。
現在沈憶宸的治《尚書》功力,遠沒有他四書扎實,而且五經題不像試貼詩那樣,稍有瑕疵也不影響大局。
一兩個月的準備時間並不長,沈憶宸想要穩固經義、補全詩賦,就得抓住任何空閑時刻。
今日自己正好在講授經義,沈憶宸留下來聽課最好。
“先生,弟子不是昭文書院學生,留下來恐有不便。”
沈憶宸心中有些顧慮,自己不是書院學生留下來白嫖聽課,很容易給老師帶來非議。
“憶宸你呀,就是太過於謹小慎微了,隨為師進去吧!”
林震無奈搖了搖頭,自己這名弟子哪都好,就是過於年少老成。
做人做事各種細節,都要講究個面面俱到,這種風格習慣根本不像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小子。
要知道林震這幾年辭官教書,也見識過不少與沈憶宸同齡的年輕人,大多數都是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的那種,唯獨自己這名弟子與眾不同。
聽到林震都這樣說了,沈憶宸也是靦腆笑了笑,跟隨在他身後一同走進了講堂。
昭文書院的學子們,本來還在討論著沈憶宸,結果抬頭一看,發現正主都已經走了進來,臉上表情有些驚訝意外。
“諸生,這位是我的弟子沈憶宸,
今日暫且旁聽一課。” 稍微介紹了下,林震就指著講堂內一個空置座位,示意沈憶宸坐過去。
“鄙人沈憶宸,打擾諸位了。”
沈憶宸入座之前,也是很客氣的朝昭文書院學子行禮問候,基本的客套禮儀這些,他從來不會留下話柄。
本以為就是簡單的旁聽一課,感受一下明代學院的學習氛圍,不過當沈憶宸走到自己座位,正準備坐下的時候。
突然有一名昭文書院的學子站起身來,朝他行禮道:“鄙人馮子楚,久聞沈兄大名,今日得以一見,真是三生有幸。”
“在下才疏學淺,馮兄言過了。”
沈憶宸謙虛回了一句,感受上卻不怎麽舒服,可能是這人言語太過,反倒隱約帶有一種攻擊性。
“沈兄,這就是你過謙了。”
馮子楚嘴角露出一種輕佻笑容,又言道:“應天府人人皆知你為冬至詩會魁首,縣試又被提前點中為案首,還深得先生器重。讓我們昭文學子,都深感自愧不如。”
如果說之前那股不舒服,還是一種主觀感受,那麽現在馮子楚這段話出來,相當於印證了沈憶宸的想法,這家夥就是在挑釁自己。
只是沈憶宸有些不明白,自己與他素不相識,哪來的這麽大攻擊性?
林震站在講台之上,聽著馮子楚的言語,臉上卻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玩味表情。
其實從馮子楚站起身來說出第一段話,以林震對於學生的了解,就已經猜測到對方的意圖,他是對於沈憶宸不服氣!
換做正常情況下,這種課堂比試行為,林震會出言阻止,過火了還會開口訓斥。但這一次,他壓根就不打算插手,甚至還生出了一種看戲的心態。
理由也很簡單,就是沈憶宸以往表現太過於老成,反倒襯托出馮子楚的爭強好勝,才更像一名心高氣傲才子,面對“勁敵”的正常反應。
年少老成、謹小慎微並不是件壞事情,但沈憶宸身為一名年輕人,要是沒有了年輕氣盛,那還能叫年輕人嗎?
圓滑世故看似處處都不得罪,卻往往到了最後,也迷失了自己心中的堅守跟準則。這個年齡段,沈憶宸就應該展現出特有的棱角跟鋒芒!
面對馮子楚的挑釁,沈憶宸下意識的看了眼林震,畢竟這些人也是他的學生。
俗話說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要如何應對怎麽也得看看林震的反應,要是折了自己老師面子可不太好。
只是這一眼望去,林震的反應讓沈憶宸很迷惑,先生好像完全不在乎的樣子,甚至還掛著淡淡笑容看熱鬧?
沈憶宸並不知道林震心中所想,就在他疑惑不解之時,馮子楚見他久久沒有回話,好像還在尋求先生林震的幫助,內心不由生出一股鄙夷。
連單獨應戰的勇氣跟實力都沒有,還需要向先生求救,真不知道狀元公一世英名,為何會收這種懦夫當弟子!
看來所謂的年少英才,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
“既然今日有幸得見,鄙人正好有幾處疑問不解,還想請教沈兄一二。”
“嗯,你說吧。”
沈憶宸沒有弄明白林震到底什麽態度,不過這馮子楚跟個狗皮膏藥似的黏上來,而且擺明是想要搞事情,他也懶得再繼續客套下去了。
林震之所以會認為沈憶宸謹小慎微,是因為沈憶宸對於自己所尊重的人,禮數上都做的非常到位,沒有一絲的逾矩。
而對於那些給臉不要臉的人,沈憶宸也不介意讓對方見識一下,什麽叫做鋒芒畢露。
當聽到沈憶宸這句“你說吧”,馮子楚都有些懷疑是不是聽錯了,這小子是把自己綿裡藏針的客套話,當作真向他請教了?
這到底是真傻聽不出來,還是在裝傻?
“沈憶宸,你好大的口氣!”
徐東海趁此機會也站起身來發難,他可不相信縣試案首,連這種基本的客套話都聽不出來,很明顯是狂妄無比,真打算賜教馮子楚了!
“先生講學時間寶貴,馮兄既然想要解惑,那就莫耽擱了。”
沈憶宸壓根就沒正眼瞧下徐東海,甚至完全忽視了他的言語,而是繼續向馮子楚補充了句。
沈憶宸這句話出來,是個人都明白了他此時態度。
沒錯,你不是想要請教一二嗎?那我現在就來給你答疑解惑,有什麽問題?
“這沈憶宸完全無視了徐東海,真是有夠囂張。”
“徐東海乃徐大人的堂侄, 縣試被沈憶宸壓了一頭,現在又被如此羞辱,估計梁子結下了。”
“結下又如何?沈憶宸可是成國公之子,不比一個堂侄強?”
“傳言沈憶宸低調異常,現在看來挺年少輕狂的啊。”
“馮子楚奪得五經魁後眼高於頂,終於碰到對手了。”
講堂內這些昭文學子們,面對此等場景,開始忍耐不住議論紛紛。
與成國公府家塾那種“高乾”子弟私塾不同,昭文書院各個階層的學子都有。像徐東海這種仗著家世背景,平日在書院傲慢無比,看他不爽的人也不少。
另外沈憶宸婢生子出身,一路以學童身份逆襲而上,經歷過程也收獲了不少人的好感。所以哪怕在對方的主場,言論傾向於他的依然不少。
“你……”
徐東海跟馮子楚兩人,異口同聲的說出了個你字,結果發現與對方撞詞後,又同時收聲。
兩個人臉色都有些鐵青,內心裡面又氣又惱。馮子楚是沒想到自己客套話被沈憶宸給利用,現在自己要出題刁難的話,不正好印證了是在向他請教?
徐東海就更是憤怒無比,他純粹是羨慕嫉妒恨沈憶宸,把對方當作自己未來府試、院試案首的最大競爭對手,所以才會拱火馮子楚去刁難。
當然,要是有機會的話,能順帶一起踩一腳,也不是不可以。
結果萬萬沒想到,自己在對方眼中,連個“對手”都算不上,從頭到尾沒正眼瞧過。
最大的羞辱是無視,最高的輕蔑是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