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貌偏年輕，面部無褶皺，估計在三十歲左右。”

　　“皮膚稍有濕潤，有呈雲霧狀或條索狀暗紫色的瘢痕，更有可能是被防腐保存，體表無外傷，似乎做過脫毛處理，有教會戒律在，應該是他自己做的，說明是個很愛乾淨的人。”

　　“嘴唇發紫，但並非中毒，而是死亡之後的正常現象。”

　　羅傑初步分析過後，抬頭反問道:

　　“你們用了福爾馬林?”

　　“什麽?”

　　艾格尼沒反應過來。

　　“你們是不是用了某種溶液對屍體進行了防腐處理?”

　　“是的。”

　　艾格尼眼中露出驚訝的目光，這是他們家族在和屍體打交道的無數歲月中積攢下來的經驗，本想在羅傑做出錯誤判斷時介紹一番，沒想到他居然一眼就看出來了。

　　羅傑微微頷首，示意邁克遜幫他從房間裡拿出一雙手套，準備妥當之後，他便開始檢查口腔和其他地方的異狀。

　　“口腔無腐爛，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有化學物質入侵或浸泡軟體組織，眼球因時長稍有渾濁，不過瞳孔渙散程度非常明顯，有沒有可能是在死前受過某種程度的驚嚇?”

　　羅傑皺起了眉頭，他的本職還是心理醫生，驗屍這種事比不過法醫，對人體構造的了解也比不過專業訓練的醫學從業者，遇到症結上的疑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他還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去推斷有關死者的訊息。

　　那就是艾格尼的態度。

　　作為考核官，又代表醫學院暗中的示意和態度，艾格尼給出的這道題必然是有信心讓他感到困惑的。

　　既然莫爾哈頓家族是侯爵大貴族，自己的事情應該知曉一二，那麽他們得到的信息，很大程度上都是對自己觀察力和謀劃推論的反饋。

　　那麽，在什麽情況下，會讓一個擁有強大觀察力和推斷能力的人受到干擾呢?

　　就是這件事情非常簡單的時候。

　　羅傑又看了一眼屍體上的斑紋，微微一笑。

　　是啊，他們斷定，自己在經歷了各種各樣的事情之後，對這個世界的黑暗和殘酷已有一定認知，在判斷屍體時，也會下意識的往他殺的可能性上靠攏。

　　但是作為醫生，你其實根本不需要在意他背後有什麽樣的故事，也不需要在意他是否被某種精密的手法謀殺，你只需要，找到問題。

　　找到問題，然後解決問題，這才是作為醫生應該做的事。

　　“死者生前應該患有心臟方面的疾病，受到驚嚇或者意外之後猝死。因為心臟病導致的死亡會使血管充血，大概率有可能是心肌梗死，瘢痕就是因此而浮現在軀體上的。”

　　艾格尼看向羅傑的眼神變得明亮，她點了點頭，微笑道:

　　“羅傑先生真是名不虛傳，我們本來以為這道題會給你帶來不少的困擾，沒想到你輕而易舉的找到了症結所在，沒錯，他確實是死於心臟病，不過你說的心肌梗塞是什麽，我不是很清楚。”

　　羅傑疑惑的看了一眼屍體，又看了看艾格尼，反問道:

　　“你們沒有對屍體進行解剖，又不知道心肌梗塞的外部表現，那你們是如何判斷他的死因的?”

　　艾格尼看了一眼羅傑:

　　“羅傑閣下知曉【權柄】的事情嗎?”

　　一直沒有發言權的邁克遜同學高高的舉起了手:

　　“我知道，我知道！”

　　艾格尼沒正眼看他，只是看到羅傑默認，

便微微頷首。　　權柄本來也是踏入圈子便不再令人驚愕的秘聞，而且他們對羅傑處理的案子私下也有所了解，艾格尼的父親好說歹說也是個侯爵，就算羅傑再怎麽天才，私下的調查該做的還是會做，所以羅傑知曉權柄並不會讓艾格尼意外。

　　在有權勢的人面前，羅傑這樣的“普通人”毫無秘密可言。

　　撒旦聖言除外。

　　“醫學院的勢力雖然和余燼教會無法相比，但作為古金往來重要的研究者，我們同樣也掌握了一條權柄的序列。”

　　羅傑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問道:

　　“難道是【結構】?”

　　“沒錯！從高級醫師開始，所有成員都會進行【結構】權柄的繼承準備，除非體質確實不允許的，大部分人都能夠掌握階段一的【結構】權柄。”

　　“它的能力，就是能夠洞悉事物的結構，並找出症結所在，不過我聽說，高階的【結構】掌握者能夠將自身和物品的結構更改，返老還童也輕而易舉。“

　　這個描述讓羅傑想到女妖的能力，冥冥之中，他總覺得罪孽掌握的力量似乎和權柄有一定的關聯。

　　“既然醫學院已經掌握了這樣強大的能力，那為什麽大部分醫生仍舊停留在愚昧無知的狀態下?你們應該已經收獲了不少成果，為什麽不公之於眾?”

　　“是啊是啊，今天早上我都要被病人打死了！”

　　艾格尼瞪了邁克遜一眼，讓這個該死的庸醫閉上嘴巴，隨即苦笑道:

　　“並非如此，我們實際上沒有掌握什麽有用的知識，這其中有三方面的原因。”

　　“第一，【結構】只能尋找問題，不能解決問題，我們或許會知道一個人的死因，卻無法知曉如何避免這種狀況的出現，在藥物方面，它提供不了任何幫助，我們可以知道一些植物的結構，卻不能對它的性狀有所了解。”

　　“如果必須要治好一個人，我們就會讓目前醫學院的一些掌控高階【結構】的教授或依樣畫葫蘆的將病人的結構重組至病發前，這樣比較省事。”

　　羅傑有些無語，這就好像請師傅修個東西，他直接給你砸了，然後給你換了個新的一樣。

　　“第二，醫學院對教會長時間的打壓極為不滿，對【權柄】這種超自然的力量也一直保持著應有的爭議，所以內部分裂為兩派，一派為反對依賴【權柄】研究，駁斥超然力量影響力的理念主義派，另一派則是認為物盡其用，達到效用為最佳的實用主義派，而近幾年教會的勢力擴散愈發猛烈，且不知為何皇室對他們的需求百依百順，這就導致理念主義逐漸佔了上風。”

　　“第三，則是【結構】的負面效果。”

　　“所有的權柄都會帶來不同的副作用，我們掌握者習慣將其稱之為代價。”

　　“而結構的代價比較特殊，它不會像某些權柄一樣帶來肉體的創傷，而是......”

　　艾格尼伸出手，一瞬間，她的眼中閃爍起瑩綠色的光澤。

　　那一刻，羅傑心中徒然升起一種被窺視的感覺，緊接著，一股黑色的霧氣便從他身軀中散發出來，將那種窺視的感覺全然隔離。

　　就在這時，艾格尼突然發出一聲驚叫，她連連後退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兩行眼淚正順著她清秀的臉龐流下。

　　“發生什麽事了?”

　　羅傑和邁克遜急忙將她扶起來，艾格尼的嘴唇發白，臉色驚恐無比:

　　“我剛剛嘗試窺探羅傑醫生，但是，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不能說，我不能說，說出來就會死......”

　　“哈?”

　　羅傑和邁克遜對視一眼，都有些懵逼，不過下一秒，艾格尼的表情就恢復了正常，且顯得有些茫然。

　　“剛剛發生什麽了?”

　　羅傑知道了。

　　【結構】的副作用是，會在使用過後對所見的事物失憶。

　　必須旁邊要有人替使用者作見證才能將其記錄下來。

　　那不是一點用都沒有嗎......羅傑突然覺得，更弱的【權柄】好像出現了。

　　考核到此結束， 艾格尼和邁克遜作為客人晚上留下來用餐，今天所見，讓艾格尼對羅傑頗有好感，氣氛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凝重，只是艾格尼對邁克遜的態度一如既往的冷淡，可能還是在因為邁克遜的多此一舉感到惱火不已。

　　進餐中，羅傑突然想起那具屍體，便隨意問道:

　　“對了，艾格尼子爵，那名死者是什麽人?我看他身軀發福，雙手白嫩，似乎不是個乾苦活的人啊。”

　　艾格尼放下了刀叉，面色有些古怪。

　　“他是醫學院的資證醫師之一。”

　　“你那本冊子，一開始其實是送到他手裡的。”

　　羅傑心中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他看向邁克遜，發現他的臉上也有這種表情。

　　“他那天正因研究沒什麽頭緒感到煩悶，然後就看到了那本冊子，在他閱讀之後，他突然大叫一聲，滿世界大喊‘我知道了’，接著就心臟病發作，猝死了。”

　　“之後教授們商量了一下，既然他是因為那個冊子的緣由而死，不如讓他作為考題來考核你，就當是為新鮮血液的注入和研究的推動做最後的貢獻了。”

　　“所以你就算不通過這次考核，他們也會讓我邀請你，只不過區別在於，如果你沒通過，他們就能順理成章的給這位資證醫師按一個老師的頭銜，而你就是他的學生，日後如果你在醫學上有了突破性的進展，之後也能傳出一段‘死者為師’的佳話供他們吹牛......”

　　羅傑和邁克遜面面相覷，同時咽了口唾沫。

　　現在不當醫生，應該還來得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