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消失在西方的天際，目光所及的一切，景物蒙上了一層安然而祥和的黑色。白天看起來是古風的建築，到了晚上又變得燈火通明。家家戶戶洋溢著笑聲，街道上往來的人群，燦爛的煙花將黑色的夜空點亮。

　　這是南卿第一次和這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飯。

　　“真的應該慶幸，我們準時回來了。如果路上堵車，我們可能要等到凌晨才能到，那樣就會錯過這樣的風景。”

　　父親抬頭望著窗外，煙花閃爍的光亮，在他的臉上跳動。

　　至於南卿，就算接受了楓林墟，接受了祖母和表姐，但是在這樣的場合也顯得有些拘束。大人們互相敬酒，大聲的聊天，他和表姐坐在旁邊一言不發。夜瀾時不時的會給他夾菜，只是那些動作和表情顯得有些唐突，大概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主動給人夾菜吧。

　　唯一的交流就是彼此之間的微笑。大人們偶爾聊到兩個小孩子，目光交匯到他們兩個人身上時，也只是笑著點頭。

　　——實在是太無聊了。

　　父親和母親忙著聊天，注意力沒有落在南卿身上。畢竟是一家人，就算之前沒有見過面，也有說不完的話。從童年時候的經歷長大之後去城市讀書，之後到了社會拚搏，成家一系列的內容。

　　唯獨祖母發覺到了孫子孫女的感受。時不時的暗示著，催促著早點結束年夜飯。剛放下筷子，就讓姑姑姑父帶著爸爸媽媽，去村子裡轉一轉。

　　——其實是為了騰出空間來。

　　南卿。

　　當時爸爸在外面工作，結了婚，卻沒有把兒媳帶回來給他老人家過目。生了孩子，也沒時間帶回來叫她一聲奶奶。

　　祖母無數次想象，自己的寶貝孫子在身邊，就算什麽都不做，應該也會是件無比幸福的事情。光是為了這次見面，她就做足了準備。本想毫無保留的把自己的寵溺澆灌到孫子身上，但是，兒子說這個小孩怕生，就算知道是中午，但是之前沒有見過面，也不會太親的。

　　既然這樣，那就慢慢來吧。他早就囑咐好了孫女，囑咐好家庭每一個人，甚至包括保姆在內。南卿隻回來住兩個禮拜的時間，要讓他感受到，自己奶奶家的溫暖。

　　大人們離開了，兩個保姆收拾好了餐桌，就只剩下祖孫三個人，坐在火爐旁的沙發上。

　　“南卿，在這裡開心嗎?”

　　祖母微微的把頭湊到南卿身邊。不敢說話太大聲，也不敢靠得太近。

　　南卿抬頭，看到的是滿眼的溫柔。

　　“嗯。”

　　他輕輕回答。

　　“開心就好。就因為是第一次見面，奶奶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所以也不敢準備禮物。能和我聊聊嗎?你有什麽想要的，我會讓姑姑幫你買。他們明天就要去一趟城裡呢。”

　　南卿別這麽一問，突然有些尷尬。如果說出來想要什麽吧，倒是顯得這個孫子做的不到位，第一次見面就向奶奶要東西。可是如果說什麽都不想要，就顯得生疏了。

　　“我喜歡妖精。”

　　幾乎沒有思考的過程，南卿說出來這幾個字。

　　“妖精?”

　　奶奶和表姐都愣住了，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沒錯，我從小就很喜歡妖精。看著書裡，聽的故事裡，全都是關於她們的。”

　　“原來，你是喜歡聽妖精的故事啊。”

　　祖母松了一口氣。

　　“奶奶不是從小給我講妖怪的故事嗎?應該也要講給表弟聽聽。

”　　夜瀾突然想起了，祖母經常會在閑暇的時候講起妖的故事。

　　“你是說花妖吧?”

　　祖母轉過頭來看看夜瀾道。

　　“花妖?那是什麽?”

　　果然，南卿被這個新鮮的東西勾起了興致。不自覺地向著奶奶挪進了一些，伏在她肩膀上。

　　祖母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感衝昏了頭，臉上有藏不住的笑容。

　　“奶奶，能和我講講嗎?”

　　夜瀾也湊了上來，已經準備好了再聽一次，那已經聽了無數遍的故事。

　　“花妖，就在望卿湖西北的深山裡……”

　　“普通的花妖，最開始是植物的樣子。看上去和普通的花花草草沒有什麽區別，只是可以移動自己的位置，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生根。”

　　“夜晚是他們活躍的時間，有些花一甚至可以飄飛，漫天的遊蕩。悄悄的落在某個人的枕邊，在根本不會把他驚醒的情況下，吸食他身體的精華……”

　　短短的幾分鍾時間，南卿就已經深陷奶奶的故事裡。腦中漂浮著的畫面，心裡交錯的思緒和想象。

　　“花妖有什麽弱點嗎?”

　　南卿輕聲道。

　　“原先她們怕火光，但是現在已經免疫的。暫時還沒有人知道，她們可以被什麽克制。”

　　奶奶回答。

　　“被花妖傷害的人，會死嗎?”

　　南卿又好奇的問道。

　　“這取決於花妖。”

　　奶奶回答著，一隻手輕輕搭在了南卿的背上，他也絲毫沒有任何反應。

　　“在我小時候聽過的故事裡，花妖是真的會傷人的，被她殘害的人會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但是後來我的媽媽又告訴我，花妖變得善良了。往往隻拿走她們需要的，不帶走人們的性命。如果吸**血時隻帶走一半，是不會對人造成什麽傷害的，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完全恢復。”

　　“所以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善良的妖精嗎?”

　　夜瀾不失時機地問了一句，這也是她之前從來沒有問過的問題。

　　“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

　　奶奶又把目光轉移到了孫女的身上。

　　“可是書裡都講，內心善良的東西，外表必定恐怖猙獰。這些花妖，長得應該很嚇人吧?”

　　祖母聽到這個問題，忽然目光變的呆滯了。

　　“不，花妖是可以變作人形的，她們……美極了。”

　　“您……見過?”

　　祖母微微點了點頭，一旁的夜瀾露出了非常驚訝的表情，很顯然，在這之前她都沒有聽祖母說過這件事。

　　“其實，不光是我。村裡面所有60歲朝上的人，都還記得那段經歷，大多數年輕人也都聽過那個故事，只是不想說出來罷了。”

　　“為什麽呢?”

　　南卿問。

　　“借口是怕妖怪的故事嚇到小孩子，但是從內心講，只是覺得把這些東西告訴外人，有些冒犯。那些生物的美，足夠超越這世界上的任何東西，是可以讓人陶醉的程度。”

　　說著，祖母臉上的表情又從莊重變成了親切。

　　“除非是把它們分享給心懷善意，天真無邪的孩子。就好比你們兩個。”

　　姐弟倆都一言不發，甚至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他們在全神貫注的聽著。

　　“……當時我就看見她雪白的身軀，遍體鱗傷的，滿身泥濘地站在我家門前。當時才不到20歲，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齡。”

　　“她告訴我，自己不是人類，但是我收留她了。我把她帶到家裡，和她分享我的衣服和家裡的食物。當時村子裡面幾乎是所有人都見過她，那是因為她曾經有一段時間，變成了一棵參天巨樹，開出了鮮豔的花朵。”

　　“直到女巫的到來，揭露了妖精的真相。那一刻，身邊的人還有我家裡的人都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離開了。但是在我家裡度過的三個多月裡，她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

　　已經是深夜，父母回去了，大家都睡著了。南卿躺在柔軟的床鋪上，卻怎麽也合不上眼。

　　透過窗，望著那片深邃的山林，一直到天亮。

　　如果這世界上真的存在奶奶說這種妖精，是多麽美麗的生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