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5章 驚世俗人（十）

  席勒本來是打算花上半個小時吃個早飯，然後讓灰霧解決一下他宿醉的頭疼以及昨晚睡覺姿勢不對，導致的落枕。

  更重要的是，他本來打算休息一天，恢復一下精力，心理治療也是很耗費精力的，可是，賈維斯的電話一來，席勒也沒空休息了，開著車來到了斯塔克大廈。

  他剛來到斯塔克的實驗室，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酒味，席勒站在門口咳嗽了兩聲，賈維斯發出了“滴滴”的聲音，然後說：“抱歉，先生，我忘記提前打開空氣淨化器了，請您稍後……”

  站在門外的席勒，聽到實驗室內響起了風扇的“嗡嗡”聲，過了一會，他再走進去的時候，就只有空氣清新劑的味道了。

  非常不出所料的是，斯塔克像個醉鬼一樣趴在實驗台上，手邊全是空了的啤酒瓶，嘴裡念念有詞。

  席勒凝神細聽了一會，完全沒聽懂他在說什麽，於是，他伸手推了推斯塔克，斯塔克雙眼無神的看了他一眼，就像不認識他一樣，對他揮了揮手，再次趴到了桌子上。

  身後機械零件的摩擦聲傳來，席勒一回頭，看到了駕駛著機器人身體的賈維斯，席勒回頭看了一眼醉得不省人事的斯塔克，果斷出門去找賈維斯了。

  賈維斯領著席勒來到了旁邊的房間，他先是為席勒倒上了一杯咖啡，然後又指了一下旁邊的按摩椅，說：“先生，如果您覺得頸肩不舒服的話，可以去按摩一下，這是斯塔克集團最新推出的理療按摩椅，會讓您感覺好受一點的。”

  “謝謝，賈維斯，我正需要這個。”端起咖啡，席勒順勢走了過去，賈維斯為他調好了靠背，機械臂伸了過來，艙口打開，投影設備上方彈出了畫面。

  “斯塔克先生距離醒酒，恐怕還有一段時間，所以您可以先在這裡看一會電影，有什麽需要就叫我，隨時為您服務。”說完，賈維斯就離開了。

  而席勒看到，投影屏幕上所播放的畫面，正是斯塔克機甲的第一視角，左下角所顯示的時間，說明這是今天早上發生的事。

  斯塔克出現在了一間病房的門口，他在那裡也站了很久，猶豫了大概半個多小時，才伸手敲門，門中傳來一個席勒有些熟悉的聲音，那是巴基·巴恩斯，也就是冬日戰士。

  斯塔克走進去的時候，巴基正在看書，那並不是什麽嚴肅文學的書籍，只是一本漫畫，而且是上個時代的那種搞笑漫畫。

  看到走進來的是斯塔克，巴基明顯有些驚訝，但他還是把漫畫書放到了一邊，站起來，伸出了自己的機械臂，想和斯塔克握手，但斯塔克完全沒有理他。

  斯塔克看向巴基病床旁邊的桌子，那上面放了不少的藥，於是他用下巴指了一下那裡，說：“史蒂夫給你送來的？”

  巴基回頭看了一眼自己桌子上各式各樣的藥物，他的表情仍顯得有些僵硬，似乎並不能夠很好的表達自己的情緒，但他還是點了點頭，說：“是的，史蒂夫去給我重新開了處方，換了一種藥，據說，會好一些。”

  然後，兩人就陷入了無盡的沉默，雙方都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斯塔克甚至不知道自己來這裡幹什麽，但過了一會，他終於想起了正題，於是他問：
  “我想來問你，你是否還記得，伱是如何……”斯塔克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就在他鼓足勇氣打算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巴基看著他的眼睛說：“是的，我記得，我記得每一個細節，它們都留在我的記憶當中。”

  巴基低下了頭，低聲說：“那位心理醫生粉碎了九頭蛇對我設下的心靈枷鎖，但那個時候，我所做的所有事的記憶，都停留在我的腦海當中，我沒辦法抹去它們。”

  斯塔克張了一下嘴，他發現，自己能夠心平氣和的站在這裡和殺害自己父母的凶手說話，完全是因為史蒂夫。

  斯塔克其實知道，史蒂夫被夾在自己最好的兩個朋友的血仇之間，承受了非常大的壓力，但他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而從本質上來說，這事跟他根本沒關系，但是到頭來，受傷最深的反而是史蒂夫。

  霍華德不只是斯塔克的朋友，也是史蒂夫的朋友，甚至可以說，霍華德和斯塔克的關系有些別扭，但和史蒂夫真的是意氣相投、並肩作戰。

  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戰友，殺死了自己的另一個戰友，結果幾十年過去之後，又間接的傷害了戰友的兒子，這一連串的悲劇壓在一個人的身上，壓力可想而知。

  但是，史蒂夫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也沒對任何人說過“你為什麽不理解我？為什麽不站在我的立場看這件事？”之類的話。

  斯塔克知道，史蒂夫其實是不想帶給他壓力，畢竟，在這件事上，斯塔克是還活著的第一受害者。

  正因史蒂夫願意體諒斯塔克，所以，斯塔克也願意體諒他，選擇用一種更為心平氣和的方式來詢問，而不是攻打精神病醫院，用暴力抓走巴基，然後逼問他。

  巴基也能理解這一點，所以，還沒等斯塔克問，他就和盤托出：

  “那個時候，我從九頭蛇內部的一個高層接到了一條命令，當然，我並不知道發布命令的是誰，因為我只是個殺手，他們不會讓我知道太多。”

  “他們命我截住斯塔克夫婦的車子，並製造一場汽車爆炸案，當時，我在公路上設下了陷阱，車子攔停之後，我跳上了引擎蓋，並用拳頭打碎了車窗玻璃。”

  “那個時候，我聽到霍華德·斯塔克喊了一句‘巴恩斯中士？！’。”

  “他認出了我，但卻沒能阻擋我接下來的動作，因為那個時候，我只能按照命令行動。”

  巴基深吸了一口氣，機械臂逐漸握成了拳頭，他說：“我的拳頭打在了他的胸膛上，但那並未殺死他，他按下了車上的一個按鈕，我以為他要啟動武器，於是直接打爆了車子的引擎……”

  “一切都在爆炸中結束了。”巴基的語調開始變得有些顫抖：“等到火焰熄滅之後，我走上前，確認任務是否完成，那的確是斯塔克夫婦的屍體。”

  “並且，我在後備箱裡找到了類似機密文件安全箱的殘骸，但因為爆炸太過劇烈，已經什麽都不剩了。”

  說完，他松開了拳頭，就像是認命地等待審判一樣。

  下一秒，鋼鐵機甲掐住了他的脖子，把踏按在了牆上，鋼鐵俠面罩上的流光，帶著機械的冷漠和無情。

  巴基本能掙扎著，就在他即將因窒息而昏迷的前一秒，鋼鐵俠聽到他從嗓子眼裡擠出了一個單詞：“……謝謝。”

  下一秒，鋼鐵俠松開手臂，巴基摔到了地上，頭垂向了一側，面罩打開，斯塔克盯著巴基，問：“為什麽是‘謝謝’？”

  巴基就像是終於崩潰了一樣，他的機械臂按在了另一邊的牆上，指尖摳進了牆壁，語調顫抖著說：“如果你能殺死我，我當然要感謝你，你讓我接受了應得的審判，從此以後，再也不必被折磨……”

  “從我回復神智以來，記憶中所有的畫面，在我的腦子裡不斷播放，無辜者的哀求、哭泣和死亡，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我……”

  巴基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但我知道，我不能自殺，因為我還要支撐著史蒂夫，否則，他就將變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根本不愛這個時代，他其實一直希望，自己沒有醒來。”

  “這個時代的一切，都不能夠支撐著他繼續走下去，而我必須要活下去，成為與他一樣，見證過那個時代的證據，提醒他並不孤獨，即使這要面對無窮無盡、永無止境的愧疚和絕望……”

  “你當然應該殺死我……”巴基咬著牙說：“只有你能殺死我，只有你能結束這一切……”

  而此刻，斯塔克反而平靜下來了，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坐在地上的巴基說：“但我不會這麽做，不只是因為我想讓你獲得懲罰。”

  “如果我殺了你，史蒂夫將會再次面臨這樣的悲劇，他的一個好朋友，殺死了另一個好朋友，就像你說的，他已經不能夠承受第二次這樣的悲劇了。”

  說完，斯塔克轉過身，不去看巴基，努力的讓自己冷靜下來。

  過了一會，他又轉身回來問道：“在你殺死霍華德之前，他是怎樣的表情，怎樣的眼神？告訴我每一個細節，以及你覺得有價值的線索……”

  “我只是個殺手，並不知道太多……”坐在地上的巴基蜷縮起一條腿，並把手搭在上面，低著頭說：“那是1991年的冬天，臨近聖誕節，基地的許多實驗人員都回家過節了……”

  “一名實驗助手，將新的命令和洗腦程序寫入了我的大腦之中，其中就包括，斯塔克具體的出行信息。”

  “他們是怎麽得到這份信息的？”斯塔克皺著眉問道。

  巴基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但那份信息非常詳細，就連他什麽時候會經過哪條公路，幾分幾秒路過哪個路牌，都有詳細信息。”

  斯塔克的眉頭皺的越來越深，巴基接著說：“他們設定好了程序，我在應該登場的時候登場，在我跳到車輛的引擎蓋上的時候，霍華德並沒表現出驚訝。”

  斯塔克睜了一下眼睛說：“……你說什麽？！”

  “我說，他對於自己遭受襲擊這件事，並沒有表現出驚訝，他之後會驚訝，是因為他認出了我的身份，他認出了我是‘巴基·巴恩斯’。”

  然後，巴基轉頭看向自己的機械手臂，說：“我不太確定，但好像，當時，霍華德看向了我的手臂……並且表現出了一種驚訝又憤怒的情緒。”

  斯塔克的眉頭越皺越深，他不知道，當初的謀殺案當中，竟然還隱藏著這樣的細節，巴基的機械臂有什麽特殊的？霍華德為什麽會在死前，把注意力放在巴基的機械臂上？
  “在霍華德發現有人襲擊了他的車子的時候，他下意識想去按按鈕，我給了他一拳，但沒能阻止他的動作，他對這一切都早有預料……”

  斯塔克深吸了一口氣說：“這怎麽可能？？他難道不是無故遇襲嗎？他怎麽可能，明知道自己會被襲擊，還不躲？”

  “或許，他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巴基深吸了一口氣，說：“那個年代的九頭蛇，沒有你現在想象的那麽好對付，霍華德斯塔克已經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或許他早就想到，九頭蛇會殺他。”

  “那他為什麽不把自己保護起來，或者或者去尋求庇護？”斯塔克十分迷惑不解的說：“他都知道有人要殺他了，他還不躲？？！！”

  巴基抿了一下嘴，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沒有說，斯塔克看出了這一點，然後盯著他問：“……你想說什麽？”

  巴基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他或許並不是不想躲，只是不能躲。”

  巴基第一次抬眼直視斯塔克的眼睛，並對他說：“那個年代裡，所有衝在前方的人，背後都有讓他們不能躲、不願意躲、明知是死，也只能繼續奮勇向前的東西。”

  “不是時代塑造了他們，而是他們，構建了那個黃金時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