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俠跟著默克爾，向礦洞深處走去，兩人找了一個還算安靜的角落，那裡放著一堆篝火，和兩個充當椅子的原木墩。

  蝙蝠俠和默克爾面對面坐了下來，默克爾將旁邊的燒烤架挪過來，並往中間的木簽上穿了兩塊蘑菇，點燃篝火，他一邊烤一邊說：

  “在這裡，我饑餓的速度比在現實當中要慢多了，忙起來的時候，甚至顧不上吃飯，最近三天，我隻吃了兩頓飯，來嘗嘗這個吧，這可比礦場提供的爛菜葉子要好吃多了。”

  蝙蝠俠接過默克爾遞過來的蘑菇串，剛剛接受梭蛇魔長老治療的他，其實並不感覺到饑餓，但是蘑菇發出了一種香味，人類進食的本能被喚醒，蝙蝠俠咬了一口多汁的蘑菇肉，鮮香衝進鼻子，讓他有些舒適的歎了口氣。

  默克爾又拿來兩個杯子，把一小包粉末倒了進去，拿出水壺向裡面灌水，水倒進去的一瞬間，“呲啦”一聲，杯中騰起氣泡。

  他遞了一杯，給蝙蝠俠，然後說：“這是用少量的烈焰粉衝的水，烈焰粉能夠提供水的溫度，還有一種類似於酒的效果，我覺得還不錯，你要試試嗎？”

  蝙蝠俠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杯子中的水面，那看起來有點像是啤酒表面的氣泡，聞起來也有一股酸溜溜的發酵味道，蝙蝠俠抿了一小口之後發現，比起啤酒，更像是氣泡充足的伏特加。

  他對酒不感興趣，因此，把杯子放到了一邊，默克爾卻喝了一口，抹了一下嘴，然後有些興奮的說：“這讓我想到了我第一次去莫斯科時候的事，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伏特加居然那麽上頭，比我在英國喝的利口酒要濃烈太多了！”

  默克爾歎出一口氣，感歎道：“或許，就和那個民族一樣，帶有一種天生的不肯受人擺布的野性氣質。”

  “你是蘇聯人嗎？”蝙蝠俠又咬了一口蘑菇串，一邊吃一邊問道，在經歷了貧民窟的旅行之後，他已經非常適應這樣的場景了，倒不如說，現在的這一小段閑適的時間格外珍貴，讓他感覺有些放松。

  “我是個徹頭徹尾的英國人，在上學的時候，接觸到了馬克思主義，當我第一次看到那本書的時候，我就被其中的理論深深的吸引了，我覺得，或許我能在這種理論當中，找到所有問題的答案。”

  “可我越看，就越是迷茫。”默克爾又喝了口酒，辛辣的味道讓他咳嗽了兩聲，然後說：“原本，我能看懂那上面的一切，可隨著我越看越多，卻發現什麽也看不懂了。”

  ”於是，我開始找人求教，可你也知道，英國是個比較保守的國家，你不能在一群教徒面前談論上帝作為一個藝術形象是如何被創造出來的……”

  “機緣巧合之下，我卷入到了一樁間諜案當中，認識了莫斯科來的人，我和他們聊了一整晚，他們覺得我很有潛力，身手不錯，於是就介紹我去管家學校讀書。”

  “在那裡，我找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好友，我們每天晚上都在談論各種書籍裡的理念，從啟蒙運動談到自然學派，從麥克白到底是如何滅亡的，聊到保爾柯察金和達雅是如何相愛的……”

  蝙蝠俠看著對面的默克爾，他發現，默克爾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裡閃爍著一種動人的光芒。

  但不知為何，蝙蝠俠對他所說的所有東西，都沒有一種實感，他發現，自己並不能設身處地的感受到別人的快樂。

  盡管他的理智在告訴他，以默克爾的出身和經歷，那可能是他生命當中最為愉快的一段時光，而現在，他們是同伴和戰友，他本應該在這樣的講述中感同身受，為他而高興。

  可蝙蝠俠就是沒有這種感覺，他聽到，默克爾話鋒一轉，說起了他艱苦的訓練歲月。

  ”那個時候，老師要教會我們許多自保的手段，要求我們強壯、迅捷、頭腦冷靜，前兩點我做的都不錯，老師常說，我的格鬥天賦很好，唯一的問題就是，我的頭腦不太冷靜。”

  默克爾抿著嘴，露出了一個遺憾的表情，然後說：”也正因如此，我沒能入選第一局，只能去第五局當一個行動特工，在很多時候，我會頭腦發熱，而且最致命的是，我的文化課成績不太好……”

  ”如果依你所說，你所在的管家學校培養的是行動特工，也就是搞情報工作、潛入和暗殺的那種特工人員，那你們的文化課是教什麽的？”蝙蝠俠問道。

  ”當然是提高覺悟的。”默克爾非常認真的說：“我們必須要全面學習前輩們留下的理論知識。”

  默克爾看著蝙蝠俠的眼睛，然後解釋道：“我的老師常跟我說，你絕不能把自己當成一把槍，不能誰讓你打哪裡，你就打哪裡。”

  蝙蝠俠皺起了眉，這與他所了解到的特工培養體系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截然相反，在他所了解到的殺手和特工的培養方法當中，最重要的就是服從性。

  “我知道，你可能覺得很驚訝，怎麽會有一個組織要求特工不能只服從命令，還要獨立思考，可是，我必須得首先明白，我是在為什麽而工作，才能決定我的水平和能力。”

  “我並不是被利益、名譽和地位所驅動，才去加入這場戰爭，而是為理想正義和光明。”

  “我不是為了我自己才去參加這場戰爭，而是為了全人類。”

  “我不是為了眼下，才去參加這場戰爭，而是為了未來。”

  ”我們必須要在學習當中了解到，我因自己的理想，而投身於這場偉大的事業，為了未來全人類的解放而鬥爭，這會讓我在任何危急的情況下和嚴峻的形勢中，都絕不會遲疑、猶豫和背叛。”

  “走在我前面的千千萬萬的前輩，也正是與我一樣，心懷這樣的理想，才能取得如此偉大的成就。”

  蝙蝠俠的眼中，篝火越燒越旺，那火焰根部熱烈的紅色，燙傷了他的眼睛，讓他感到有些發冷，但又血脈僨張。

  在火苗的跳動當中，他又如那天一樣，看到許許多多的人影走過，列車在雪原上飛馳，號角聲穿過冷冽寂靜的街道，千千萬萬人自火光當中走來，又沿著嫋嫋的煙霧，消失在遠方。

  阿爾弗雷德從來不願意對蝙蝠俠正面提及這些事，席勒也從來未對他談及理想，因此，這是蝙蝠俠第一次正面面對一個布爾什維克，一個真正的理想主義者，一名依舊還走在這條路上的戰士。

  這讓他感覺到了一種震撼，但他卻不知道，那種在他內心和血液中澎湃起來的情緒，到底是什麽。

  蝙蝠俠是一個精神病人，這不是一種侮辱性的描述，幼年時的精神創傷，是真實存在的。

  在人格尚未完全穩定的時候，任何創傷都可能會導致人類的精神，向著病理學中的精神疾病方向偏移。

  這可能會導致後續的人格成長產生非常多的問題，比如，即使他並未患有孤獨症，也依舊會有譜系特征帶來的缺陷，即，很多時候無法正常的同理共情。

  也像現在一樣，對於某種突然產生的情感感到不知所措，無法處理。

  蝙蝠俠像是逃避一樣把頭偏向了一邊，努力的平複心緒，可是默克爾似乎是看出了他找過來的目的，他開口說：“我想，你可能是在帶領隊伍的過程當中，遇到了一點問題，所以想來問問我的意見。”

  “這其實很正常，地獄的這群惡魔上下限差距太大了，那群矮小魔的智力，也就相當於人類七八歲小孩，還有些惡魔智力不錯，可是思維太過混亂，有一些又太過暴躁……”

  “想帶這樣的隊伍，是很困難的，我的確在管家學校當中學過一些話術技巧，之前，席勒先生也提點過我，不過，韋恩先生，光靠這些話術技巧，也是帶不好隊伍的。”

  默克爾認真的看著蝙蝠俠的眼睛，說：“你得先有一個理想，然後才能用理想去感染別人，你必須要先堅定一條道路，才能帶領同志們走上這條道路。”

  ”你想讓人們振作起來，為自己而鬥爭，那你必須得先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什麽而鬥爭的。”

  “事實就是，如果你不能找到一種方法，去解答自己所有的問題，那就沒辦法去解答，你想解放的那群人的問題。”

  伴隨著默克爾的話，蝙蝠俠陷入了沉思，他現在的確要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到底是在為什麽而戰鬥？
  在之前他會回答，他要拯救哥譚。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在聽了默克爾之前的那段發言之後，這個目標，忽然有些說不出口了。

  難道，他能和這群惡魔們講，他要去拯救一座非常爛的城市，因此他們應該努力思考、擁有自我、為自己而戰？

  這從邏輯上根本就說不通。

  他甚至沒辦法去和哥譚的底層人民說，我要拯救哥譚，所以你們必須努力自立、拯救自己。

  他不能在自己的理想是拯救哥譚的情況下，所付出的努力就是，讓哥譚的民眾去明白要救自己。

  如果要把這樣的邏輯用簡單的方式表達出來，那大概就是，因為它是蘋果，所以它是蘋果。

  如果要做一個更為生動形象的比喻，就好比，默克爾擁有一棟大樓，於是他指著這座大樓，對其他所有人說，你們要學習如何壘這一塊磚，然後我們人人都會有大樓。

  而蝙蝠俠是拿著一塊磚，對其他人說，你們要學習如何壘這一塊磚，然後這一塊磚就被壘起來了。

  有的時候，打蚊子必須要用高射炮，理想之所以被稱之為理想，就是因為它必須起調夠高、足夠偉大，才讓人有為之犧牲和奮鬥終生的覺悟。

  拯救哥譚，從實際上來說，很難，甚至可能比默克爾這一生完成的工作，都要難的多的多，它可以是目標，但不能是理想。

  拯救哥譚，可以是蝙蝠俠的目的，而為了完成這個目的，他必須有一個更為偉大的理想，和從中衍生出的思想理論。

  拯救哥譚，不存在由理想衍生出思想理論的可能，蝙蝠俠在拯救哥譚的路上，只能獲得技術理論的提升，而不能夠從中獲得什麽邏輯自洽、有號召力的、一通百通的思想。

  但是，思想，卻恰恰是拯救某人某事、推進時代、改變格局所必須的，最鋒利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