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懷山名世別墅群打上了華麗又不喧囂的燈光,遠望去這片別墅區像是懷山腳下踏著的一片金色祥雲正承托著仙境一般的懷山往天邊隨風飄去。
何家別墅坐落在別墅群的地勢高處,站在二樓依托懷山地勢能把整個洛都夜景收入眼簾。
劉嬸兒在二樓露台上布置了一桌菜——這是何然的吩咐。
馬隆輝在後院安置好了父親睡覺,坐在窗邊看著突然衰老至此的父親,內心不由得一股憤慨湧上。
馬隆輝父親有個很洋氣的名字:馬二福。
又有個老氣橫秋的外號:馬大師。
薩南州南部多丘陵,三十年前,正值薩南州南部開發期間,艱苦的交通條件對區域開發造成極大困擾,也十分考驗進出南部山區汽車的通過能力和抗造程度。這樣的條件很快催生了一大批從事汽車技師行業的年輕人,這些年輕人多來自各大汽車廠的選送,都是業內頂尖水準。
馬二福則是頂尖中的頂尖。
跟其他優秀技師不同,馬二福從不恃才傲物,總是一副和善的笑臉,劉嬸兒剛跟馬二福結婚那段時間,逢年過節家裡總是堆滿了各個車隊裡送來的禮物,有時候一些車隊領導還要親自上門拜訪,每逢此時,馬二福就把書房門一關,跟焦頭爛額的車隊領導在書房裡喝杯茶的功夫,這領導再出來就是眉開眼笑,仿佛所有困境已經迎刃而解了。
有次劉嬸兒在書房門口留意著丈夫跟這些領導都說了什麽,只聽見書房裡,那領導正模仿著奇奇怪怪的聲音。
‘哢嚓哢嚓,冷卻後再啟動就是轟隆轟隆’
馬二福伸手止住領導的表演,嘩啦啦拿出一張圖紙,指出一個位置:“就這兒,拆開把線圈這樣這樣轉,先試試,啟動不了再......”
劉嬸兒每次跟馬隆輝提起這段時光眼裡都放著光。
馬隆輝也對這樣的父親充滿向往,只是自他有記性開始,父親就是一副操勞模樣,聽說因為馬二福錯過了幾次升遷的機會,不得以只能帶著劉嬸兒來到洛都謀生,父子間總是聚少離多。
只是沒想到那個在逆境之中也能眉開眼笑的父親,竟會因為一次小小的跌落意外變得骨瘦形銷,連站在眼前的兒子都不認得了。
馬隆輝看著父親乾枯的手掌苦澀的想:燈盡油枯也就這副模樣吧,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弄到誰頭上誰才知道這是什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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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嬸兒還在布置露台上的餐桌,馬隆輝端著一筐餐具上樓送到劉嬸兒手裡。
“媽,我下午說那話,不是那個意思。”馬隆輝說。
劉嬸兒笑笑,摸著兒子的臉蛋:“你啊,跟媽還撒謊,你應該有這層意思,畢竟你是媽媽的親兒子嘛,哪個親兒子看見自己親媽對別人比對自己還好能不生氣喲,親兄弟之間還爭寵呢。”
馬隆輝聽見母親戳到了自己痛處,不做聲,手上幫著擺放餐具,但是心裡正想著“知道還這樣”。
劉嬸兒止住兒子欲蓋彌彰的手,拉著兒子坐下,說:“隆輝啊,媽跟你說實話,媽真的偏心,偏心何子恩。”
馬隆輝聽見這話頭皮一麻,隻當自己是聽錯了——難道這層母子之間的窗戶紙也要被戳破了嗎?
“兒子你得想明白一件事。這世間,有些人生下來就是為了享盡世間的萬般寵愛,而有些人,就是為了受盡磨礪才來到這世間。”劉嬸兒說。
“你看那何子恩,
她自小生活在這間別墅裡,從五歲開始進出這間別墅的全都是洛都最好的名師大家。她的鋼琴教師,剛剛從維也納結束獨奏會,就直接飛來這裡給她上課。洛都會博物館的館長經常帶著何子恩去博物館一逛就是一天。” “這麽一個孩子,若是恃寵而驕也就罷了,偏偏她本性裡又不帶一點雜質,媽媽在這裡做幾十年傭人,這孩子沒對媽媽說過一句不得體的話,兒子,平心而論你若是在她的位置上,依你的本性,你做得到對媽媽這個傭人這麽尊重嗎?”
馬隆輝剛要反駁。
“你才來了一個下午就冒充劫匪嚇唬何子恩,還公開諷刺一個女孩子的身材,何子恩氣得砸方向盤,可你聽見一句她說你不好的話了嗎?”劉嬸兒接著說。
馬隆輝不反駁了。
看見馬隆輝理虧,劉嬸接著說:“媽偏心何子恩,是因為她實在是個好姑娘,媽媽不怕你因為這點偏心記恨媽媽,媽甚至很開心你不是何子恩,跟她比起來你生活在一個更真實的世界裡,你要獨自面對各種麻煩,嘗盡人間的酸甜苦辣,我能看見我的兒子因為這些生活裡的不順心變得更堅強,更像一個男子漢,你沒有何子恩那樣強大的父母,所以你需要比她更堅強。還有,我是馬隆輝的媽媽,何子恩再好都改變不了這點,是不是?”
馬隆輝抿著嘴不說話,生硬的跟劉嬸兒擁抱了一下,盡管知道劉嬸兒言辭懇切說的一點不錯,但——氣不過就是氣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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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然跟白詩絹一起到家,雖然說是給馬隆輝的接風宴,但是畢竟多年不見,曾經的小屁孩現在也變成了一個楚楚少年,幾個人自然不會有很多話說,馬隆輝本來對晚上的接風宴十分緊張,但是沒成想何然兩口子似乎看透了馬隆輝的緊張,並不跟馬隆輝硬聊,兩人的熱情收放有度,馬隆輝漸漸放松了下來。
兩家人在愉悅的氣氛裡結束了這頓飯,飯後何然夫婦各自散開去忙自己的了,何子恩的幾個朋友來家裡玩,劉嬸兒去幫他們準備宵夜,留下馬隆輝收拾露台。
露台還沒收拾完,何子恩又跑上來了。
“劉嬸兒呢?”何子恩問。
馬隆輝乾著自己的活,頭也不抬:“廚房。”
何子恩‘哦’了一聲就要去廚房,卻被馬隆輝叫住:“她在幫你們準備宵夜,你找她做什麽?”
“我屋子裡太涼了,找劉嬸兒拿鑰匙拉點柴過來點點壁爐。”何子恩說。
馬隆輝放下手裡的垃圾桶嘴裡嘟囔著:“開著空調燒壁爐,真是燒的。”
何子恩看馬隆輝接下這檔子差事,便也不計較他說了什麽,轉身回了自己屋子裡。
這間屋子是二樓的耳房,前窗正對花園,後窗對著懷山,晚上南北風一刮確實涼颼颼的,只是此時還是夏天,有些涼風刮在身上涼絲絲甚是舒服,並不影響這群少男少女看電影玩遊戲,何子恩去找劉嬸兒拿鑰匙是因為這裡的一個人堅持要求點壁爐。
這人正是何子恩的男朋友,張希宇。
張希宇比何子恩大兩歲,比馬隆輝大一歲,在洛都理工讀機械工程,張希宇不僅學業有成,還早早創業,名下有一間運營十分成功的改裝車店,是在場這些人裡的靈魂人物,他開口要求點壁爐,身邊幾個相熟的就知道等會的場面不會很好看了。
果然,馬隆輝找劉嬸兒拿了鑰匙,因為對院子不熟悉費了好大力氣終於找到柴房,拉著一捆柴火到別墅前才傻了眼——他不知道這間別墅裡內裝電梯,竟實實在在的把這幾十斤松木搬到了二樓。
“你怎麽不坐電梯上來啊。”何子恩看見累的滿頭大汗的馬隆輝驚訝道。
“我吃飽了撐得消化消化。”馬隆輝沒好氣的回敬道。
在一屋子人注視下,馬隆輝拉著木柴往壁爐走去,恍惚間覺得身後的推車上落了什麽東西,馬隆輝回頭一看,一瓶碳酸飲料落到這些乾燥的柴火上,瓶口正‘咕咚咕咚’的吐出綿密的泡沫——柴火濕透了。
馬隆輝丟下手裡的推車,怒視四周。
打扮入時的男女們並不看他,該玩遊戲的玩遊戲, 該看電影的看電影,每人手裡都拿著飲料,並看不出推車上這瓶是誰扔的。
馬隆輝看向何子恩,女孩面露難色,搖了搖頭,過來推搡著馬隆輝:“算了算了不燒了,燒完味道幾天散不下去,抱歉抱歉讓你白跑一趟。”說著不由分說的把馬隆輝推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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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什麽?”
送走馬隆輝,何子恩質問張希宇道。
張希宇起身過去撿起推車上的瓶子,裡邊的飲料早已經漏空,笑道:“我當這小子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沒想到是個慫包。”
身邊人應和的笑笑,隻當張希宇只是為了馬隆輝假扮劫匪嚇唬自己女朋友的事出口氣,這點小事一筆帶過,眾人中間很快恢復了氣氛,又認真的投入到遊戲中去。
馬隆輝不知張希宇是何子恩的男友,隻當這群紈絝子弟出於階層落差帶來的惡意針對自己,回房氣得翻來覆去睡不著,床頭的窗戶正好能看見何子恩的房間,那裡的一群人正專注的玩著遊戲,歡聲笑語不斷。
“呸!”馬隆輝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起身開燈想打一把遊戲,房間裡卻沒有電腦可用,只能在床頭櫃翻箱倒櫃,這床頭櫃像是馬二福平時用的櫃子,裡邊裝滿了整理好的發票和各種修理店的聯系方式,馬隆輝百無聊賴的翻弄著這些票據,隱約看見中間夾的幾張票據背面有記號筆寫過東西的痕跡。
翻開看過,那票據背面用黑色記號筆粗粗的寫著幾個大字: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