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怨魂兩度發難,並非全無代價,它所造成的阻隔效果,終究削弱了不少,安長生與關帝爺變得愈發親近,即為證明。
原主怨魂想在今夜做個了結,安長生又何嘗不想?
他故意走出安全范圍,自曝破綻,然而原主怨魂不是傻子,沒有忘記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氣力大量消耗,已經失去了殺死安長生的可能,便死死藏在連莫老頭和關帝爺都找不到的地方,養精蓄銳積累殺機,全然無視了安長生的有意引誘。
幾次嘗試未果,安長生便意識到這個夜晚是沒可能有下文了,聽聞店外再度傳來打更的梆子聲,果斷放棄與之糾纏,趕緊打水灑掃清理痕跡,直到把角落裡的血點都處理得乾乾淨淨,又將鋪蓋擺到關帝附近,才拖著疲累身軀穿著半乾內衣,躺在地上養精蓄銳。
盡管,頭疼腦脹的老毛病,並未得到解決,但確認問題所在的安長生,睡得格外香甜。
然而安長生並不知道,那位眼神不太好的蘇大帳房,在自己那間黑漆麻烏的房子裡,悄悄收回了看向大堂的視線,同時,一並撤去了阻擋探查的無形屏障。
類似的人和事,在今夜的大原府頻頻上演,只不過有些不同的是,蘇大帳房是阻擋外部探查,那些夜間行者則是避免內情外泄。
看似平靜的鬼節前夜,暗地裡實則毫無平靜可言。
就連偷摸著打盹的謝東捕頭和他手下的一眾捕快,都不太清楚,他們一夥能全須全尾,是因為還有人在更暗處負重前行。
……
一覺睡醒,內衫已被體溫烘乾,再拿布衣往外面一遮,折騰了大半夜的殘余痕跡,便就此掩埋。
此時再看香燭俱滅的烏木關公,安長生發現疏離再現,變回到關帝爺初次顯威後的程度,料想應該是原主怨魂恢復了部分力量,又把阻隔補全了些。
這讓安長生打定主意,不論如何都要把前任趕緊送走,否則他的修道路,便沒有可能打開局面。
莫老頭的遺願與佛寶蓮台的威脅,都是能要了命的,再拖幾個月,或許就會有發作風險。
安長生決定,今天就去府城裡的關帝廟,碰碰運氣。
不過在此之前,先要解決來自肚皮的抗議,他和堂倌劉三兒,劈柴的劈柴生火的生火,把昨晚留在籠屜裡的饅頭米粥,放鍋裡隨便熱熱,就著醬菜,一頓早飯便能對付過去,掌櫃和大廚要等飯後才會到店,至於蘇大帳房,自然是啥都不用管,坐位子上等著吃食就行。
今日全天沒有生意,張掌櫃和趙大廚又要出城祭祖,索性大手一揮宣布放假,並且特別為安長生預支了這幾天的工錢,讓敬香的銀錢有了著落。
無視了劉三兒試圖借錢的蠢動目光,安長生踏著大步走出店門,一路往北穿出深巷,匯入寬敞街道上的熙攘人群。
大原府作為九邊重鎮之首,經略北邊防務,由鴻武帝同胞兄弟恆王,親自坐鎮,乃是大夏北方當之無愧的第二大城,城周三十三裡,高三丈六尺,外包以磚,設有八門,八門之外均附甕城,城門上建有城樓,四隅立有角樓,城垣之上排布小樓百座,東西南北四面環立,遠遠望之,氣象雄渾。
由於臨近汾河水系,大原府城水源尤為豐沛,整個西面城牆,外面流著護城河,內裡則是連綿湖泊,一些熱門釣點,大清早就堆滿了釣魚佬,城中流水潺潺,河流縱橫,更是少不了姑娘家放河燈的好地方。
安長生對大原府的印象不差,
主要街道由青磚鋪就,路邊甚至還能看到公共茅廁,一眼找不出明顯的衛生問題,空氣中也沒有飄著古怪氣味,說實話,這已經大大超出安長生對古代城鎮的要求標準了。 街上人來人往車馬不停,零嘴小飯叫賣不止,像是到了趕集一樣,熱鬧極了。
正值鬼節當天,不少人拖家帶口出城祭祖,也有很多百姓去城內廟觀敬香祈福,安長生打聽出關帝廟的位置,便跟著一位年老香客直往城北關廟,無需考慮迷路問題。
晃晃悠悠半個時辰,穿過五條巷子三條大街,左手糖葫蘆右手甜棗的安長生,抵達了目的地。
廟很大,人很多,香火旺盛,如雲飄散。
關帝爺的人氣,不是說著玩的,即使大原府裡的兩座關帝廟,只能算作分廟,卻也引得香客雲聚,需要衙門出人維持秩序,安長生排到長龍末尾,又是半個時辰過後,才輪到他向關帝爺表露誠意。
按照規矩,進廟不花錢,但是上香需要誠意,而誠意高低的體現,即為敬獻多少香火錢。
安長生掏了十文錢,這才從笑盈盈的廟祝手裡接過燃香。
平心而論,十文錢一炷香,不算貴得太離譜。
畢竟廟宇神像被賦予了更實際的意義,要價太狠隻供達官顯貴,容易引發民亂,到時候,府城、附郭兩任親民主官,全都逃不了上司的板子,要知道在一省首府,衙門班子可不止一套,知縣上面有知府,知府上面是巡撫,巡撫上面還有一位身兼兩河總督的宗室藩王。
在大原府做官,就跟在天子腳下同理,不比他處。
置身關帝金像之前,身處朦朧香霧之中,安長生沒來由的感到幾分寧靜,一絲不苟的為關帝敬香,然後,這十文錢就等於是丟到水裡,水花都沒濺起幾滴。
那一丈有余的偌大金像,竟然同樣沒有發現藏在安長生體內的原主殘魂!
本來還有些擔心,當眾敬香會引發騷亂的安長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這位房東的難纏程度,甚至都要超過莫老頭的預期。
安長生不信邪,中午回店裡吃了便飯,下午又跑出門,先後去了佛教的崇善寺,道教的純陽宮,外加一座城隍廟,把大原府城跑了個遍,花光工錢跑斷腿,卻也沒能將問題解決。
夕陽西下,安長生默默地走在回家路上,深深領教了原主怨魂的厲害。
難不成非得去關帝祖祠,才能化去原主怨氣?
萬一這樣也行不通呢?
安長生隱隱感覺到,他和原主怨魂的矛盾,需要換種方式去解決,可面對一心想要弄死他的前任房東,還有什麽辦法能夠奏效?
沒能如願以償的安長生,拖著疲累身心和轆轆饑腸,趕在飯點之前回到店裡,一進門就看到蘇大帳房,倚在帳台上隨意撥弄算盤珠子,安長生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上前問話:“蘇先生,能否請教您一個問題?”
“說。”蘇大帳房沒有抬頭,眼睛始終盯著帳本。
“您說世上真有鬼嗎?”
安長生作為一名唯物主義擁護者, 寧肯把只會物理攻擊的原主怨魂,當成大夏江湖的特有生物,也不覺得它是地球意義中的索命幽鬼。
“大抵是有的吧。”蘇大帳房還是沒抬頭。
“可為什麽《論語》裡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呢?”
這一下,蘇大帳房抬眼瞧著安長生,淡淡說道:“子是不語,不是不信呐!”
“那要是遇到難纏的鬼,又該怎麽解決?”
“信佛就去崇善寺,信道就去純陽宮,兩個都不信,那就拜關公,店裡這尊就不錯,不比城南城北那兩座關帝廟差太多,如果還是行不通,便只能花銀子請敬月宗的高人出手去穢,請令德書院的大德講經辟邪,不過在我看來,這些辦法都是外道,求人不如求己,被鬼纏上,必然因鬼有求。”
說到這裡,蘇大帳房再度埋頭帳本,語氣淡然:“幫著把需求化解,它們通常會自行散去。”
“原來如此……多謝先生。”
安長生謝過蘇大帳房,若有所思的走了。
原主的意願,不用多說,但安長生並不覺得自己有滿足對方的余地。
於是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到今天夜裡,看看能否借著七月半的尾巴,三度誘出怨魂供關公出刀,將問題一勞永逸的解決掉,若是錯過這次機會,就要等到十月初一的寒衣節。
雖說莫宗給出了長達一年的安全期,但他穿越至今,已經兩月有余,再過兩個多的月時間,指不定會鬧出什麽問題。
然而等到深夜,原主怨魂都沒有現身,安長生只能帶著失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