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已然擦黑的天空中,遙遙傳來擂鼓聲。
這是位於大原府城正中心的鼓樓在報時,這個時代,平民百姓想要確定時間,不容易,所以白天靠鼓樓,晚上靠更夫,每個時辰一報,能夠確保生活正常運轉。
等劉三兒和安長生把酒菜端來碗筷放好,掌櫃的張寅生便坐在主位,笑呵呵的招呼眾人落座,這年頭也沒有年會的概念,日子更是不合時宜,所以張掌櫃沒去總結過去展望未來,用餐期間,只是和幾個老人拉拉家常,順便同安長生關心了幾句,沒有冷落了新人。
安長生吃得很安靜,從不主動發話,維持著他“傻大個”的形象,通過暗中觀察,思量莫老頭把他安排至此的用意。
幾天時間接觸下來,安長生對桌上眾人形成了初步印象,各有各的小毛病,但大抵上都是好人。
先來說說張掌櫃,年過五十,身板硬朗,嘴上留著八字胡,頭髮竟然看不到灰白之色,有秀才出身,對手下人還算不錯,至少安長生沒有聽到掌櫃口中蹦出苛責言語,幾個同事也從未數落掌櫃的不是,唯一的缺點,是有些貪財,安長生曾經看到,張掌櫃偷偷往酒裡摻水,無怪捕頭謝東會說老白涮肉坊的酒不怎滴。
坐在掌櫃左手邊的,是大廚趙來財,形象應了趙本山的一句話,“腦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是夥夫”,趙大廚沒有做富家翁的命,做廚子卻是一把好手,安長生頭一次幫廚的時候,就被眼花繚亂的刀工給驚豔到了,眼前桌上擺著的幾道小菜,無一不是色香味俱全,尤以一道過油肉最對安長生的胃口。
至於這位大廚的毛病,同樣也出現在很多人的身上,貪吃。
一頭貢羊才出兩根的黃瓜條,究竟有多嫩,恐怕沒有一個食客比他更清楚。
蘇姓帳房,名字不詳,坐在掌櫃右手邊,身著藍衫頭戴方帽,典型的秀才打扮,樣貌儀表堂堂,連安長生都能感到他氣度不凡,但年近而立,卻意外的沒有成家,眼神似乎也不太好,往遠看的時候總愛眯著眼,安長生總覺得他不是因為看書看壞了眼睛,而是喝酒喝的。
平時經過帳台,時常能聞到一股酒氣,此時桌上的兩壺酒,則已經被他不聲不響的乾掉一壺。
再過半個月,就到了秋闈時節,科舉成績決定能否飛黃騰達,按理說蘇帳房應該抓緊時間溫習課業,可安長生卻感覺他不緊不慢,好似沒把科舉當回事,又好像勝券在握無需著急。
安長生隱隱猜測,這位帳房身上有些故事,或許還能和莫老頭扯上關系。
接下來要介紹的,便是已經和安長生混熟的堂倌劉三兒,二十郎當歲,模樣其實不差,卻同樣沒有成家,至於原因,安長生非常清楚,這是賭狗一條,有事沒事就把玩藏在懷裡的一副馬吊牌,每回發月錢,都要扔進賭桌裡,正經人家哪敢招惹?
不過劉三兒的賭性還在可以把握的階段,沒對帳台的錢動歪腦筋,否則的話,早就像安長生的前任一樣,被捉去見官了。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那位商隊管事,才把“老實忠厚”的安長生,介紹到這家聲名在外的老白涮肉坊。
最後順帶說說安長生本人吧,先前才在翠峰匪寨過了十七歲的生日,童生學歷,長相卻一點沒有讀書人的樣子,出眾根骨本就讓他擁有一副好身板,再經過三個月的風吹日曬,原先“平平無奇”的樣子,直接從白古變成了黑古,愈發背離時下審美,
加上刻意維持的傻大個形象,搞得往來飯館的姑娘家,從沒拿正眼打量過他。 當然,安長生也沒有功夫想這些有的沒的,弄不死人卻足夠煩人的頭昏腦脹,無時不刻的提醒著他,不早點覺醒後天資質,小命便會徹底不保。
可是連莫宗都沒能解決的問題,安長生實在是不敢保證,一定能在自己手上迎刃而解。
目前唯一有頭緒的,就是莫宗所說的怨念一事。
安長生再度看向擺在大堂一側、後院門邊的烏木關帝像,一對於黑暗中緩緩搖曳的紅燭光焰,讓關二爺的形象,愈發莊嚴肅穆,身上戰甲手中關刀,都預示著一代武聖,擁有庇護之能。
張掌櫃看到安長生的動作,誤會他害怕在七月半獨自守夜,便笑著說道:“寬心,這尊關公是東家從關帝祖廟裡,花大價錢請來的,不管別家鬧出多少動靜,咱們店裡從來都是風平浪靜,待會兒你們都給關公上柱香,還怕被小鬼纏上?長生你要是還害怕,那就再讓三兒陪你一回。”
聞言,安長生搖了搖頭,謝過掌櫃好意,表示上香過後便不怕獨自守夜,一來是不想被人打擾,二來他看到了劉三兒露出幾分不願。
堂倌給了安長生一個滿意眼神,當即嘿嘿笑道:“硬是要得,還指望關二爺保小的平安呢!”
張掌櫃瞥了他一眼,心知這條賭狗哪裡是希望保平安,分明是求財運滾滾。
趙大廚扒拉著碗裡的飯菜,不以為意:“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們上香吧,我要早些回去,家裡那口子該等急了。”
同樣拒絕的,還有蘇姓帳房,這一位只顧著喝酒,根本沒有回應掌櫃的意思,張掌櫃也沒去管他,等到祭完五髒廟,就親自帶著安長生和劉三兒給關公上香。
安長生站在一旁,看著張掌櫃雙手捏起三根香,以燭火引燃,舉過頭頂,衝著烏木關公,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再一絲不苟的把燃香穩穩插入香爐之中。
然後他便驚奇發現,張掌櫃的精氣神似乎恢復了一些,上了年紀的人,一到晚上就犯困,再加上小酌幾杯,張掌櫃其實早就面露倦意,但僅是這一轉眼的功夫,張掌櫃的眼神便恢復明亮。
安長生以為是錯覺,便注視劉三兒敬香,結果讓人意外的是,這位忙活了大半天的堂倌,身形也以肉眼可辨的程度輕松起來,讓安長生確定眼見為實。
真有這麽神?
之前我怎就沒注意到呢?
安長生想起前幾天掌櫃敬香的時候,自己貌似都在收拾忙活,很難注意到這一細節,他趕忙翻找原主記憶,此類信息不會主動浮現,必需有目的地加以搜尋。
“長生,發什麽呆啊,快些敬香!”
堂倌劉三兒催促起了習慣性愣神的安長生,他清楚掌櫃也想早些回家,陪伴妻兒,只是礙於面子,不好明說。
安長生趕緊接過掌櫃遞來的三柱香,完美複刻了整個流程,給關帝爺送去香火,隨即便仔細感覺身體變化,然後他就發現,自己之前有多累,現在還是有多累,根本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仿佛他與關帝爺存在隔閡一般!
張掌櫃和劉堂倌,沒心思觀察安長生,等他上完香就扭頭去忙各自的事情,所以也沒能察覺安長生的錯愕情緒。
“確實是沒看錯啊,原主的記憶裡,真能找到相關情形,甚至原主本人都有類似經歷,怎麽輪到我就不靈了呢?莫非關二爺知道我是新來的,就玩欺生那一套?還是說這股怨念,連關帝爺都對付不了?”
細細想來,莫宗身為一代大儒,乃至文宗半聖,都沒能化解那股勞什子怨氣,一尊只有半米高的木質雕像,對此無能為力也不值得意外。
安長生突然意識到,自己明天或許真的應該去一趟大原府城的關帝廟,大夏江湖終究不是地球世界,該重視還是要重視起來。
只是當天夜裡,待得紅燭燃盡,一股穿堂陰風,便將安長生從夢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