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謹慎的抬起手中的鐵矛問道:“來將何人?”
“是常山趙子龍!!”
一個吃驚的聲音在荒野之上回蕩。
面對張遼的問話,趙子龍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回應,遠在半裡外的於禁就遠遠的認出了那個身形。
於禁雖然並不害怕,但是每每看到趙子龍,他的驍勇善戰、英武不凡的身姿就會重新從內心之處翻湧出來,佔據自己的腦海。
趙子龍的出現可以說是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於禁當時催促的夏侯惇趕緊北上,也是防備著趙子龍的包抄,雖然逃到了桐柏山都沒有見到趙子龍的身影,但這個時候,趙子龍終於趕到了。
張遼也遠遠的聽見了於禁的驚呼,表面上不動聲色,卻在心裡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離得那麽遠,這趙子龍又和剛才逃走的那名小將長得那麽像,於禁卻能瞬間辨認出來,聽他的語氣,還是那樣的吃驚。
張遼可以於禁已經一定在他手裡吃到了苦頭,或者是見識到了他的手斷。
而剛才與趙子龍那猝不及防的一次交手,也可以判斷出這是一個和自己處在同一水平的武將。
趙統和徐盛雖然也不太好對付,但是這兩個人到底還是年輕,經驗不足,交手之中處處露怯,只能說是有成為自己這個水平武將的潛力,但現在還是差了點兒。
而高手過招,差一點自然就是謬之千裡,所以他們兩個合力也很艱難的應對張遼。
張遼瞥了一眼斜前方躺在地上的護心鏡,感受著胸口的松垮和涼爽。
剛才那一下的交手,情急之下,自己未作防備,有心算無心,是自己吃了虧。
“不曾想,玄德公帳下除關、張二位將軍外還有閣下這樣的英豪,真是人才濟濟,令人敬佩啊。”
“看閣下這身行裝,與適才那員小將一般無二不知可是父子?觀閣下之武藝風格,想必當年效力於白馬公孫瓚帳下吧。”
趙雲朗聲道:“文遠將軍果然智勇雙全,明察秋毫。適才那員小將正是犬子,我等當年正是效力於公孫將軍帳下。”
“昔日公孫瓚敗亡於袁紹之手。如今,曹司空官渡大敗袁紹,袁紹敗退河北,如今已經…已經意志消沉。也算是為公孫將軍報了大仇,趙將軍既是昔日公孫將軍帳下,如今何不棄暗投明?”
張遼試圖勸降。
“哈哈哈……”
趙雲大笑三聲。
“文遠將軍何必逞此口舌之利?昔日在中原南征北戰,天下諸候並起,有四世三公者,有四世五公者,有數百年之儒者世家,也有邊地出身之英豪,與之相比,玄德公與關張二位兄長三人,皆出生寒微,四處飄零似浮萍。”
“若我等有二心,彼時就該分道揚鑣,各尋高門大戶。豈會數十年如一日,一路扶持走到今天?”
張遼卻搖搖頭,以為不然。
“彼時天下諸侯雖多,可皆短視守成之輩,泥沙俱下,難辨真英豪。且多對寒門子弟懷有成見,非高門大戶之人,難得重用,唯有曹司空無門戶之見,凡來降者,無不以禮相待,委以重用。爾等彼時看似天下之大四處皆可去,實則無人可投,今日卻不同往日,爾等可來投我家曹司空,我可向司空親自作保,榮華富貴,高官厚祿盡不在話下。”
“張將軍此言差矣!我自然知道曹司空少有門戶之見,昔日曹司空帳下曾有一驅虎過澗之猛將,日日護衛在司空左右,頗受重用,可不知今日安在?”
趙雲的嘴真損起來,不差於他兒子趙統。張遼此刻也感覺有些氣結,這父子二人真是一脈相承,說話老是戳人肺管子,雖然自己說話也總是衝著他的肺管子去的,但是說不過就很氣人。
“那典韋將軍能在曹司空手下得到重用,我關、張二位兄長也有萬夫不敵之勇,在曹司空帳下想來也一定能得到重用。然而我兩位兄長皆對我主公忠心耿耿,即便是雲長兄在許昌時,曹司空曾許以榮華富貴,高官厚祿,可我兄長仍然不為所動。”
“曹司空賜予錦繡袍服,兄長雖穿在外,內裡昔日玄德公所賜之舊袍,卻須臾不肯離身。”
“雖有高官厚祿,黃金珠寶在冊,而我兄長仍要千裡尋找尚且寄袁紹之籬下的玄德公。”
“萬鍾不辨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天下之是非曲直,何處為明,何處為暗?世人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天地之間,自有權衡在此。”
張遼嘴上在和趙雲唇槍舌劍,耳邊卻聽著遠處的動靜,余光在看著自己的部隊。
因為山坡上開的道路十分的狹窄崎嶇,因此主力部隊雖然趕到,但卻蔓延的很長,一個個從山上下來需要花不少的時間。
如今終於在山下集結了三分之二還要多,而最早到的一批逐漸的向張遼靠攏。
再看向身後的山中,火光漸漸變得暗淡,張遼估摸著火勢應該漸漸縮小了。
傍晚時分,並不是張遼趕路的時候,只不過因為遠遠的看到了火光衝天,才匆匆趕來救援。
那麽在張遼覺得,既然自己能看見遠處火光衝天,趙雲也未必看不到。
而在這個時候,趙雲又是獨自一人匆匆趕到,恰恰證明了張遼的猜想,趙雲應該也是看到了遠處火氣,趕緊過來查探情況,進行支援。
那麽,趙雲的部下一定很快也將要趕到,張遼自然沒有心情去和他們進行戰鬥,身為武將,張遼喜歡戰鬥,但是卻不喜歡無謂的廝殺。
與趙雲唇槍舌劍一番,等待著火勢逐漸的下落,等待著於禁收攏殘兵,打掃戰場,救助傷兵,等待著自己的主力集結完畢,然後從火焰熄滅的山中撤退。
這一切,趙雲看在眼裡,一切樂得和張良打打嘴仗,張遼在等待,趙雲又何嘗不是在等待。
趙統和徐盛的兵都已經撤走,趙雲自己估摸著那些人也已經累的無法進行戰鬥了。
而張遼的士兵已經逐漸的在這山下集結,還處於全盛狀態的只有趙雲一人,這樣打起來卻非常的麻煩。
互相的言語試探之中察覺到了張遼並不想做無謂的爭鬥,而且趙雲自己也需要拖延時間,等待自己的兵趕緊趕過來。
張遼和趙雲都已經聽見遠處傳來的馬蹄聲了。
古代荒野的夜空,雖然有些蟲鳴獸叫,但愈發顯得十分的曠野安靜。
轟隆隆的馬蹄聲,是幾百人一起在狂奔,聲音傳的很遠很遠,趙雲和張遼都隱隱約約的開始聽到。
“都說是上陣父子兵,我看趙雲將軍也是虎父無犬子,令郎能與我交戰那麽久,又將夏侯惇和於禁逼得那麽的狼狽。將來必成大器,又是我之心腹大患呀。”
“哈哈哈哈,文遠將軍過於謬讚了,犬子還未成才,當不得將軍如此誇獎。只不過有大勢相助,才撿了這個便宜而已。”
張遼衝著趙雲一抱拳。
“我等各為其主,如今便不在此做口舌之爭,將來戰場上相逢,切莫留手,再看看誰是英雄。”
趙雲自然也是抱著銀槍大方的拱一拱手。
“日後疆場相逢,再向將軍討教武藝。”
“告辭!”
“不送!”
張遼撥馬回到了山坡下面。
趙雲則仍然立在這高坡之上,坐在馬上看著張遼離去,並不動彈。
張遼往回走,於禁自動的湊到跟前。
“文遠將軍,想必趙雲援兵已至,咱們快些撤離吧。”
張遼能看出來的事情,於禁自然也能看出來。
張遼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暗暗讚歎於禁。
正如夏侯惇等人在隨縣敗退之時。眾副將都想火燒隨縣屠個城,給曹司空助助興。
這一來是乾出點成績,讓司空高興,高興回去之後能沒有懲罰,二來,砍些人頭掛在腰間,充當自己的軍功。
於禁在隨縣能夠忍住以大局為重,不帶那些累贅,已經足夠令人敬佩。
而在此時連番受挫,又在這桐柏山被打了一個大伏擊,夏侯惇率著重兵都被困在火中,生死不知,這絕對是大大的損失,大大的潰敗。
正常人在此時一定心中惶恐不安,害怕曹操怪罪。張遼攜大軍在此,而趙統的軍隊已經沒有了戰力,趙子龍雖然強大,但也只是孤軍一人。
若這個時候鼓動張遼發起進攻,也許能獲得不小的斬獲。一般的將軍,在對曹操的恐懼之下,再在軍功的誘惑之下,一定難以自持。
而於禁仍然能夠克制住心中的情緒,以大局為重,如此堅韌不拔,不能不讓人敬佩。
想到這裡,張遼湊到於禁耳邊,開口低聲說道。
“咱們要趕快回去。我剛接到軍令,還未出發之時,就聽說河北袁紹病死鄴城……”
張遼話隻說到了這裡,於禁卻忍不住的眼前一亮,千年不變的表情也緩和了一些,長長松了口氣。
於禁沒有說話,只是重重的點了點頭,表示領了張遼的情。
張遼說這句話,也是看好於禁,他認為,以於禁的這種性格和大局觀,將來在曹操手底下一定會地位越來越高。
張遼雖然不喜歡去搞那些政治上的東西,但是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而此時,他告訴於禁,袁紹已死。正是為了寬慰於禁,且提點於禁。
是在告訴於禁,不必為了兵敗而擔心。
袁紹已死,河北自然大亂,曹操就要對河北動兵。
一來正是用兵之際,於禁雖然兵敗,但他本人沒有犯下什麽過錯,曹操自然不會殺他。
二來也是給於禁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兩人簡單交談之後,糾集士兵衝入山谷之中,開始清點戰場。
山谷之中,煙霧彌漫,火焰漸熄,一股烤肉味兒充斥在眾人的鼻腔裡,讓人忍不住作嘔。
於禁派出了大量士兵前去翻找。
不是為了尋找還有多少士兵活著,而是要尋找夏侯惇。
而這左右躺在谷底的沒有被火燒的面目全非的屍體,大多都變得沒有動靜。
可能未必死透,但窒息之下,早已失去了意識,而於禁自然沒有功夫去救治他們。
無論是死沒死透的,隻一律當成屍體來看待。
終於尋摸了好久,才在一大堆屍體之間翻出來了夏侯惇。
夏侯惇受人擁戴,身邊總有一些忠心耿耿的士兵。火焰圍繞之下他們舍生忘死,抱在夏侯惇身邊,替夏侯惇擋住火焰。
且不說這種方法是否有效,但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可於禁等人將夏侯惇翻來之後,也只能留下一口歎息。
夏侯惇身上雖然沒有多少火焰灼燒的痕跡,但是卻已經窒息而亡。
而趙雲身邊,幾百騎兵已經呼嘯而來,都在一旁等待著趙雲發號施令。
趙雲卻只在馬上不動如山,遠遠的盯著山邊的動靜。
趙雲一邊看著,一邊和轉回來的趙統徐盛閑聊。
趙雲的心情非常不錯,剛才張遼對於趙統的誇獎也讓趙雲感到欣慰。
“這一次辛苦你們兩個了,這一仗打的不錯。”
趙統和徐盛卻謙虛地低下了頭,又搖了搖頭。
“這是大局,對我們有利,他們不敢戀戰,才被我們一路追趕而已。廝殺了一路,人困馬乏,卻並沒有取到什麽戰果。”
雖然兩人這樣說,但是趙雲也並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反而繼續誇道。
“怎麽沒有戰果?這一場伏擊不是打的很好嗎?那一把大火我可是在數裡之外就看的清清楚楚,想來他們應該損失不小。”
趙雲這樣一說,趙統愈發的感到慚愧。
“父親,我們也真的只是憑借著揚州的大勝才耀武揚威而已。這場伏擊也根本不是我們打的。若不是孔明先生神機妙算,提前布下伏兵,一把大火將曹兵燒亂,恐怕我們也只能望著桐柏山而歎氣了。”
趙統這樣一說,愈發的引起了趙雲的注意,想不到這麽漂亮的一場伏擊,居然是遠在千裡之外的諸葛亮布下的。
“孔明先生雖然是從政文官,但當時在豫章之時便已經發覺他胸中有兵法韜略。如今這一把火也算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了。”
“你們兩個也不要灰心喪氣。打仗從來不是一個對一個的好勇鬥狠。凡是從軍交戰,本來就是這樣的,需要各部密切配合。”
“可戰場之上一片混亂,往往也無法互相溝通,靠的就是互相依據局勢判斷友軍的情況,中間還要夾雜一些運氣。孔明先生此次能決勝千裡之外,在桐柏山伏擊敵軍,也是對你們兩個人的信任,對你們的作戰風格、思考方式有所把握,才做出了這樣的配合。”
趙雲一同鼓勵,讓趙統和徐盛心裡開心,可兩個人咬著牙,還是有一絲不甘。
“這仗打了那麽久,還是沒有見到襄陽的兵馬!”
趙雲聽著趙統和徐盛憤恨的嘀咕,也只能無奈的歎了口氣。
亂世之中,一地君臣不能互相扶助,反而互相掣肘,痛苦的可不只是沉浸於政治漩渦的那些人,反而是在底層掙扎的百姓。
那些人整天感歎什麽痛苦,感歎什麽無情,然而他們只是為了獲得更多的利益而感到糾紛,貪心讓他們不能滿足,他們並不是真的痛苦,他們只是想要更多的權勢。
但是那些沒有人保護的百姓才是真的痛苦,總是有人無病呻吟,說什麽最是無情帝王家,身為丫鬟,卻整天可憐著帝王家王子之間的爭鬥。
和那些王子們之間的爭鬥,冷血無情是為了坐上皇位。
真正在底層掙扎,為了生存而努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可憐百姓,卻很少有公子王孫、文人墨客、風流女子去提及了。
趙雲又聽著趙統談及隨縣被曹兵屠殺焚燒,心中也是接連的歎氣。
凡是與曹操作戰的,這樣的慘劇並不少見。
而襄陽城中的矛盾如此突出,其實在趙雲的心中,卻也有些欣喜,這對劉備是有利的。他們越不團結,劉備越是有機可乘。
所以,趙雲心中的感情也十分的複雜。一方面是對荊州百姓的可憐,一方面也是對於荊州君臣的嘲諷,對於劉備有機可乘的欣喜。
不過越是這樣,劉備才越要支持劉備早點拿下荊州,最起碼劉備是一個有擔當的。無論將來面對什麽樣的強敵,劉備總會擋在百姓的面前。
趙雲等人就這樣看著張遼組織部隊直到曹兵全部進入了山道之中轉入了桐柏山,再也看不見身影,趙雲才命令身邊的士兵跟隨著自己,呼嘯著離開,去和周倉會和。
回到臨時修建的營地,周倉等人也趕快迎了過來。
趙雲與周倉寒暄了一番,又問起戰果。
“這把火到底燒掉了多少曹操的士兵,我們也不知道。但是看火起之時,六七成的士兵都在火焰的包圍之中,那夏侯惇首當其衝,想來一定是凶多吉少。”
趙雲忍不住點頭,如果夏侯惇真的能被這火燒死,那確實是巨大的收獲。
“但是這夏侯惇到底有沒有被燒死,咱們誰也不敢保證,只能等日後北邊的消息傳過來了再說。”
“剛才在隘口處與曹兵交戰,還抓了一些俘虜,正要清點,不知裡面有沒有大貨。”
“如今天色已晚,子龍將軍先去休息,待我清點完畢,有好消息再來報告。”
趙雲笑笑點點頭,雖然沒有答應,但是也沒有拒絕。
不過他終究沒有去休息。
這一次圍剿夏侯惇的行動可以算得上是失敗了,最起碼在趙雲、趙統他們這邊是失敗的。
雖然失敗了,但他們的付出都不小,連日的急行軍,所有人都很累。
趙雲已經三天三夜沒有下馬了,這個時候他的消息沒有任何人能說出來什麽話。
但是趙雲考慮到,不僅僅是跟隨著自己的騎士接連趕路,趙統這邊的士兵也是非常的疲憊,如此一來,士兵們難免會有所松懈。
所以趙雲並沒有去休息,反而在臨時的營地中四處的巡視,身邊帶了一些周倉用來伏擊的士兵,這些士兵有一些休息的時間沒有連日趕路的那麽累。
趙雲就帶著這些士兵巡營,看到有勞累的士兵累倒在地,卻也不去將其喚醒怪罪,讓他在那裡休息。
當然,像那種把士兵抬到帳篷裡,放在床上好好的讓他睡一覺那種情節確是根本沒有的,因為根本不可能。
趙雲不過才巡視了大半圈,周倉突然派人前來叫他。
急匆匆的通知趙雲的人過去,說抓了條大魚。
周倉那麽著急,讓趙雲也非常的好奇。趙雲趕緊帶著人跑到了周倉清點俘虜的地方。
剛到了旁邊,周倉趕緊跑了出來,拉著趙雲就往裡走。
“子龍將軍這次可真是抓了大魚,真沒想到,區區四五百俘虜中間,居然有一個夏侯惇軍中的重要人物。”
周倉拉著趙雲跑到跟前那五百俘虜個個灰頭土臉,身上鎧甲衣著破破爛爛,稀稀拉拉的蹲在那裡。
只有一人站在那裡,看起來氣宇不凡,髒兮兮的臉龐,被煙熏黑的皮膚,破爛的盔甲都不能掩蓋他這個人與普通俘虜不同的氣質。
“就是他,李典!他說這一次出兵,除了夏侯惇和於禁外,就屬他的官位最大。”
李典毫不在意身上的狼狽,面色如常的向趙雲拱了拱手。
趙雲和李典互相通報了姓名。
李典的官職是裨將軍,單從這上面來看,是和張遼一個地位的。
但比之張遼驍勇善戰,四處領軍出征,其實還是有些不如,而李典本人不樂兵事,他也是靠著運糧之類的後勤工作進行立功。
眾所周知,搞後勤的出名比戰場上廝殺要難得多,但一般的搞後勤的名聲就是沒有戰場上廝殺的人名氣大。
李典雖然官職與張遼同等,但是他的名氣卻遠不及張遼。
趙雲客客氣氣的將李典請進了帳篷,命人與他打水洗漱,請他收拾完畢後坐下。
“不知曼成將軍可願棄暗投明……?”
趙雲單刀直入,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李典抖了抖自己的衣袖,歎了口氣。
“天底下誰是暗,誰是明,又怎麽說的清楚呢?無非是問我降還是不降吧。”
趙雲笑笑,沒有說話。
“曹司空給我的官位不小,也算是待我不薄,我雖然不喜歡軍事,但也願意為他效力。”
“而且在中原,我家裡宗族也不算小,父老鄉親也都以千計。旁人能夠投降,但是李典卻不能投降,李典若是投降隻恐家中父老鄉親性命不保。”
趙雲聽了這話,笑容更加明媚。
“將軍放心。若將軍有意,這讓曹操知曉李典已經戰死,昔日曹公之後遇,李典以血還之。”
李典慚愧的拱了拱手。
“李典已經戰死,我只是一無名小吏,若劉使君不棄,願在帳下效力,只是我向來不喜軍事,行軍打仗皆是無奈之舉。還請趙將軍替我美言幾句,許我一個文職也就是了。”
“將軍放心,將軍的要求我一定滿足。相信主公知道了將軍的選擇,一定會十分高興。”
李典站起身來。
“既然如此。小人李成,以後還請子龍將軍多多照顧。”
趙子龍趕緊上前一把扶住對自己行禮的李典。
“李成先生太過客氣了,以後咱們都是自家人。”
得到了李典這個好消息之後,趙雲趕緊命令軍中準備一些食物,舉辦小型的宴會,與李典暢飲一番,招待招待李典。
隨後便命令周倉放出消息,說曹操軍中將軍李典寧死不降被斬首示眾。
李典的這種選擇其實並不意外。
他還很年輕,並不想死,而且他的生活漸漸有了起色,從小地方的人物逐漸升至裨將軍,人生的輝煌道路才剛剛開始。
這個時候讓他乖乖的接受死亡的命運,真的讓人很不甘心。
但是他不得不改換名姓。
一來是也算是用自己李典的名字和以往的名聲來回報曹操吧。讓昔日的李典為曹操死節。他則換一個名字,開始新的生活。
二來是他不想死,卻不敢讓李典投降,正如他所說李典宗族不算小家中的親戚很多。曹操的性格他還是非常了解的,如果李典投降了,他這些親戚的下場真不好說。
至於李典到底有多少負罪感?其實也沒有多少。
在這亂世之中,互相投降都是司空見慣的,而李典覺得自己和曹操的關系也並沒有那麽密切。自己昔日為了他效力,也算是殫精竭慮,如今也算是為他戰鬥的最後一刻。
兵敗被俘,他已經竭盡了全力,怪不得他的頭上。反正自己不投降,那麽李典必死無疑,曹操總是要失去這個手下的。
李典自己又不想死,反正自己也沒有機會再為曹操效力了,死不死和曹操關系不算太大,那為何不能讓自己活呢?
李典雖然不喜歡帶兵打仗,但不得不承認,他的天賦確實點在軍事上的更多。
那麽他以後做個文官,既可以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自己對於曹操也不算是個危險。主動毀掉了自己最有天賦的地方,只是因為自己還年輕,想要活命。
李典覺得即便是曹操知道了,他也一定能理解自己。
最起碼李典是這樣自己安慰自己的。
趙雲處理完李典的事情之後,便留下李典獨自休息,自己繼續守夜。
趙統見父親還在這樣辛勞,自然不肯去休息,要陪著父親一起巡邏。
趙子龍見到自己兒子滿面疲倦,幾日的戰場消磨讓他臉頰凹陷消瘦起來,溫潤的臉龐也失去了光澤變得沒有神采。
也是體恤趙統和徐盛等人,命令他們乖乖的回去休息,好好的睡一覺。軍營之中有自己坐鎮。
雖然按照情況估計接下來不會再有大的戰鬥,但是張遼剛剛退走,萬一一時起意,殺了個回馬槍,就依照眼前這草草搭建的營寨,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突擊可能會被殺的潰敗。
所以趙子龍今夜不肯休息,保持警惕。
周倉和裴元紹,因為是伏兵,兩人的狀態不錯。也跟在趙子龍身旁,守候著軍營夜晚的安寧。
趙統和徐盛整個放下了警惕。回到營帳之中,鎧甲都來不及脫靠在床邊,也立刻入眠了。
軍營之中保持警惕的巡邏士兵大多都是周倉和裴元紹的士兵,連續追逐了幾天的江夏兵和淮南兵,現在也是累的癱倒在地。
這一夜,整個軍營鼾聲震天。
到了黎明時分,軍營外有大軍集結,這讓趙子龍瞬間警惕起來,帶著周倉和裴元紹前去查探,時刻準備接戰。
還不等他們做出動作,有小兵前來通報,帶著軍令和印鑒,這才知道是襄陽的兵馬。
趙子龍將文聘請了進來,讓他們在軍營的北邊安營扎寨。
寒暄了幾句,一問才知道,原來文聘也是因為探馬看到了桐柏山火光四起,所以文聘命令全軍連夜趕路,沒想到還是來完了。
趙雲隻說曹將張遼前來救援,在桐柏山山下略一交手,便各自退去了。
至於究竟戰爭打成什麽樣子,取得了什麽戰果,就一個字也沒提,然後兩人就各自回了各自的營寨。
天馬上就要亮了,襄陽的援兵也來到了,這場戰爭算是徹底結束了。
趙雲也安排了一些軍令也回了營帳休息。
趙統疲憊,他怎麽會不疲憊?他也是連續幾天不眠不休的趕路啊。
趙雲隻感覺自己剛合上了眼,突然就聽到身邊有人不停的在呼喚。
“趙將軍,趙將軍……”
趙雲一打滾就從小床上爬了起來,伸手摸住了床頭的寶劍,鞋也來不及穿就往外走。
“發生什麽事了?”
周倉這才進來,滿面焦急的稟報。
“將軍,快去看看。小趙將軍和那襄陽的援兵打起來了!”
“什麽!?”
趙子龍聲音略提了些,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但不怒自威。
轉身回了營帳,穿了鞋,裹了袍子也不穿鎧甲,提著寶劍就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走出自家的軍營,就看見在北邊兩個軍營的中間空地圍了一大群人。
“讓讓讓讓,快讓開,趙將軍來了。”
周倉主動的在前方給趙雲開路,將圍成一團的士兵全都擠開。
這些士兵本來是圍成一團,阻止別人往裡圈進。但是因為來的是趙雲,他們卻不敢再攔了。
擠到裡圈一看,兩個人正在地上扭打成一團。
正是趙統和文聘,他們還算有些分寸都沒穿鎧甲,都沒帶兵器。
兩個人扭打在地上,沾了一身的土,也分不清誰佔上風。
隻徐盛站在一旁大聲的喊。
“打!打!打!狠狠的打!”
難怪這兩人打架,周倉他們拉不了架,徐盛在這裡幫趙統拉擂台呢。
這外圍擠成一團的人,都是徐盛派的人就是為了要阻止別人勸架。
徐盛正激動的喊著,看著趙統和文聘打成一團。
突然啪的一下,後腦杓一痛。
當下憤怒轉身,要看是誰敢摸老虎的屁股!
一轉頭滿臉怒氣,瞬間化為陽光的笑容。
趙雲瞪了他兩眼伸出手指點了點他沒說話。
將手中的寶劍扔進徐盛的懷裡,翻身就跳入了戰團。
趙統和文聘此刻還是滿腔的怒意在地上扭打著,眼中只有對方,拚盡全力要將對方摁倒。
這兩個人根本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動靜,沒有注意到剛才還在呐喊的徐盛已經沒有了聲音。
趙雲憤怒的彎腰分別抓住兩個人的肩膀,將兩個人提起。
趙統和文聘見有人敢插手他們的戰鬥,憤怒的條件反射之下,都衝著趙雲揮拳。
兩個人灰頭土臉,面目崢嶸惡狠狠的就打向趙雲。
趙雲保持冷靜,隻矮身一閃就閃過兩人的攻擊。隨後就提起右膝連環兩腳,一腳踹在趙統的大腿,一腳踹在文聘的肚子。
瞬間破壞了兩個人的重心,一股劇痛讓兩個人無法反抗,順著趙雲的發力方向直接被踹成了滾地葫蘆,倒在地上滾了兩圈。
不然被人插手戰鬥,又被人打倒在地,兩個人的憤怒幾乎要抽昏了頭腦,從地上爬起來就要再打。
可是兩三步的距離已經足以讓他們反應過來,來的人是誰。
文聘向前的步伐停住了,趙統憤怒的拳頭也懸在了空中。
“怎麽?還要打嗎?來,我陪你們打!”
趙雲的臉上並沒有見到非常多的憤怒表情,甚至還略帶些似有似無的笑意,只見他面色如常的扭了扭自己的袖口,渾身放松的等著兩人發動進攻。
可正是這個樣子,才讓文聘不好意思再上火,而趙統此刻更是嚇得手軟腳軟,渾身冒汗。
趙雲自然是一個不容易發火的人,但他在教育兒子的方面上自然是傳統的嚴父形象。
雖然往往處事公道,未曾苛責過趙統,但是在優秀的趙雲以身作則的情況下,趙統感受到的壓力從來都不小。
趙統從來不怕父親打自己,但是總怕自己離父親太遠。
趙子龍完全可以說是一個好父親,比起許多只要求孩子做而自己什麽都不做的人來說,他的以身作則可以成為天下男人的榜樣。
可問題就出在趙子龍這個人實在太優秀。
人品好,性格好,打仗打的好。
所以每當趙子龍真正嚴肅起來的時候,趙統總會感到有些心虛和愧疚。
心虛是因為自己做的還不夠好,最起碼沒有自己的父親那麽好,愧疚是覺得對不起父親的教導。
“怎麽都不打了嗎?”
趙雲放下了自己的雙手。
“身為兩軍主將,弄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當趙子龍真正嚴肅起來的時候,即便他不用憤怒的表情裝飾自己那種不怒自威,那種嚴肅的沉甸甸氣質那種內斂在骨子裡的沙場豪情,瞬間都迸發出來,籠罩全場。
圍成一圈的士兵們,大氣不敢出一口。即便是與趙子龍素不相識的文聘此刻也被趙雲的氣勢所迫,乖乖的低頭聽著訓話。
至於趙統,那就更不用提了。
“回去收拾收拾,然後來我的大帳裡。”
趙雲擺擺手,給這兩人留了最後的體面,讓他們回去收拾,說完就背著手離開了。
徐盛偷偷將寶劍塞給周倉,想將自己的身形埋在人群中,可哪是他想跑能跑得掉的。
“文向!過來!”
徐盛只能一臉諂笑的屁顛屁顛的跟在趙子龍的後面。重新從周倉手裡奪回了寶劍,兩隻手捧著遞給趙子龍。
趙子龍翻了他一眼,伸出手拿回寶劍,雖一句話不說,可徐盛也不敢跑,只能乖乖的跟在後面。
在回帳的這段路上,才聽徐盛和周倉說明白發生了什麽。
趙子龍心裡其實也早有了猜測,能讓趙統和文聘產生衝突的事,也就這一件了。
原來是趙統和徐盛早就對襄陽援兵遲遲不至感到不滿,這樣的遲誤戰機屬於故意的坑害隊友。
如果襄陽的這些人在劉備的手底下領軍,估計早就被砍了腦袋。
而趙統和徐盛又收到了來自隨縣的戰報,整座城池幾乎燒成了一片白地,存活下來的建築十不存一。
死去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根本找不出一具全屍。負責接應百姓,滅火救人的蘇飛被倒塌的房梁砸中,砸傷加上燙傷,讓他昏迷不醒。
存活下來的百姓們大多衣不蔽體,一邊懷著悲痛的心情悼念著自己死去的親人,一邊不得不收拾城裡的殘局,一邊又為昏迷的蘇飛祈禱。
戰報將慘狀描寫的非常生動,又給趙統和徐盛心中的火焰添了把可劇烈燃燒的燃料。
所以兩人一睡醒,睜開眼,聽說襄陽的援兵來了,立刻跑到營外叫罵。
於是就出來了憤怒的文聘與趙統打成了一團。
趙子龍又問徐盛,有沒有將心中憤怒的理由都說出來。徐盛回答,趙統在叫罵中全都說了。
趙子龍這才點點頭。
隨後眾人來到了大帳趙雲讓趙統向文聘道歉。
還親自敬水一碗,替趙統向文聘表示歉意。
話裡話外都是替趙統道歉的意思,然後又故意當著文聘的面責怪趙統不該插手人家襄陽的自家事。
可趙子龍越是這種態度,越讓文聘感到羞愧。
本來就是因為被趙統罵的啞口無言,怒火上頭才打了起來。回去之後,自己越想越羞愧,這才換了衣服,本來想向趙子龍道個歉。
可哪知根本沒有自己開口的機會,趙子龍帶著趙統拚命的向自己道歉。
明明趙子龍和趙統是來替荊州打仗的,是外人伸出援手,是他們在和曹軍奮戰,是他們在流血犧牲。
自己等人貽誤戰機,將他們陷入險境,已經有了故意坑害盟友的嫌疑,而對方真正憤怒起來的理由,居然還是因為自己荊州治下的百姓受到了傷害。
讓外人替荊州百姓,向荊州的官員表達憤怒,這讓文聘非常的羞愧。
即是對趙統,趙子龍這些外人面前感到羞慚,心中也有對隨縣百姓的悲慘遭遇而感到羞愧。
這種羞愧卡在文聘的喉嚨,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讓他的腦袋,讓他的心臟都感到不舒服。
最後,在這一場道歉的宴會結束之後,所有的憋屈和羞慚化成了一聲長歎。
羞慚化成了對於趙子龍,趙統替荊州打仗的感激。
心中的憋屈化為了對蔡瑁、蒯越等人的憤怒。
直到最後在趙子龍的控場之下,文聘也沒有機會向兩人表示感激和道歉。
只在徐盛和趙統有些不服的情況下,聽到了外面傳來文聘回去之後殺了兩個副將的消息。
旁敲側擊打聽才明白了的原委,才明白了趙子龍的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