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一個月悠悠而過，興平十年十二月，皚皚白雪同時覆蓋了南北大地。

天變帶來的氣候劇變依舊沒有恢復，長江以南的冬天漸漸習慣了大雪的存在，人族以及各類生靈適應力很快，今歲亦並沒有毀滅性雪災。

極南，十萬大山，距離神庭大軍撤離已有半月。

布滿崇山峻嶺之間的雷霆消失殆盡，由於極南過於溫暖，只有半數山林被白雪覆蓋。

巍巍雪峰，浩浩林海;層巒疊翠，雄奇詭譎。

十萬大山綿延不斷足有數萬裡之遙，從古至今，內裡生活了不知道多少妖物鬼魅。

這裡從來都是人族的禁地，是妖族的專屬樂園，被其經營數萬年，如銅牆鐵壁，牢不可破。

無論歷代中央王朝如何強大，供奉了多少真人，也從沒有一代王朝能攻入十萬大山，只能駐守山下防備，空耗人力物力。

可自從神庭征伐來此，妖族在十萬大山的經營就宛若泡沫，一戳就破。

尊崇無比，上界降臨的天妖被雷神當場陣斬，固若金湯的防禦體系，被神兵神將全數搗毀。

最後神庭雷部，還以誅邪天雷將整個十萬大山給犁了一遍，翻開厚厚的雪層，可以看到處處都是雷痕焦黑的印記。

如今的十萬大山，從裡到外，沒有鬼魅妖邪，萬種惡氣都被滌蕩一清。

當然，神庭也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將十萬大山的妖族一體誅滅。

中央一座高聳入雲，巍峨挺拔的山峰上，幾千妖族跪服在此，他們是最後一批接受神道信仰洗禮的妖族。

這座山，被命名為通天峰，山頂一尊巨大的昊天神像佇立，能俯視十萬大山所有角落。

貂長生作為妖族傳道使，負責引導剩下的妖族向善，信奉昊天。

妖族，畏威?不懷德，剛剛經歷一場神庭血洗，自然知道神威莫測，很多妖族還是乖乖順服。

畢竟沒有順服的妖族，都已經被雷霆誅滅，雷部諸神鑒別敵我，可不會有差錯。

貂長生盤坐於石台上，背後是威嚴的昊天神像，他嘴裡念誦著善信經文，加深下面妖族的信仰洗禮。

“天地無私，神明鑒察，不為祭享而降福，不為失禮而降禍……行善之妖，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作惡之妖，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

已化形的妖族跟隨貂長生結結巴巴大聲念誦，沒有化形的妖族則是在心底默念，他們或許不懂其中含義，但隻覺每念誦一段，對神靈的威能更加理解，對昊天的信仰更真誠。

“眾苦罪源，悉皆除蕩，清淨光明，虛白朗耀。”最後一句念完，貂長生渾身光明大放，純淨的白芒照射在所有跪服的妖族身上。

所有妖族隻感覺渾身暖洋洋，身心都經歷了一場洗禮，對身為妖族傳道使的貂長生充滿信任，對至高無上的昊天滿懷敬畏虔誠之心。

這還沒完，貂長生背後靜靜默觀的昊天神像彷佛活了過來，一雙石珠做成的眼睛發出神光，俯視下方眾妖，隨後微抿的嘴巴也是一張一合開始說話。

如果普通人，遇到這種石像說話，可能會嚇得頭皮發麻，認為有妖邪。

可眾妖卻是意識到什麽，紛紛俯首，將頭緊貼地面，以示對昊天的尊敬。

“今十萬大山妖族，過往之罪皆赦，此後管教本族務必用心，殺戮捕食不可超出天地平衡，觸犯天條者立時誅滅。”恢弘的神音傳遍十萬大山各處，直擊萬妖心靈。

無論身處何處的妖族，皆是走到空處，朝著中央的通天峰方向跪拜，聆聽神諭。

“我等謹遵神諭。

”神像下的眾妖齊齊領命，還是不敢抬頭。他們這才意識到，立的這尊昊天神像不僅是一個象征，而是真正可以監察十萬大山。

通天峰，名副其實。

“七品妖族傳道使，貂長生。”

“下神在。”貂長生此時也從傳道狀態醒悟，揖禮半躬，作為神庭紅敕，自然不用像信徒一般時時行跪拜大禮。

“爾於妖族傳道有大功，受道之妖逾百萬，今敕封爾為正六品妖族傳道使，加封神庭監察使，代神庭監察天下萬妖。”

“下神謝神君大恩。”一道金光燦燦的神庭敕封，憑空浮現，貂長生恭恭敬敬地接下敕封。

石頭凋刻的神像再度恢復平靜，就彷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可貂長生一身神威，還有對妖族無比克制的氣息卻是宣示著什麽。

妖皇帝涿已死，妖族頭頂卻多了一位“新皇”，代神庭監察妖族，這是多受昊天信任。

下面的小妖，在貂長生面前隻覺渾身顫栗，似乎剛才神庭敕封的權柄，完全針對妖族而設，這比妖皇的血脈還具有壓製性。

神宮，陳堯高坐雲端，手指輕輕撥動面前的一股厚實雲氣，這是由貂長生主導凝結而來的妖族氣運。

陳堯如今弄明白了，當初南方妖星降世，其實並不止妖皇帝涿一顆，還有貂長生也是身懷妖族大運的妖星。

當帝涿不能帶領妖族複蘇時，貂長生就會應運而起，給妖族走出一條活路。

臣服，信服，歸順，做神庭最虔誠的仆人。

陳堯也不會拒絕貂長生和剩下的妖族投誠，畢竟妖族才是元衍界最開始的主人，它們始終有一分氣運在。

多了妖族一支虔信之族，正好彰顯神庭海納百川，彰顯他昊天神君的心胸。

天變之後，靈氣複蘇，元衍界地域擴展不知凡幾，各處險地絕地乃至福地洞天，都生了不少精怪妖魅，靈慧不淺。

如果神庭放任不管，不能將他們納入神庭天規管轄，必將違反天道平衡之理，使得一地陰陽混亂。

這樣不僅不得天道功德，反而有損自身氣運，強行突破世界位格的上限，本就需要步步為營，哪裡容得四處漏洞。

妖族之前跟隨妖皇建立妖國，組成征伐妖軍大造殺戮，幾乎將南黎、浦光兩州屠戮一空，這對此方天地來說，就是大耗耗元氣。

數千裡方圓，居然空無一人，妖獸之間互相殺戮，暴戾躁怨之氣彌漫，使得靈氣衰減，惡氣叢生。

貂長生為神庭馴服妖族，對於天地陰陽平衡有調理之功，可得天道垂青，這一份大運首先要供養神庭，這便是主臣了。

神道為集眾之道，是明晰的體制之道，強的不僅是陳堯這位體制核心，更是整個神庭。

此時陳堯再觀自身命格，已是一根純青本命扶搖而上，四方青黃紅白各色氣運匯聚，形成天穹華蓋辟易萬邪。

這便是登位三品都無阻礙的命格，只是受限資糧尚且不足，世界位格不能承受等等。

北方正在緩緩聚集灰黑劫氣，其中縷縷血色，宣示著不詳，這是針對他的生死大劫。

隨手一揮，其余方向遊離四散的劫氣頓時煙消雲散，北方凝成的大劫同樣也有潰散趨勢，可只是略微松動就以更狂暴的趨勢反撲而來。

陳堯目光如炬，看向北方原野，那裡一片沉寂，暗處卻又在醞釀大劫。

“好膽。”他輕聲吐出兩字，隨後又閉上雙目，似是在考慮如何破劫。

……

十萬大山都收拾乾淨了，南方其余外州也進度不慢，南黎州、浦光州、升州、閔州，俱有楚國法網覆蓋。

閔州、升州最強，整體勉強有澹紅之色，南黎州和浦光州則是只有州城附近能顯一絲澹紅，人口不過五十萬，放在一州之地能幹什麽。

哪怕楚國派兵派官，在南黎州和浦光州立下楚國的法度體制，卻也只能彷照先賢從頭再來。

移內州窮困之民以實外州，這是前人實踐過行之有效的方法。

當然這得放在天下一統後，李隆才會考慮，現在卻只能出台獎勵措施鼓勵外州繁衍人口。

赤土州遍地小國，一些遵循古夏封國等級的侯伯之國還好說，他們經常是稍微一抵抗，就會認清實力差距，開城門以迎王師。

可很多小國，不，連天柱都沒立，只能稱為土國。

這些土國之主就會很多關起門來稱王，而且認不清敵我差距，非要頑抗到底。

還有赤土州到處都是規則混亂的天災區，執行梳理任務的神靈沒有尋到這處，李彥章就要召集信眾設置信標，等神靈清除完天災區才能通過。

為此李彥章都熟悉了幾位效率高的神靈，太陽星君不用說，所到之處炎火相隨，邪氣無存，鬼魅天災區須臾之間就可梳理完畢。

還有讓他印象深刻的便是門神了，神靈名諱神荼和鬱壘，他們本是居住在神域中的一對普通神民兄弟，後憑借自身努力成為正神。

他們活著時便嫉惡如仇，時常有懲善揚惡之舉，因此死後被招入神域享受天福。

然而他們在人間或許是個人物，但在神域卻只是尋常了，考了許多次神役都不能通過。

換做別的神民可能就安分下來，享受悠長的神域時光，可神荼和鬱壘兩人不甘心，他們知道人間還有許多罪惡亟待消除。

因此神域的嚴密防守對外不對內，再說除了有公務外出的神靈，誰也不會想到有神民向往渾濁的人間。

神荼和鬱壘畢竟是得到神域規則和靈氣洗禮的神民，在人間或多或少有些超凡之力，他們借此懲惡揚善，捉鬼拿妖。

可如今神庭體制完整，他們偷渡人間哪能不被發現，很快就被巡察神靈帶回神域。

私自下凡懲善揚惡，神庭不僅不褒獎，反而有神律司按律懲罰，他們在神域的滯留時間減少大半，不久就要入地府洗去記憶輪回。

神荼和鬱壘不甘心，在中央神城的昊天大廟跪請，請昊天神君能給他們一個普通神官的任務機會，他們想庇佑人間黎民。

兩兄弟是赤子之心，滿腹都是鏟除鬼魅妖邪，庇護厘百姓的心願，陳堯察其心後應允。

但陳堯有個條件，如果任務功考不合格，就要乖乖留在神域，不許違反神庭天條神律私自下界。

神荼和鬱壘十分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挑選了最累最苦，但也是最能出成績的任務，深入南方大地梳理天地規則，燮理陰陽。

兩人代領的只是令吏級別的神官之職，因此行事十分謹慎，先是調查情況。

他們發現赤土州遍地都是野鬼，當地百姓不得安寧，鬼物害人之事不絕如縷。

於是燮理陰陽，從抓鬼開始，一隻兩隻野鬼可能影響不了什麽，可他們抓鬼不懼艱險勞累，選中一片區域變日夜不休的抓。

百隻、千隻、萬隻，很快一個小國的鬼物都被他們抓乾淨， 也因此神荼和鬱壘漸漸生出名氣，有一金雞和一老虎追隨。

南方混亂的地方太多，鬼物橫行，而神庭給予任務考核的時間又有限，他們選擇針對性出擊。

他們執葦索，伺不祥之鬼，禽奇之屬。

乃將旦，日照金雞，雞則大鳴。於是眾雞悉從而鳴，金雞飛下，食諸惡鬼，鬼畏懼金雞，皆走之，境內遂安。

能被金雞嚇走的鬼都是小鬼，沒有大危害，剩下的都是凶鬼，食人無算。

於是二人捉到凶鬼後，縛以葦索，執以飴虎。

就這樣，每隔一段時間的神庭考核，神荼和鬱壘都能通過，代行的神官職階也越來越高。

他們沒想太多，只是不停捉鬼祛邪，遇到天災區從不避讓。

不過他們梳理天災區時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每次都會先在被圈在天災區的地方開一個“門”，裡面的活人便可從“門”逃出，捉鬼時不能害著人。

時值臘月，赤土州的人們為了驅凶，便在門上畫神荼、鬱壘及老虎的像，亦有驅鬼避邪之效果。

神荼、鬱壘兩人之名傳遍赤土，得萬民尊敬，被奉為門神。

因為天災區的存在，極大耽誤了楚軍的攻伐速度，李彥章下令攜帶門神畫像，只要遇到天災區便貼，門神感應到鬼邪之氣便會顯靈除凶。

也因此，李彥章率領的楚軍偏師，得以在年關之前，攻破南掌州州城，向朝廷報佔領兩州之喜。

是時，大半楚軍班師過年，給內州的人們帶來一種新風尚，貼門神年畫於大門上，可保家宅無憂。

這可是昊天神君承認正位的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