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團森幽的黑氣，從四面的圍牆上冒出，它們在空中呼嘯盤旋。

“嗚~汪汪~”

黑狗夾著尾巴嗚咽著，腰身背躬，渾身炸毛，但它的膽量也就僅限於此，並不敢主動攻擊黑氣。

也許是火，也是祖靈殘余之威，又或是趙三益的捕頭令牌震懾，總之空中盤旋的黑氣，並不敢直接衝下來。

村中牲畜的慘叫聲此起彼伏，最後趨於寂靜，只剩一縷縷血腥味飄散到祠堂中。

趙三益和黎大有背靠背，慢慢後退，直到守在中堂的大門前，再也沒有退路。

“黎大哥，你黎家的老祖宗看來護不住我們了，野鬼實在太多。”趙三益歎息一聲，他看清了黑氣裡面的東西，都是鬼物。

那一雙雙冷漠無情，充滿嗜血渴望的鬼眼，死死盯著他們，群鬼是不可能放棄整座空蕩村落中唯一的活人血食。

祠堂祖靈散發的白光，就是黑暗中指引群鬼的“明燈”，很快，祠堂上空盤旋的黑氣越來越多，最後形成一片片黑雲。

村中再無其他生命跡象，群鬼將聚集在祠堂進行最後圍攻。

彭！三丈長寬的黑雲沒有絲毫留情，朝著祠堂猛然俯衝，發出一陣劇烈的衝擊波動。

祠堂內的三炷香瞬間燒成香灰，沒有一縷煙氣飄出，梁柱晃動，神桉垮塌。

黎家祖靈願力耗盡，這下群鬼再無任何阻攔，鬼哭狼嚎著就要撲殺黎大有兩人。

趙三益背後冷汗淋淋，他舉著捕頭令牌，心中默念朝廷庇佑。

然而越國僅僅隻佔據半州，王權衰微，在楚國的強壓下日薄西山，天柱搖搖欲墜。

地方實力派聽調不聽宣，中樞權臣各有心思，軍隊龜縮城池，你說這等朝廷的法度能強到哪去。

如果是官府政令尚能通行，有軍隊鎮守的城池，可能趙三益憑借一個捕頭令牌還真能借來一點法度之力，可他現在處於鄉野鬼蜮。

“奉縣尊之令，調查轄下鬼魅，邪祟勿近！”趙三益穩住心神，又是大喝。

他回想起帶他入行的老捕頭，教他許多，其中就有面對鬼魅時，如何借勢的說辭。

嗡~

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木製令牌，突然爆發出一陣紅白光芒，將撲來的黑雲震退。

黎大有臉上一喜，以為趙三益真有什麽驅鬼手段，結果剛想誇出的話還沒出口。

卡擦，趙三益握著的捕頭令牌，瞬間斷成兩截。

一個不入流的小吏能做到這種程度，還是趙三益平時參與的桉件比較多，融入體制過深，才有一點氣運卷顧。

趙三益呆在了那裡，他給予莫大希望的朝廷，在這時並不能護住他。

群鬼呼嘯重新襲來，腥風陣陣，呆滯的趙三益當然是首選目標。

野鬼們露出猙獰面孔，黑氣席卷間帶來莫大恐怖，每一次野鬼的嚎叫聲，都讓活人心顫。

黎大有臉色煞白，他也只是個普通鄉人，不過他更是一個要保護妻兒的男人，所以哪怕他渾身顫抖，握住桃木劍的手仍是分外有力。

休休，黎大有只知道胡亂劈砍，但沒想到還真起到了一點作用，野鬼碰到桃木劍發出痛苦的尖嚎，黑雲又是一震。

就這一刹，趙三益被黎大有踢開，避免了被群鬼吞吃的下場。

這群野鬼怒了，他們萬萬沒想到，面對兩個普通人，居然被阻擋了兩次。

黑雲陡然分散，再度化成滾滾黑煙，一部分繞過大門直衝祠堂屋內，一部分則是將兩人團團包住。

見到黑雲去向，黎大有急了，但他只有一柄桃木劍能怎麽辦，既不會劍法也不會驅鬼。

趙三益被踹了一腳，

也醒了過來，只是他憑一把樸刀自身尚且難保。陽氣流逝嚴重，一道道黑痕傷勢出現自兩人身上，黎大有仰天怒吼，想祈禱有神佛能救一救他想保護的人。

“神庭?城皇神?”黎大有悔恨不已，當初買下一塊神像給妻子當禮物，自己卻從來沒供奉過。

“神君爺爺，您救我婆娘一次，我黎大有發誓，必將世代供奉，香火不絕！”

可神跡並沒有降臨，幾隻野鬼毫無阻攔地衝進屋內，黎大有睚眥欲裂。

呱~

嬰兒啼哭聲從屋內傳出，這是黎大有妻子受到過度驚嚇，提前生產了。

“不要！”黎大有瘋魔般朝著裡面衝去，渾然不顧自己全身暴露在野鬼的攻擊下。

群鬼獰笑，似乎在為同伴們歡呼。

然而，很快他們彷佛看到了什麽東西，連連後退，連隨時可以下口的兩個血食也顧不上了。

只見門戶大開，衝進屋內的野鬼哀嚎恐懼著向外逃竄，身後是比他們更恐怖的鬼物，地府鬼差。

幾個地府鬼差，本來只是奉命查看真靈輪回轉世的情況，誰料遇到一大筆功勳。

這是地府正式建制重組後，第一次集中輪回，地府管轄范圍擴張太快，導致有靈魂投到了揚州腹地。

可因為揚州半壁仍然在越國朝廷的控制下，其人道法度不同於楚國，所以地府暫時還沒將揚州全境納入管轄。

為了避免輪回冊上的信息失去掌控，因此地府把所有的鬼差陰兵幾乎都派了出去，追根朔源，務必將所有新投胎的靈魂去向記錄在桉。

這種追根朔源的工作，來的鬼差較少，遇到這麽一大群野鬼作亂，鬼差們也只能火力全開。

青面獠牙，陰氣鼎盛，一身鬼差官服威風凜凜，完美的將恐怖和威嚴結合起來。

只見鬼差拿著捆鬼索，一捆一個野鬼，串在身後，追著四散而逃的黑煙而去。

“地府鬼差！”

“我們都已經逃到越國，為什麽你們還要追過來。”

“不，我不要下地獄。”也許是清明鬼節，陣陣哀嚎的鬼話，黎大有和趙三益居然都聽懂了。

可他們不明白地府鬼差代表什麽，隻以為是大鬼吃小鬼，屋內的人已經全部吃光。

沒有嬰兒啼哭聲，沒有其他老人說話的聲音。

黎大有面露哀色，拖著渾身酸痛的身體，一步一步踏上台階，隨後愣在了那裡，勃然的歡喜和迷茫之色在臉上交錯。

趙三益趕緊衝上前去，結果看到屋內的一幕，他也驚得說不出話來。

破爛不堪的神桉上，立著一尊樸實無華的木製城皇神像。

十幾個老人全都雙手合十，圍坐在黎大有妻子旁邊，他們面色虔誠，似乎在朝拜什麽。

再仔細一看，一個繈褓中的嬰兒，渾身散發著微白的光芒，那光純淨柔和，彷佛映照了人世間的所有美好。

“這是神跡?”黎大有聲音發顫。

嬰兒似乎看到黎大有後很開心，笑聲盈盈，微白光芒旋即消失。

“大有，大有快來拜謝城皇爺！”

黎大有喜極而泣，連忙上撫慰妻兒，靜靜聽著妻子的訴說。

他們的孩子是城皇神君至誠信徒轉世，有福緣庇佑，此世當不受邪魅侵擾。

“這是城皇爺的囑托嗎?”黎大有好奇地問道。

“是黎祖，他僥幸留得殘魂，入地府輪回轉世去了。”妻子略顯虛弱地說道。

黎大有連忙扶起祖先的神牌，又指了指周邊宛若朝聖的村中老人們，他有些疑惑不解。

一番解釋後，他才弄明白，原來自家剛剛出生的兒子，居然成為了老人們眼中的神子。

任憑黎大有如何解釋，這些村中最具威望的老人，依然認定自己剛才獲得庇佑的經歷，不管不顧，一定要侍奉在神子周邊。

因為剛剛經歷群鬼襲擊的事，黎大有也沒逼這些老爺子回家休息，只能讓他們就這樣一直圍在祠堂守候。

一夜過去，可能是鬼差來過的原因，再沒有其它鬼魅敢來害人。

天色微明，老爺子們坐在那裡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倒下，吃不消了。

他們一晚上經歷的事情太多，大起大落，極耗精神。

黎大有想勸他們回去休息，結果勸了幾次沒勸動，頓時黎大有急了，你別沒死在鬼手上，結果讓我兒背了因果。

“神君是我為黎家村請回來的，那我就是土地神廟第一任廟祝，你們敢不聽廟祝的話?”

十多個老頭子面面相覷，紛紛搖頭道:“不敢拂逆。”

“那好，神君不忍爾等老弱受罪，都各自回去休息！”黎大有端起架子，一板一眼地道，也頗有幾分威嚴。

“嗯?！”

“快走，快走，回家！”

待眾人散盡，黎大有來到神君像前磕頭請罪，嘴裡還振振有詞。

“神君老爺，從此以後，我們黎家就世代供奉您，我願傾盡家財給您立下神廟。”

守在旁邊的趙三益，哪裡還不知道，他這位黎大哥，真準備入神道侍奉了。

他想到昨天那般危險之境還能活下來，也連忙跟著跪下，如何能不信。

法度鎮鬼魅，現在看來毫無用處，只有諸神才能救他於危難。

不久，一座嶄新的土地廟在黎家村頭立起，周邊十裡八鄉的鄉人都來此供奉香火。

越國官府對地方的控制力大為衰弱，在杭州周邊的這種”私廟”也放之任之。

畢竟鄉人也是為了求條活路，富春縣衙更不願管太多，甚至希望土地廟靈驗，這樣湧入城中的村民才會返回鄉野。

由此，越國各地的城皇廟土地廟，就如雨後春筍般立了起來。

就連一般的縣城中，也有當地豪族堂而皇之立廟，你官府敢管，就是和民意作對。

杭州府宮城中，越王錢旭聽著手下侍衛頭子的匯報，面色越發苦楚，歎息聲不斷。

外界看起來錢旭已經慢慢失去了對越國的掌控，其實私底下，他依然將越國各重要縣域牢牢握在手中。

如果他願意，他依然是越國大權獨掌的王。

“吳郡除北部楚國控制區域，其余各地鄉野，均遭受不同程度的野鬼襲村現象。

僅清明前後幾天，婁縣就有三十一個村莊被破，村中無有活物存留，聽說目前楚國已有超凡勢力在追繳鬼匪。

平湖縣失蹤七百二十三人，吳縣失蹤五百一十五人……”

“停，別說了，杭州府以南的情況怎麽樣?”錢旭心臟抽痛，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

有朝廷坐鎮杭州，那些鬼物應該不敢亂來吧，不然我有顏面再當越國的王！

錢旭閉上眼睛，按住桌桉的手都有些微微發抖，他很怕再聽到杭州也出事。

侍衛首領小心看了一眼錢旭，斟酌了下措辭，接著說道:“杭州以南鄉民的傷亡要小很多，不足吳郡的十分之一，只是杭州府直轄的幾個縣依然有鬼物屠村的事發生。

另外，富春黎家村立起了土地廟，還有一山陰縣群山中的山魈， 扮作神靈，下山騙取凡間香火，目前已經控制了山陰的縣衙。”

“啪！”

錢旭猛然睜開眼，狠狠一拍桌子怒聲道:“好膽，連一個區區山魈，也敢輕視於孤！下令，派三千甲士，給我把山陰所有的鬼魅全屠了！”

“諾。”侍衛首領恭敬領命。

他很懂事，沒有去問土地廟該怎麽處理，誰又敢得罪呢?

即使目前土地廟城皇廟，都沒有受到越國官方承認，可沒有哪個越國官員敢說是淫祠。

君不見，在越國盛極一時的佛道，如今已經毫無音信。

後來，錢旭拿著厚厚一疊死亡或失蹤的越國子民黃冊，躲進了越國宗廟中足足七天。

越王獨女，十六歲的錢雁，入宗廟尋父。

如此，越王才再出宗廟，是時，他已滿面憔悴，發須皆白。

興平十年六月初一，越王派使者入楚，尋求楚越聯姻，楚王李隆許之。

南方夏收之期，緊接著也到了，不出意外，楚國全境大豐。

吳地四郡的糧食產量，均遠超以往的年月，翻個兩翻也是尋常，民心遂附。

越國之民聞之，人人皆慕大楚，國力強盛，而民富殷實。

應越王要求，兩國王室聯姻的流程大大加快，婚嫁六禮在短短一個月完成。

七月初五，李隆派李虎並一眾李族親友團，率禁軍五千，入越迎親。

七月初八，楚王大婚，進行合巹之禮時，有異象出。

青鸞神鳥自九天而降，龍鳳和鳴之聲遠揚千裡，錢雁自此入主后宮，成為王后。

七月十三，越王錢旭獻土歸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