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漢城，沿西河而建，其城距離西河最近的地方不足十裡，可以說有天險為憑。

蜀國禁軍選在這座城池死守，阻攔楚軍的推進也是看重了這點，再退可就到了廣漢郡。

整個蜀地的精華地段便是在蜀郡和廣漢郡，這兩郡的人口超過了五百萬，相當於楚國的所有人口。

《極靈混沌決》

天府平原所在，不僅人煙繁盛，更是蜀地商業最為發達之地，其蜀繡出產聞名天下。

要是安漢被破，廣漢郡哪怕能守下來，被卷入戰亂之地也很難恢復元氣。

姬鄢給這一支禁軍的統領廖華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堅守安漢城半月，後方的援軍馬上就到。

蜀國共有禁軍十萬，其中五萬被派去鎮壓巴郡鬼災，也就是廖華帶領的這支主力。

另有三萬負責國都及附近區域的安全，不能輕動，其余兩萬，一萬在蜀南威懾西南夷，一萬蜀北防守劍閣。

這裡就凸顯了蜀國內部最大的矛盾，蜀王信不過地方軍，需要禁軍壓陣。

但這次楚軍來勢洶洶，一路攻城略地，姬鄢急切之下抽掉蜀南和蜀北的兩萬禁軍回防。

不過天高路遠，他們難以及時趕到，就只能蜀都駐防禁軍支援。

以一萬五千禁軍為骨架，外加地方軍五萬，共計六萬五千人已經從錦官城先行出發，趕赴安漢。

蜀國承平已久，雖然軍備有些松弛，可底蘊擺在這裡。

姬鄢一聲令下，全國動員，就連西南夷也象征性地派了援兵趕赴蜀都報道，各地的倉儲紛紛打開，那是楚國難以想象的儲量。

蜀國的暗衛只是一個粗架子，和李隆親手建立的玄衣衛沒有可比性，哪怕在蜀國都城，暗衛都難以阻止玄衣衛的動作。

也因此，李隆每天都能得到蜀地各地的消息。

糧儲如山，勤王兵馬絡繹不絕，預計蜀王仍可動員勤王兵馬五十萬人。

客場作戰的缺點就是不能打持久戰，哪怕李隆每打下一地都會派遣官吏駐軍將其納入楚國體制，可短時間是給他提供不了太多助力的。

就如招兵買馬，在蜀地招收的新兵，起碼要在新兵營度過新兵期才能用，降兵同樣需要篩選改造。

不能拖，李隆在隨軍廟祝的幫助下，很快就找到了合適的渡河點。

興平九年，一月二十八日夜，楚軍以沿途收集的船隻舢板強渡西河。

廖華本想在西河幾個尋常的渡河點半渡而擊，誰料楚軍根本沒有走那幾個看起來好通過的渡河點，當遠方險灘急流處冒出來大隊楚軍時，廖華有些不敢置信。

倉促迎戰之下，一萬打埋伏阻擊的蜀國禁軍倉皇敗退，好在有安漢城的接應，這才沒全軍覆沒。

只是初戰即敗，給安漢城的未來蒙上了一層陰影。

“為什麽那個地方明明是一處險地，楚軍能過來！”城中，廖華氣急敗壞地質問一眾軍將。

他一臉血汙，那是來自於他的貼身親兵，黑燈瞎火，廖華差點就把自己給埋伏進去了。

“回統領，靈寶宗的仙師說，是楚軍那邊的超凡力量出手改易地形。”一個負責探查情報的校尉站起來回道。

“哼，三仙宗的修士老爺們還沒休息好?”守城之戰還沒開始，就損失了三千精銳禁軍，廖華說起話來也有些陰陽怪氣了。

他自身就是一個先天高手，對於仙道修行自然十分向往，可在屢次碰壁的情況下，心裡有了懷恨之心。

“咳咳，大人，我們受蜀王邀請，只是平定鬼災，可沒說要替蜀國阻擋楚軍。”這時一個面容消瘦，氣色虛弱的道修自顧自地走進了議事大堂。

廖華認出道修是靈寶宗長老思源道人，他澹澹地說道:“可是鬼災也沒平定，難不成你們就想要白拿敕封?我可是知道你靈寶宗真人就要壽終正寢了，到時也不知靠誰來鎮壓道統。”

思源道人剛想說什麽，廖華接著又怒聲道:“來人，把值守衛士全給我拖下去執行軍法，廢物！”

伴隨著門外的軍棍打擊以及衛士們的痛苦悶聲，思源道人蒼白的臉色愈發難堪，他拱了拱手道:“我等皆有蜀王欽命施法之令，當然能在蜀軍中略施道法，但在兩軍交戰之際，軍氣可就不會再容忍我等隨意施為了。”

“你的意思是楚軍中有可以無視軍氣的超凡力量，而你們卻不能對抗?”廖華眉頭一皺問道。

他可是在江州見識過這些修士的偉力，飛天遁地，雷霆天火無所不能，現在卻告知不行了。

“既受王命，當有所作為，只是軍氣禁絕神通，哪怕如今的限制小了很多，施法也需要代價。”思源道人歎息回道。

要不是你是手握禁軍兵權的統領，一個先天武者又哪裡敢在他們面前囂張，此為人道之妙。

接著又是另外兩宗的修士求見入內，不過全真宗和天師宗這時卻是來告辭，原來他們今夜已經和城外的神靈交手，根本不是對手，有數名探查情報的弟子被打碎丹田氣海。

“城皇，神靈，廟祝，符籙，三十多名先天……”情況越來越清晰，可對於廖華來說卻是如遭重擊。

終究，他還是沒留下全真宗和天師宗。

怎麽留，當初他可是以王命加伐山破廟的威脅，這才讓他們護送大軍突破鬼蜮之地，現在可沒王命壓製了。

經過晚上的試探，擁有天師境的清虛宗被神庭大軍滅，不是風聞而是事實，他們可不想步後塵。

鬼災被平的消息已經由留守的天師宗長老傳來，走得毫無壓力。

蜀國大軍是有伐山破廟，剿滅一個真人宗派的實力，然而也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如今楚軍勢大，只要廖華稍微有一點理智，也不敢再以之為威脅，只能強顏歡笑送全真宗和天師宗修士們離開。

出乎意料的是，靈寶宗仍然留下，這是思源道人作出的決定，此行十三人全憑廖華調遣。

當廖華追問時，思源道人卻只是苦笑，並不解釋，廖華哪裡知道他的王上可沒閑著。

他們靈寶宗是蜀王的半個扶龍宗派，當初尋潛龍扶持他們三宗都沒出山，可這次下山，卻是接受了蜀王的真人敕封。

趁著夜色，思源道人趕緊動用飛劍傳書將安漢的情況報回了靈寶宗。

說起來，靈寶宗宗主還有十年才會壽元耗盡，加上因為蜀國國運加身而得以晉升的大長老，靈寶宗自衰弱以來，第一次有兩個真人同時存世。

“也不知大長老受這一個真人之封，把宗門綁在蜀國國運上是對是錯。”思源道人看不清前路，十分迷茫。

……

第二天清晨，蒼涼的號角聲吹響，楚軍正式攻城。

短短的一晚，楚軍不僅建好了大營，還將所有的攻城器械都運到了安漢城下。

伴隨著一塊塊從天而降的巨石轟擊，一個個扛著沙袋的輔兵開始衝刺，他們把沙袋頂在頭上防止可能射下來的箭失。

蜀過禁軍也是第一次經受神威砲這麽猛的投石機轟炸，一時間有些發懵，居然被沙袋填充了三個輪次方才開始有序反擊。

有水族敕封而來的水神在西河施法，安漢護城河的河水已然倒流回了西河，此時整個護城河就是一個大型溝壑，填埋起來方便了許多。

至於土地神、山神為什麽不直接改變護城河溝壑的地形，卻是難為了他們，除非是在神位所屬轄地，不然他們的神力會減弱大半。

再加上城內禁軍加地方軍超過了六萬人，這六萬人形成的軍氣，足以壓製到護城河區域。

經歷昨晚的遭遇戰，再看到安漢城守軍的反擊後，李隆承認自己是高估了蜀國禁軍的素質，原以為起碼相當於楚軍剛晉升的正兵，現在看來最多是一個多年民兵。

蜀地多山林，石材隨處可取，安漢城就這般被不停的轟炸了整整三天。

城牆上的箭塔、城樓、床弩被轟得屍骨無存，就連城內也因為石彈上沾染的火油，化作火海。

靠近城牆的廊坊全被焚毀殆盡，守軍拆除房屋材料作為擂石滾木的想法告破，他們一度只能硬守。

經過這麽多次戰爭，神威砲當然也有進化改造，現在多出了很多花樣。

各種花椒粉辣椒粉石灰粉混合的陶罐便是煙霧彈，而裝滿高度酒和地下黑油的陶罐便是火油彈，如果李隆夠毒甚至能弄出毒氣彈、瘟疫彈什麽的。

三天沒有下一滴雨，整座城池依然彌漫著滾滾濃煙，那石彈上的火油只有沙土才能熄滅，耗費了守軍大量精力。

城頭剛剛換上的新“蜀”字旗，在一陣箭雨過後，又變得殘破不堪，就彷佛安漢城的城防一樣，處處都是漏洞。

然而現在已經沒人顧得上一杆旗了，即使它是軍魂，城下那寂靜無聲卻又猛烈如火的攻城楚軍，正在擊垮守軍的底線。

城樓之上橫屍遍野，血流不止，軍醫和輔兵已然救不過來了。

處處是哀嚎，濃濃的血腥味與鍋中滾燙的金汁臭味相雜，異常刺鼻難聞。

安城攻防戰已然進行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廖華從來沒想過一支軍隊可以這麽強，不是說好守城佔優勢的嗎?

自從帶著中原潰兵投靠姬鄢以來，他在蜀地橫行四野，不知道為姬鄢的蜀國打敗過多少敵人。

蜀地承平虛弱的兵卒，讓他生出了錯覺，他廖華是天下名將，他帶的兵是強兵。

其實也確實如此，雖然是敗軍，但也是從中原亂戰中逃出來的，比一般的地方兵要強不少。

然而現在碰上楚軍就原形畢露了，他萬萬沒想到一支軍隊能全軍著甲，也沒想到一隻軍隊的軍紀能好到這般程度。

“快，金汁給我倒！”又是一次攀登衝鋒，廖華親自鎮守前線。

滾燙的金汁被兩個士卒沿著雲梯倒下，滋滋，這楚軍士卒被潑了一身，臉上浮現出肉眼可見的疼痛。

然而他強忍著沒掉下去，燙滿水皰，沾滿糞水金汁的面容如同惡鬼，他嘶吼著衝上了城頭一刀劈死兩個端鍋的士卒。

歇斯底裡地瘋狂嚇退了不少守軍，還是廖華的親兵圍上來，方才亂刀砍死這個楚卒。

城頭一角的縮影，卻讓廖華心頭猛地一沉，他似乎察覺到要守十五天可能難了。

五萬禁軍，現在還剩四萬，代價很大，但還能守，可蜀軍的士氣難守了。

從第三天開始，就需要督戰隊壓陣，就需要預備隊隨時填補缺漏。

城外李隆一直在陣列前線觀戰，面對楚軍又一次被打退，他沒有憤怒歎息，只是為士卒傷亡而痛心。

在蜀地沒有這麽好的“群眾基礎”了，安漢城內沒有安插幾個暗子，也沒有豪強送出消息願意裡應外合。

這是楚軍久違的硬戰， 但傷亡再大，李隆也要將他啃下，裡面是蜀國一半的主力！

如此激烈的攻防一直持續到了興平九年二月初五，楚軍攻城已經第七天，蜀軍的援軍已經到了廣漢郡。

又是一次看似常規的攻防。

到了現在，楚軍士卒也不再是沉默，而是需要怒吼激勵士氣。

處處可聞的嘶喊慘叫，響徹安漢城內外，無辜民眾都全都躲在離城牆較遠的屋內，不敢外出。

楚軍士卒依然嶄新的甲胃，配上強健有力的身軀，如同浪潮攀登雲梯，要奪那先登之功。

他們口中，發出了震動天地的怒吼，每一個出現在城頭的楚卒先登都會這樣，這是在告知同袍，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空中箭失狂飛，拖著長聲的箭雨如蝗蟲過境般紛紛劃破晴空，只見不斷地兵士中箭倒地。

一個兩個楚卒剛登上城牆，即刻被數名蜀卒一擁而上，亂刀砍死，可隨著先登的楚卒越來越多，他們有些擋不住了。

“擋住擋住！此戰過後，全軍賞銀十兩，斬首者升官！”蜀軍將官用不斷累加的獎勵激勵士卒。

淒厲的嘶喊，安漢城頭彷佛變成了絞肉場，鮮血淋漓。

初春的陽光並不炙熱，卻點燃了兩軍士卒的最後一分氣力，今天這一戰持續到了黃昏。

難道要結束了?

不，迎著前方攻城楚軍的不是鳴金收兵，而是振奮人心的戰鼓聲，總攻！

在最後時刻，蜀軍以為要結束的時刻，李隆投入了修養八天未動的生力軍。

旌旗獵獵，殘陽如血，映照出城頭士卒的身影，那都是楚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