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的軍報傳回了洛陽,連同巫秋白的推測,也一並上呈給了鳳歌,叫這位臨近中年的皇帝陛下皺緊了眉頭。
桌案上還放著涼州來的軍報,也言北莽胡人來勢洶洶,不可不防。
“陛下,因何故憂心?微臣可否替陛下盡一份力?”
鳳歌看了一眼侍奉左右的馮瀚喜,將奏折扔到案上。
“你司天監事務繁雜,不必時刻跟在朕左右。”
馮瀚喜卻是大驚失色,連忙跪地俯首,高呼陛下贖罪。
“微臣本就是陛下的奴仆,天大的事也沒陛下的事重要!”
“且宮中的宦官少有如微臣這般自小侍奉陛下左右的,若是那個地方照顧不周了,可就罪該萬死了!”
鳳歌也只是隨口一提,見馮瀚喜堅持,便不再多言。
“宮中確是你馮瀚喜最懂朕的心意。那便待著吧!但司天監也事關重大,若是有所延誤,朕照樣會治你的罪。”
“微臣自當會盡心竭力為陛下效忠,不敢有半點怠慢!”
“起來吧。”
“謝陛下隆恩!”
鳳歌便拿起那兩本奏折,遞給了馮瀚喜。
“自己看吧。”
“微臣領命!”
翻看著奏書中的字跡,馮瀚喜也不由面色微變。
巫秋白若所言不假,五年之內必會與北莽有一場大戰。
“這…陛下不必憂心,國柱大人既然早已料到,只需提前準備就是。有國柱大人坐鎮遼東,可保我太康半壁江山無憂!”
鳳歌不由一笑,到底是久居深宮的宦官,講起漂亮話還是有鼻子有眼的,只是單憑一張嘴,遠遠解不了北疆困局。
所以馮瀚喜只能成為自己手中的一柄劍,而巫秋白卻可擁兵十萬獨當一面。
但也正是因為他馮瀚喜是個紙上談兵的短見之人,自己才放心將司天監的大印置於他手。
“你也言說是半壁江山,那剩下一半該如何,也如百越一般舍棄?”
鳳歌似笑非笑的看著馮瀚喜,叫他又跪倒在地,連忙高呼“微臣該死!”
“行了,起來吧。該不該死你說了不算,朕說了才算。”
敲打了馮瀚喜一番後,鳳歌沒由來的想起孫景城的影子,若是此人還在,令他鎮守涼州西線再合適不過,只是可惜。
一想到孫景城,鳳歌心底的怒火便驟然升起,一個文武雙全的位低之人,又是貧寒出身而非世家子弟,應該是自己剛剛臨位時的絕佳助力,況且他還有宗師修為。
廟堂雖比江湖高遠,但能到通神,便是在朝堂上也多了幾分說話的底氣,而且得武帝所添律法,一州刺史必須有通神修為,如此才可鎮壓一州之地安穩。
通神高手便能鎮壓一州之地,而通天境宗師更是如同陸地真仙一般,哪個不是人中龍鳳。
如今還在朝堂中的宗師高手,便只剩一個巫秋白了。
若是當年孫景城未辭官,兩位明面上的宗師高手足以鎮壓天下宵小,哪裡還會落得現在四處起火的窘況。
“中山家最近有些不太安寧,你派人去瞧瞧,再查幾件案子,抄幾家小宗分家。”
要不是這些世族,自己怎麽會出現無人可用的地步。
“微臣領命!”
鳳歌點點頭,不再理會馮瀚喜,這位位高權重的大太監自然不會不識趣,躬身離開了禦書房。
待他走後,鳳歌輕輕抬頭,看了一眼窗外昏暗的天空,沉吟片刻後,
又歎息兩聲。 “禦衛,守好書房,若有人擅闖,殺無赦。”
鳳歌朝著一旁的暗影輕言,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裡卻是空無一人,像是他在喃喃自語。
取下手上的一枚玉戒,鳳歌走到書房旁邊的山水圖前,將圖畫揭開,後面是光潔的白牆。
鳳歌抬起手,在那面白牆上叩了三響,牆上便裂開一個方寸大小的暗格。
再將那枚玉戒壓進暗格之中,朝右擰了半圈,整面牆都開始微微顫動,又從中心分開,一條燭火照明的石階暗道才出現在了眼前。
鳳歌走在暗道中,四周的燭火影影綽綽,膽小點的可能不敢再深入。
腳步聲在周圍回蕩,讓這處暗道顯得更為寂靜。
一直朝下走了不知多遠,才在眼前豁然開朗,原來是一處地下宮所。
地宮中還有幾個身著黑衣帶著百鬼面具的人,便是鳳歌口中的禦衛,也就是當年助他奪權的密衛。
見鳳歌到此,這些禦衛紛紛單膝跪地俯首行禮,但在這昏暗的地宮中絲毫不顯威嚴,反而有幾分陰曹鬼域的瘮人。
鳳歌未曾止住腳步,朝著地宮深處走了過去。
在這座地宮最深的一處,有個將鐵柵鑲進石壁中的籠子,裡面拴著一個身著白衣,蓬頭垢面的老人,看他森白的皮膚,應該是好久未曾見過天日了。
那老人眼神呆滯,仿佛一具行屍走肉,沒有半點神志,他的手腳頸項皆鎖著鐵鏈,被拉成了一個大字。
鳳歌來到那老人面前,眼神有些恍惚,他已經很久沒來這了。
那老人見到鳳歌,渾濁的死魚眼中湧出些莫名的神色,不時發出幾聲詭異的“嗬嗬”聲,仔細一看,原來是他口中空空蕩蕩, 早就被人割去了舌頭。
“父皇,孩兒鳳歌來看你了!”
面前這老人竟是武帝鳳嶽,鳳歌的父皇。
“父皇,朕如今還是想不通,為何您非要立老二為太子,為什麽非要把朕逼上絕路!”
“朕才是長子!太康的天下應該歸朕所有!朕才應該是那個登上皇位的人!”
鳳歌看著猶如一段朽木的鳳嶽,早就不是以往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而是歇斯底裡,如同癲狂。
昔日威武霸氣的武帝鳳嶽,如今只能搖晃著鎖住自己手腳的鐵鏈,或是從喉嚨底發出一聲來自九幽的嘶吼。
“你看,如今的朕已然當上了皇帝,但父皇卻如同一個奴隸一樣,只能任朕擺布。”
“可為何朕當上了皇帝,就有那麽多反賊叛亂!”
“都是你!都是你縱任世家子弟恣意妄為,叫這些蛀蟲掏空了太康的根基!”
“朕不像父皇,朕要把權力從這些蛀蟲手裡拿上來,朕要把太康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手中!”
鳳嶽緩緩回過神來,看向鳳歌的眼神中皆是憎恨,但時間久了,又不免浮上幾絲憐惜。
鳳歌依舊在朝著他大聲吼叫,他自然能聽出鳳歌心中的無力與迷茫。
“因為你鋒芒太盛、卻德行不夠,挽救不了太康於水火,若是登臨皇位,必會陪著太康一同喪命啊!我的傻孩兒!”
只是如今的鳳嶽只能在心裡神傷,便是有再多的話語,到了嘴邊也就變成了詭異的“嗬嗬”聲。
看著歇斯底裡的鳳歌,鳳嶽的也心中只剩下了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