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波蕩漾,涼風習習。
立於天山之巔,即可見到波瀾壯闊一望無際的海原。
朝遠方天際望去,碧海青天微微發白,最後歸於混沌,正可謂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天山說是山,但實際卻更像是一座島,矗立在茫茫無邊的大海上。
劍十三的聲音放在這般寬廣的地界,似乎也變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越是站在龐大的東西旁邊,越是會覺得自身的渺小,而行於天山腳下的劍十三,此刻就如同一隻仰望天穹的螻蟻。
“帶上來。”
一陣滾滾雷音如潮水般席卷而來,叫劍十三的心中多了幾分慰藉,看來劍十四命不該絕。
先前的不忿怨火,此刻在師父的聲音下都煙消雲散。
遊於中原,他便如同一隻斷線風箏,無論在何處,都沒有家的感覺。
如今回了鄉,放下了心中的戒備焦躁,便不再如之前那般易喜易怒,貪嗔癡疑。
腳步輕快幾分,劍十三回頭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劍十四。
“小子,看來你這一生少不了波瀾了!”
既然上了天山,只需循規蹈矩就能成為一代劍法大家,而大多數人缺的只不過是那一份機緣罷了。
行將良久,劍十三到了山頂,這裡平如鏡面,確實不像天然形成的。
有劍客三三兩兩的在這片平頂上,或是執劍切磋,或是閑談對飲,見到風塵仆仆的劍十三也不好奇,都是自顧自的做著自己的事。
也許是離天太近的緣故,天山上的劍客多是些清心寡欲的性格,甚至有不少人上了天山後,便在其上待了一生。
而像劍十三這般下山尋道的天山弟子卻是不多,上天山本就為了尋道,何須再去那滾滾紅塵煉心歷劫。
劍客最為敏感的自然是劍意,天山劍客的劍意都大同小異,帶著些許滄茫天威,能叫各方宵小之輩膽戰心驚。
只是下山一趟,回來後的劍十三卻與他們的劍意有些格格不入。
觀摩天帝劍痕而通神者,多是奉天之劍,其道中正,其勢煌煌,行於江湖便能叫人一眼認出。
而劍十三卻是因明心見性後才成的通神之位,與天山上的同宗弟子相比,多了不少偏鋒之味。
他之劍,不為侍奉任何人,只是為了自己心有不甘時,能一劍斬破世界枷鎖,抒盡胸中意不平。
如此鋒芒畢露的劍意,與天山自古而來所追尋的中正天道大相徑庭,也就不怪其他弟子用著異樣眼光朝他看去了。
迎面走來了一個白須華發長衫飄飄的老者,看了劍十三背後的劍十四一眼。
“哼!”
那老者一聲冷哼後便轉聲離開,留下面色如常的劍十三駐足而立。
待到那老者走遠了,劍十三嘴角一抽,一絲殷紅滲了出來。
那老者叫宋常,是劍十三的師叔祖,在天山上輩分極高,也是個半步通天的強者。
被其一震,本就有些內力耗盡的劍十三頓時受了不輕的內傷。
天山至今已傳了數十代,其上的劍客也從剛開始時,純粹習武練道的求道之人,變成了如今派別錯綜的模樣。
分歧最嚴重的便是李長庚與方才路過的宋常。
李長庚為入世一派,主張以劍入世行俠仗義,自紅塵中而來,學成之後自當歸於紅塵。
而宋常算是出世一派,他引經據典大談天山祖製,說天山乃洞天福地,非有緣者不入內,
非緣盡者不出山,不可隨意亂結因果。 其上劍客終身隻為重臨天門,去追隨那昔年一劍斷天山的天域神帝。
好在天山劍客性情淡薄,也不喜爭鬥,才沒有生出什麽內亂。
一道清風拂過,劍十三的面前突然變暗,便見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出現在他的面前,正是劍神李長庚。
發灰的長發散落在寬闊的肩上,叫他看上去格外出塵絕豔。
李長庚不似薑神道的俊秀陰柔,也不似王玄君的肆意灑脫,與孫景城的悠然自在更是沾不上邊。
但他就是有著一種獨特的氣質,即便藏於人群之中,也能叫人一眼瞧出他卓爾不凡。
粗眉虎目五官大氣,那俗世說書人口中的俠義之士,大抵就是按著這位劍神的相貌寫出來的。
即便是淡薄的天山劍客,見其樣貌也不禁暗歎一句“好漢子!”。
李長庚接過劍十四,攙扶著步履蹣跚的劍十三,慢慢的遠離此地。
“回家了。”
淡淡的聲音叫劍十三心中隻覺得安穩,強撐一路的他終於不堪重負,伏倒在他師父的肩上昏睡過去。
“睡吧。”
李長庚輕輕一歎,背著劍十三,抱著劍十四,像是一位為自己孩子遮風擋雨的父親。
突然的,李長庚止住腳步,依舊帶著兩個徒兒,朝著先前那個宋常的居所行去。
天山頂上很寬敞,有一方練劍的平場,也有一片精致的宮宇,而宋常與天山上的老輩長老都居於此處。
看著面前的瓊樓玉宇,李長庚不覺有些諷刺,這些殿所都是近些年長老們命人搭建的。
嘴裡不離祖製,卻住著這般華麗的居所,難道他們不知最初的天山劍客都是幕天席地?
“弟子李長庚!前來拜見宋常師叔!”
聲音傳的很遠, 起碼天山頂上四處皆聞。
宋常的劍童推開門,稚嫩的臉上滿是驕縱。
“老爺說了,不見!”
李長庚卻是未曾看他一眼。
“宋常,李長庚請見!”
那劍童看著李長庚未拿正眼瞧他,便有些惱羞成怒。
“李長庚!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來宋長老門前放肆!”
李長庚有些厭煩的再次出言。
“宋常,李長庚來見!”
那劍童氣的發抖,指著李長庚的鼻子就要怒罵。
“你……”
一隻手按在了那劍童肩上,叫他連忙轉身拜見。
“見過老爺!”
宋常看著李長庚,面色有些難看,被逼出來,算是落了他的面子。
“何事!”
李長庚手一揮,自遠方招來一道流光,落在他手上才看清,那是一柄無鞘的古樸長劍。
“李長庚有一劍之疑,還請師叔賜教。”
宋常臉色黑了下來,不論如何,李長庚的通天修為不假,他劍神的名號也添不了虛。
“你敢與老夫動武?!”
李長庚未曾多言,只是朝著宋常揮出一劍,隨後便轉身離去。
宋常還未舉起手中之劍,渾身的經脈已被方才的那一劍盡數斬碎。
“李長庚!!!”
經脈寸斷,宋常便淪為一介廢人,百余年的苦修一朝付諸東流。
“弟子李長庚以下犯上,自此離開天山門庭。”
看著那三人的背影,宋常眼中滿含怒火和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