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各郡已然是一片隆冬了,而百越之地的人們依舊穿著單衣,綿延的群山也還都是蔥鬱青色。
便在那山澗溪流之中,一個白袍文士踏在水流上,一路逆流而上,朝著遠方的高山趕去。
如此之景要叫尋常百姓瞧見,又要傳出山中有仙蹤的怪誕奇聞。
且看那文士面容俊逸,看著似乎年歲不大,但他身上所帶的沉穩氣度也並非一個少年人能有的。
他一路行來,山中的飛鳥走獸聽見也不躲,林中的蟲蟒大鱷看見也不撲,如同一片落葉般靜靜流淌,只是這方向上有些差錯。
又看他廣袖寬衣乘風凌然,舉手投足確是不像凡夫俗子。
南邊的山林多潮易濕,林中老樹盤根錯綜複雜,稍不注意便會打濕了衣角劃破袖袍,落得個狼狽不堪。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踏著溪流,循本溯源而上了。
一路山水風光秀麗,川上白衣神采飛揚。
……
薑墨自那日滅了武立山寨之後,曾回到過韓家村中,只是那裡早已人去樓空,隻余下一座墳塚孤留。
心底的失望是免不了的,但薑墨也沒什麽主意了,能殺掉武立,已是她底牌盡出的結果了,且眼下還受了不輕的內傷。
即便是將那些村民尋回,即便是掃平附近的匪寇,就能叫他們安穩的在這生活了麽?
只要戰亂不休,則禍不止,百姓無安。
有些許悵然若失,但也無可奈何,隻得返回月嶺修養了。
山頂上有一處平地,修了兩座小院,院前還空著一片,擺了一座古樸雄渾的香爐,她師徒二人便在這片平地上練習刀法。
上月嶺沒有路,需得過一段七丈高的峭壁,若無輕身之法相助,哪能走到這般地界。
仔細看那石壁,上面隔著三五尺高便有一處淺坑,是當年薑墨輕功還不到家,寧仇用石子丟出來的。
而薑墨就是在這些恰好能借上三分力,但又站不住的淺坑上練習著輕身功夫和七星步。
內力有些提不上來,但好在薑墨上上下下行了不少次,加上她體態輕盈,雖然有些晃晃悠悠的,總算是有驚無險的上去了。
上了石壁,再行個一二裡山路,就能看到頂上的院落。
薑墨踏上峰頂的平場,見寧仇正在那空地上練刀,且看那刀法路數,正是薑墨先前所使的風花雪月四式。
片刻後,寧仇將手中細長彎刀丟了出去,正正落入一旁靠立在香爐旁的鞘中。
“回來了。”
薑墨微微頷首,寧仇見此也未曾多言,只是揉了揉她順柔的長發。
牽著薑墨,給她渡去一道內力,隨後二人便一同朝著屋內走去。
“山上風大,你如今運不起內力避寒,多穿兩件衣裳。”
寧仇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淡然,只是其中的關懷薑墨自然能聽懂。
應了一聲,薑墨服下方才寧仇遞給她的一粒丹藥。
好苦。
薑墨秀眉皺成一團,飲了一口水後,在唇邊扇動著白嫩的巧手,又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這丹藥是寧仇自己配製的,所用藥材多是來自於周圍的山野,有鎮痛化淤,通脈活絡之效。
薑墨吃過不止一次了,但每回都覺得苦澀難咽。
寧仇見薑墨的窘態,又遞給她一粒白色的小丸。
薑墨見此後,烏黑的眸子閃著靈光,接過小丸輕輕服下。
這白色小丸的主料是蜂蜜,
含在口中甜滋滋冰涼涼的,什麽苦楚都被驅散了。 記得小時候,每回吃藥時,寧仇都會給自己一顆蜜丸。
後來大了,這份甜蜜便留在了兒時的回憶之中,不想今日又能再次品嘗這童年的美味。
之後數日,薑墨又重新回到了以往的平靜生活。
一直到今天。
踩著水上的落葉跨江而行,不少輕功卓絕的武者都能做到,但如這人那般,逆著百丈瀑布而上,還能周身不沾一滴流水的,卻是不怎麽多見了。
所以薑墨有些好奇這人是什麽身份,為何會叫自己那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師父失了方寸。
“薑神道!你來此作甚!”
寧仇眼神冰寒,叫面前的來人苦笑連連。
只是看著前面宛如仙姿的二女,薑神道眼中的惆悵便煙消雲散,隻留下滿足與祥和。
“薑墨受傷了,我來看看。”
薑墨有些好奇的看著這個叫薑神道的男人,他為何會知曉自己的名字,自己與他不應該是頭一回見麽?
“你既然選擇了天衣島的傳承,又何必來此枉費光陰。”
見薑神道前來送藥,寧仇的面色也軟了下來。
“去接著吧。”
薑墨應了一聲,若是她沒瞧錯的話,自己的師父寧仇的臉上還帶著星星點點的喜悅之色。
天衣島,那不就是七星步的功法源頭?看來這人應是師父的某位來於天衣島的老友。
薑墨看著薑神道遞出的白瓷小罐, 接過後輕言了一句“多些前輩傳功贈藥!”
聽到前輩二字,薑神道臉色一黯,似乎有些失望。
薑墨也不再多問,而是揭開瓷罐,從中取出來一粒置於手心。
“此藥乃是我天衣島的鎮宗之寶,許多材料都取自天衣島藥園,如今在別處已經找不見蹤跡了。”
薑墨看著手中不起眼的烏黑藥丸,將其放回瓷罐,原封不動的退還給薑神道。
“此藥既然如此珍貴,薑墨恐受之不起,還望前輩收回。”
薑神道淡淡一笑。
“便是把天衣島搬空了,你也受的起!拿著吧!”
薑墨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一眼寧仇,見師父點了頭,才將之收下。
端著丹藥,薑墨回到屋內,將這片空地留給了她的師父與其舊友。
歲月未在薑神道的臉上留下絲毫痕跡,他還是和當年一模一樣。
寧仇有些感慨,眼中的追憶有苦有甜,但時至今日,之前的恩恩怨怨都已化為泡影,如今他二人只能算是一個昔日好友罷了。
“她…她今年二十歲了吧!”
寧仇輕輕點頭,原來已經過去二十年了麽。
歲月天刀,最是熬人。
“你,還好麽…”
寧仇沉默不語,二人便如此靜坐了半晌。
“藥已送到,人也見了。不送!”
寧仇下了逐客令,但見到了薑墨,薑神道也算是心滿意足了。
“那告辭了,你多保重。”
看著他的背影,寧仇的心中隻余下了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