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鞭炮掛在竹竿上，伸在院子的大門口，易臣小心翼翼的靠近，點燃那引線撚子後，便像個失驚的兔子一樣連蹦帶跳的跑開了。

　　劈裡啪啦的鞭炮聲震耳欲聾，他二人便是近在咫尺也聽不見對面人的聲音，但臉上洋溢的笑容依舊彰顯著新年的喜悅。

　　爆開的紅紙屑灑滿門口，把大地都變成了紅色。

　　不止是他們院門口，整條街都響起了爆竹的動靜，待聲勢小些，再從這條長街路過時便會發覺，自己已然行於一片赤紅之中了。

　　孫景城在裡屋的一處香爐上插了數根小香，嫋嫋青煙在屋子裡彌漫開來，透過煙霧，隱隱能見到孫景城有些眼眶微紅。

　　“又一年了啊…”

　　逝者已矣，生者還需砥礪向前。

　　那日王玄君的話依舊在他心中回蕩，只是礙於眼前之事，一直沒能去那雲中城。

　　“蜀王…”

　　他眼神混沌，暗藏霜寒。

　　今兒個便是除夕夜了。

　　天一早的時候飛起了細雪，這會兒傍晚，屋頂瓦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

　　掃清院子，易臣將桌子支在客堂屋簷下，能瞧見簷外飄雪，沁著燈籠的紅光，也不會被落雪涼了桌上飯菜。

　　今夜的掌杓是孫景城，易臣只能在旁邊打打下手。

　　二人協作，一道道香味濃鬱的佳肴便端上了桌子，又取了一壇美酒置於中間。

　　孫景城平時很少飲酒，不過今日是個例外，況且這米酒不醉人，也算是老少鹹宜了。

　　良久之後，將菜肴都上齊了，孫景城與易臣才歇下腳步，坐在桌旁欣賞著外面的雪景。

　　將酒斟滿，二人一同舉杯，敬天、敬地、敬身旁的家人。

　　桌上觥籌交錯，孫景城不停的在給易臣夾菜，這場只有兩人的晚宴卻顯得格外熱鬧。

　　酒水一杯接一杯的下肚，便是溫和米酒，也叫他二人有些迷醉了。

　　“如此美酒嘉宴，怎能沒有我王玄君的一席之地！”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聽到王玄君這三個字，孫景城也不由微微一愣，隨即便開懷大笑起來。

　　“好你個王二，今日可是除夕，還到我府上來混吃混喝！”

　　一道奪目的青光撕破了傍晚的昏暗，帶著聲聲低微劍吟，自遠方天際呼嘯而至。

　　待到那青光落到院中，才緩緩消散，而王玄君的身影也出現在他二人面前。

　　“晚輩見過劍仙前輩！”

　　易臣行了禮，從屋內再搬出來一張椅子，畢竟來者是客。

　　“你是孫景城的弟子，論輩分，需稱我為師叔！”

　　王玄君饒有趣味的打量著易臣，這個讓蜀王大費心機的西域王子，似乎有點意思。

　　“晚輩見過師叔！”

　　見孫景城未曾反駁，易臣便改口換了個稱呼，心底不由暗暗驚歎，聞名天下的兩大宗師，竟是出自同一門派！

　　“孫秀才，你這徒弟是塊璞玉渾金，又是個練劍的，不如讓給我來教如何！”

　　孫景城只是自顧自的吃菜飲酒，對王玄君的話置若罔聞。

　　對這位劍仙的性子，孫景城絕對比他自己還要了解，除了劍與酒，這天下再也沒有能叫他上心的東西了。

　　收徒?

　　孫景城敢說，不出三日，王玄君便會原封不動的將易臣給帶回來。

　　以他這逍遙自在的性子，大抵是不太會被外物所擾的。

　　所以才能在大年三十這一天四處遊蕩，今年想來是尋不著落腳點了，

又恰巧知曉自己的居所，才想著來到此處的。　　不得不說，孫景城有時也會羨慕王玄君的瀟灑自如，但他也知曉自己背負了許多，想如這位劍仙一般，怕是此生無望了。

　　“請師叔莫要胡鬧了。”

　　孫景城之於易臣，不單單是師徒這般簡單，二者更似一對父子。

　　聽聞此言，王玄君也就不再自討沒趣了，他只是見易臣劍意已成，劍心通明，一時興起之言罷了。

　　如孫景城所料，他確實沒什麽教徒育人的打算。

　　“沒想到啊！王某堂堂一介宗師，連個徒弟都收不來！”

　　孫景城不由嗤之以鼻，他王玄君若真想收幾個弟子，聞訊而來的沒有一萬也有數千，只是他心無此意罷了。

　　玩世不恭之人，看似輕佻隨意，其實大多都是鐵石心腸。

　　“府上的酒都是些尋常百姓自釀的米酒，比不上你喝過的那些瓊漿玉液！”

　　將酒壺推到王玄君面前，孫景城不由言道。

　　“這話可就見外了！若真是隻為美酒，怎麽說也不可能千裡迢迢的趕到你這來。”

　　“是我瞧你們太過冷清，年夜飯也只有兩個人，特來給你湊個熱鬧來著！”

　　三人同舉一杯， 一飲而盡。

　　“這酒滋味不錯！”

　　王玄君有些詫異，沒想到這坊市中的散賣米酒也能這般美味。

　　失策了，以往每到一地，都是去當地最大的酒樓尋找聞名於世的佳釀，卻是不知錯過了多少這般無甚名氣的好酒。

　　一時間，王玄君隻覺得自己錯失了一片動人的天地，面色不由垮了下來。

　　孫景城在與易臣自顧自的吃喝，權當見不著同桌之上，還有一個叫王玄君的人在。

　　便在這等奇妙的氛圍下，這桌飯菜也被三人收拾的差不多了。

　　靠在座椅上，易臣覺著撐的不行，半點起身的動作都沒有。

　　歇息了一會兒，他才站起來拾掇桌上的殘羹剩渣。

　　用過了年夜飯，最後剩下的便就是守歲了。

　　往年守歲，每到亥時，易臣便沉沉的睡了過去，隻余下孫景城一人獨坐，今年多了個王玄君，好歹多了個說話的人。

　　辭舊迎新，除夕長夜總是漫漫，但心底有著對日後的憧憬，便多了幾分力氣，才能熬過孤寂的黑夜。

　　雪花依舊在飛舞，屋內的炭爐燃著熊熊烈火，將整個屋子都烘烤的溫暖宜人。

　　才從錯失佳釀的悔意中回過神來，就被孫景城拉進守歲時的一夜煎熬。

　　好在二人皆是通天修為，這些事務雖折騰人，但也沒什麽大礙。

　　王玄君摘下腰間的橙皮葫蘆，大飲一口其中的美酒，孫景城則是端了一隻茶壺，不時輕抿一口茶水。

　　一杯茶，一壺酒，道盡天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