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公主，古將軍的小兒子又來拜訪你了，說是邀請您參加明兒鹿吳山山腳下舉行的曲水流觴宴。”

　　宮女端著一盤水果，低頭對正伏在石桌上作畫的公主請示。

　　鹿吳山上不生草木，但遍地金石，有條叫澤更水的小溪流出，向南流入滂水。

　　上京府內無事的公子小姐、文人墨客多如牛毛，常常聚在澤更水旁作宴。

　　公主抬起頭，正是與林羽分別了許多日子的羽心蘭。

　　羽心蘭撇撇嘴，說:“他怎麽又來邀請我，我對這個又沒興趣。”

　　宮女沒有回答，這種時候也容不得她們胡亂插嘴，揣測主子的意思。

　　“就跟他說，本公主身體抱恙，不便參加此次宴會，讓古道宇自己好好玩就行了。”羽心蘭照常推掉這些活動。

　　宮女依言退下，但又有另一個宮女走上前來，附耳說:“公主，娘娘的癔症又犯了，您要去看看嗎?”

　　羽心蘭愣了愣，吩咐道:“將我這些畫收起來，我現在就去看看。”

　　出了蘭心殿，拐幾個彎，來到一間較為破落的偏殿，牌匾上寫著浮玉宮。

　　殿內的樹不知幾年前就不開花了，徒留光禿禿的樹乾，地面也是雜草叢生。

　　原本是想派人來修一修的，但都被發瘋的玉妃攔住了，久而久之就變成這樣了。

　　羽心蘭讓隨侍的幾個宮女在門外等著，自己一人進了浮玉宮。

　　雖說有些雜草，但裡面還是挺乾淨的，沒有灰塵，畢竟也常常有人打掃。

　　“玉妃娘娘，您別這樣，傷到自己就不好了……”

　　屋內傳來明顯的打砸聲。

　　“滾！滾！”

　　“我知道你們都想害我，都想殺了我，給我出去……”

　　聲音很尖，穿透力很大，又夾雜著掩藏不住的恐懼。

　　“怎麽會呢，娘娘，我們是一直照顧您的翠兒和果兒啊，我們走了，您傷到了自己怎麽辦?”

　　推開門，陽光頓時照開屋內的昏暗，卻也驚動了正在打砸物品的玉妃。

　　像是受驚的兔子，玉妃尖叫一聲，躲入黑暗的角落，捂住眼睛，像是這樣就能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羽心蘭讓屋裡照顧玉妃的兩個宮女出去，關上門，輕輕抱住角落的玉妃。

　　“不怕，不怕……月光照到眼睛裡，月光照到搖籃裡……乖寶寶，不怕不怕……”

　　一邊拍著玉妃的背，羽心蘭輕柔地哼著搖籃曲，仿佛懷中的人還是一個小嬰兒，自己才是母親。

　　玉妃抽搐的身體在羽心蘭的安撫下漸漸平靜，慢慢放開捂住自己雙眼的手。

　　她靜靜地注視著羽心蘭，仿佛努力在認出她是誰。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玉妃認出了羽心蘭，牽起她的手，高興地說:“心蘭你怎麽來看我了，你長高了好多啊，娘都認不出你了。”

　　沒有犯病的玉妃是個溫婉的美婦人，除了頭髮凌亂、衣衫不整，歲月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跡。

　　羽心蘭和玉妃站在一起，說不準會被人當成姐妹。

　　“一月後就得回去看外公了，你有沒有想他們呢?”玉妃渾不在意自己的邋遢，反而整理起羽心蘭的妝發。

　　羽心蘭笑地很溫柔，乖巧地回道:“許久沒見外公外婆了，我自然是想的，只是娘親你可不能就這麽去見他們啊。”

　　說著，羽心蘭按住玉妃的手，把她推到銅鏡前面，用梳子梳順那烏黑亮麗的頭髮，

帶上精致的發簪固定住。　　擦乾玉妃眼角的淚痕，打上粉底，抹上一抹豔麗的胭脂。

　　玉妃眼中有欣慰，感動於自己女兒不知不覺就長大了。

　　等到羽心蘭打理完畢，玉妃仔細地對著銅鏡瞧了瞧，眼角泛著淚花，說:“心蘭不過十一歲，手就這麽巧了，以後到了待嫁的年齡可怎麽辦啊，娘可不舍得把你嫁出去。”

　　聽到這，羽心蘭到底是沒忍住眼淚，哭了出來。

　　“誒，心蘭，你怎麽哭了啊，娘是不是說錯什麽話了?”玉妃看著羽心蘭臉龐的淚珠，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玉妃把明顯已經比自己高上一大截的羽心蘭攬入懷中，拍著她的背，念叨著說:“不哭不哭，心蘭不哭……”

　　在玉妃懷中留戀了一會，羽心蘭擦乾眼淚，露出笑容來，說:“娘親，沒事的，我可沒有哭。”

　　“沒哭就好了，改明兒讓你見見你的外公外婆，她們肯定會喜歡你的。”

　　“你之前還哭著鬧著不想回空桑府呢，怎麽今天就這麽聽話了呢?”

　　玉妃仔細替羽心蘭抹乾眼淚， 笑著問她。

　　羽心蘭說:“因為我已經長大了啊，娘！”

　　玉妃愣怔片刻，感歎說:“是啊，你長大了，你已經長大了。”

　　“心蘭都十一了，已經是個小大人嘍。”

　　即便已經知道結果了，羽心蘭還是忍不住期待，聽到這句話後又轉為失望。

　　陪了自己的娘親幾個時辰，臨走時，在關上門的一瞬間，羽心蘭眼睜睜地看著玉妃又坐回床上，面色變得呆滯。

　　羽心蘭問等候在外的翠兒和果兒:“近來玉妃可有所好轉，願不願意搬離浮玉宮?”

　　翠兒和果兒對視一眼，這才說:“玉妃看起來還是沒有好轉，既不願搬離，連我們想要打掃，稍稍動一些陳設都不允許。”

　　“也不願意見光，這幾年來，臉色愈發蒼白了。”

　　羽心蘭歎氣，也沒有辦法，原本她學習醫術的目的是為了治好娘親，可這些天來越發深感醫術的無力。

　　如果醫術能醫好，宮中並不缺太醫，即便是丹師，同樣有幾位在太醫院任職。

　　但是他們都無能為力，這是一個真人級別的邪魔造成的精神汙染。那些修士反而覺得玉妃的情況算是好的，若不是有靈物護著，玉妃的下場只會更慘。

　　羽心蘭知道，她的娘親的記憶永遠停留在了那段羽心蘭十一歲的時光。

　　那年玉妃回家探親，羽心蘭被寵得比較任性，壓根不想回去。

　　哪曾想，這一別，是羽心蘭與自己親人的永別。

　　僅僅存活下來的娘親，也不再陪伴著羽心蘭的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