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公!!這些年裡欺辱著我們的惡賊已經被揭穿了真面目,他如今不敢外出,甚至不敢為自己辯解!他已經認罪了!!此乃我儒家之幸事!!」
蕭奮站在最中間,大聲的說著。
周圍聚集了不少的儒生,其中既有白發蒼蒼的大家,也有很多年輕的後生,數量龐大,他們佔據了太學裡最中間的位置,這裡以往都是廟堂派人時來聚集的地方,如今全部都是儒生,其余學派則是都開始躲避,黃老那邊,據說王高已經下了命令,遇到儒家的不要再跟他們辯論,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大概是怕他們死的時候濺自己一身血。
可這在那些年輕後生的眼裡,可就是不同的場景了。
他們覺得這是儒家重新崛起的標志,沒看到黃老都不敢招惹我們了嘛?過去那些總是反駁我們的可恨賊子,此刻看到我們的時候眼裡滿是驚懼,紛紛繞著自己走,這就是最好的證明,藏在我們之中的大女乾賊被鏟除,他們再也不敢輕視儒家了!!
這些功勞,當然都是算在了蕭奮的頭上,他們真的相信,蕭公是要領著他們將儒家帶著走上第一顯學的位置上。
至於那些大家們,他們的眼神就有些不同了。
他們往往站的要靠後一些,他們更加關心的還是這項法令的施行,如今蕭奮做的很熱鬧,可對法令依舊沒有產生半點的影響,這才是他們所重視的,若是不能改變法令,那他們也不會再陪著
蕭奮在這裡賣力。
蕭奮站在上位,看著身邊那些簇擁著自己的眾人,眼裡是藏不住的激動。
這個夢寐以求的位置,真好啊,看的真遠啊。
一無所有的自己,終於爬到了今天的位置上。
蕭奮的眼裡閃爍一絲憧憬,過去很多不敢存在的想法,此刻卻圍繞在他的耳邊,引著他繼續前進。
自己這一生,並不曾受到過公平的對待。
起碼,蕭奮是這麽認為的。
作為大漢第一侯的遠親,卻得不到任何的好待遇,還被禁止以那位從大父的名義出去做事,自己還很年幼,阿父就狠心將自己送到了老師的身邊,不許自己回家。
自己學了足足十幾年,甚至還做不上一個博士,浮丘伯為了羞辱自己,甚至還假惺惺的將自己帶到了太學,丟給自己一個當老師的位置,就不理會。
他還總是來自己的教室裡挑刺,針對自己,專門找自己的不足。
他甚至還給自己的老師寫信告狀,說自己的不好。
自己好心送給他禮物想要改善關系,他還拒絕,老匹夫,你知道那禮物價值多少嘛?!
他還總是暗中找那些同僚來針對自己,他們對自己態度惡劣,一旦吵架,浮丘伯總是在事後將他們叫過去,真以為我不知道這些?
這個人就是罪有應得!他就是女乾賊!他奉承君王,沒有才學,就是因為有個好老師,他只是裝出偽善的模樣,他要毀掉儒家!!!
他也想要展現自己的才能,他也想要站在這高地上俯視眾人,他也想要帶領著儒家學派走向興盛,他要給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看看,他們是何等的屈才!
蕭奮猛地清醒,再次看向了面前的諸多儒生,這一刻,他的臉色都開始漲紅。
「諸君,女乾賊已經不敢再吱聲,那我們也該操辦正事了…當今有女乾臣晁錯,蠱惑皇帝,行不孝之法令,迫害天下有德之士,如今大漢到了危難之際,我們這些人更應該舍生取義!我們要做三件事,首先,就是要想辦法救出那些因為這樣的罪行而獲罪的孝子!其次,我們要討伐制定這項法令的晁錯,不能讓他繼續蠱惑君王!最後,我們要教化天下!!行聖人之舉!!!」
儒生們被說的更加
激動,紛紛叫好。
這幾天,晁錯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他在看到儒家最新的報紙發行出來後,心裡就明白,這次來大活了。
他沒有急著動手,一反常態的撤掉了監督他們的官吏,還吩附廷尉不要急著動手,畢竟是儒家內部的鬥爭嘛,我們也不方便插手。
然後,太學內各種傳聞就不斷的傳了出來。
先是針對浮丘伯的諸多謠言,對他言行的歪曲,然後就是對他的徹底討伐,他們恨不得將浮丘伯扒個精光,將他在這些年裡的言論都當作了證據,開始大肆的宣傳,詆毀。
晁錯坐在上位,臉上帶著笑容。
聽著趙禹的稟告,他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聲。
其實,禦史府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地方,在這裡當差的,那基本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可是在此刻,禦史府的氣氛那是真不錯,就連平日裡不苟言笑,一板正經的趙禹,在說起太學內的情況時,嘴角都是不由得咧起,隱約帶著笑容,而晁錯就最為明顯了,聽著屬下的報告,他幾次捂著額頭,強忍著不笑出聲來。
眾人嚴肅的看著晁錯,手已經放在了劍柄上。
晁錯卻看著他們,忽然大笑了起來。
這些原本還嚴肅的官吏們也是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晁錯搖著頭,「天下居然還有這般愚蠢的人…我原先想要整頓太學,卻因為浮丘伯的原故,不敢急著動手…哈哈哈,這下可好,浮丘伯被他們罵的要離開太學了!」
「哈哈哈…那個叫什麽?」
「蕭奮。」
「蕭糞是吧?這個人是真的不錯啊,功臣啊…到時候我得讓他死的痛快點,算是對他的獎勵了…這廝怎麽就這麽上道呢?我本來還想著一步一步讓他將矛頭對準浮丘伯…我這還沒出手,他就已經辦好了,大才啊!!」
晁錯很少會開玩笑,平日裡那般嚴肅的人,此刻卻也忍不住了。
晁錯真的是太開心了,若是天下能多幾個蕭奮這樣的人該多好啊,自己都不需要想辦法去對付別人了。
眾人也是哈哈大笑。
趙禹緩緩起身,握著腰間的劍柄,「晁公,該行動了嘛?」
晁錯不屑的搖著頭,「急什麽…這麽急能辦成什麽事?他不是還要辦成那三件事嘛?咱們得等他辦完啊…」
趙禹卻急忙說道:「晁公…他們已經被很多人給盯上了,不只是我們,太子那邊,奉常府那邊,兩大相府,甚至是太尉府…中尉府等等…都已經盯上了他們…我就怕拖延的太久,獵物歸了別人。」
晁錯有些驚訝,「其他的我都能理解,太尉府是什麽情況??」
「蕭奮跟一些大臣商談後,認為太尉秉春秋之遺風,認為他會重視過往遺留下的禮法,就上書給太尉…這弄得太尉府的官吏都開始關注太學的情況了…」
晁錯臉色有些變化,「他們連太尉都敢去招惹??他們為什麽會覺得太尉支持他們???」
「額…是蕭奮對其余官員說,太尉年幼的時候,失去了他的阿母,因為家裡貧苦無法操辦葬禮,無法厚葬,就將她埋葬在了一處平地,並且對眾人發誓,以後要建立城池,安排一萬人來守她的墓葬…他後來擔任諸侯王后也派了人去修阿母之陵,讓人看守…因此,蕭奮認為太尉乃是真正的孝子,一定會支持他的行為…」
晁錯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垮掉了。
「那能一樣嘛…太尉那是覺得從前沒能服侍蕭奮直接將他定義為求名??」
晁錯急忙起身,臉色有些著急,「不等了,不等了,趕緊出手…再等下去,就是太尉召北軍來屠儒家了…」
蕭奮自己可能意識不到,但是他這個行為,真的就是在用手戳太尉的傷口,戳完還朝著他的臉上吐口水啊。
本來太尉就是懵懂時失父,被他阿母艱難的拉扯長大,可還沒有發跡就送走了阿母,因此一直覺得虧欠了阿母,那段時日,大概是他最不願意提起的事情…這可好,你還敢用這件事來上書??至於為阿母守靈,那是太尉出自愧疚的心理,是想要為阿母做點什麽,你直接來一手厚葬,是諷刺太尉做這件事求名???
好嘛,是個人才!
「師父!師父!!別急!!你別急啊!!」
劉長死死抱著韓信,韓信手裡揮舞著利劍,暴跳如雷,卻又掙脫不開。
呂祿嚇得心驚膽戰,急忙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韓信在看到蕭奮的上書後,整個人直接炸開了,你是個什麽鳥毛?我要誅你五族!!!
好在,劉長及時攔住了暴怒的老師,那封上書,劉長也覺得很離譜,且不提開口就是仲父,表明自己是郯侯遠親的身份,就說中間的部分,甚至還隱約帶著指責太尉沒有厚葬,對不起父母之類的話…這換誰能受得了?
「老師,殺死幾個人很容易…可是我要做的不只是殺人,我是要殺思想…您放心!我一定會將他的頭砍下來,可還不是時候啊!」
劉長再三相勸,韓信方才收起了怒火。
「老師,不只是你,我這裡也總是能收到他的上書,呵,我遲遲沒有動手,就是要將他們連根拔起…這些人以禮法的名義,干涉廟堂大事,現在他們還是個雛形,我都已經看透了,往外後啊,他們會編出更多的禮,搞什麽三綱五常,用禮法之名來壓抑人性,鉗製思想,將會將整個大漢,不,是整個華夏都帶入深淵!!這次,我要徹底解決這個情況!!!」
「儒家從根部生長出來,生出了諸多枝,我要將那些壞掉的枝乾給他剁掉!免得以後長成了歪脖子樹…」
韓信深吸了一口氣,眼神依舊很凶狠。「那你還不去?!」
「我早就安排了,您就等著看吧!」
浮丘伯躲在書房不再外出,並且主動辭掉了太學大祭酒的位置,安心教導自己那幾個**,太學的事情完全落在了廟堂的手裡,自以為除掉了大敵的儒生們開始了自己的謀劃,也就是計劃的第一步,解救那些被抓起來的孝子們。
他們開始在報紙上大規模的發表言論,做輿論攻勢,而他們就是宣傳這些被抓起來的人的孝行,指責將他們抓起來的官吏的暴虐,他們不只是在報紙上,還在各個地方都開始了宣講,他們大規模的上街,甚至一度想要在各級的國學裡講學,整個長安的儒生們都熱鬧了起來,那些被抓起來的都成為了名人,成為了遵守禮法並且孝順的典范,他們似乎在牢獄內遭受了非人的折磨,蕭奮提起他們,眼裡總是帶著淚花。
晁錯領著人,急匆匆的朝著太學出發,可是剛走到了半路上,就遇到了攔路的。
攔路的若是其他人,早就被抓起來了,可這個攔路的卻不太尋常。
來人正是劇孟,他笑呵呵的擋在路中間,笑著走到了晁錯的身邊,「晁公啊…我奉太子之令,在這裡等您…太子有令,請您再等等,現在還不是出手的時候。」
「哦?太子何以如此關心儒家的事情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知道是呂侍中來傳達的命令…」
晁錯一愣,轉身下令,「我們回去!」
儒生們愈發的狂妄,他們終於開始聚集在皇宮門口,***釋放那些因為孝順而被抓走的人了,同時,他們在道路上高呼著,用著各種辦法來解救這些人,廟堂始終都沒有反應,蕭奮三次去廷尉府拜見夏侯嬰,都
沒能見到對方。
這讓儒生們又多了個可以抨擊的目標,沒錯,正是廷尉府的…前廷尉張釋之。
他們認為廷尉府內都是被晁錯所把持,根由就是在張釋之!!
就在儒家的聲音達到最大聲的時候,廟堂的報紙發行了。
而最上頭的內容,就是對那些孝子們的判決結果。
判決結果乃是忤逆罪,下方則是羅列著他們的罪名。
在河內被抓起來的大孝子,沉迷賭博,花光了父母的積蓄,為了躲避債主而逃走,害的家裡人整日被騷擾,最終父母兩人相繼病逝,他回到了家鄉,以操辦葬禮的名義跟弟弟妹妹們以及諸多親戚們索要錢財,多次對他們進行恐嚇,再通過厚葬的方式來博取名望,想要以孝順的名望當上當地的亭長,以免掉身上的賭債。
在河東郡被抓起來的孝子,好酒如性,平日裡欺行霸市,多次毆打同鄉人,對父母多次辱罵,恐嚇,讓年邁的雙親在耕地裡忙碌,自己則是帶著妾在城內玩耍,將父母當作家臣來用,在母病逝後,他大辦葬禮,厚葬之,甚至提出要為他們守孝三年,至於目的,尚且不知道,但是在他阿母的遺體上,已經發現了被毆打的痕跡…當地的縣令都被抓了起來。
在南郡被抓起來的孝子,曾為阿父守孝三年,三年裡生了五個孩子,有人看到他多次飲酒,常常帶著不同的美人前來陵墓邊,三年後他擔任了當地的三老,如今是阿母逝世了,他準備厚葬,然後在守孝兩年…
在濟北郡被抓起來的孝子,經查實,他的阿父是死於饑餓。
在蒼梧郡被抓起來的孝子,他通過厚葬的方式企圖吞掉兄長的遺產,訓斥兄長兩個年幼的孩子沒有操辦葬禮,實為不孝,隨即霸佔兄長子嗣的土地…
在膠東國被抓起來的孝子,在他阿父逝世後曾與其小妾有染。
當這些罪證被公布的時候,整個長安再次轟動。
那些看到報紙的儒生們,他們的眼神從呆滯到憤怒,再到驚恐,再到茫然…他們所堅守的東西仿佛在一瞬間就毀滅了,這些罪狀是經歷過認真判決的,罪狀極為詳細,甚至還提到會將證據帶到長安,在廷尉再次進行審核,因為要判決死刑是要通過廷尉的…這些就是我們先前想要救出來的孝子??
最為憤怒的就是蕭奮了。
他坐在書房內,整個人都在哆嗦著。
「假的!!這些都是假的!!是晁錯編造出來的…晁錯,對,都是晁錯…我們要誅晁錯!!這都是晁錯的罪行!!」
而圍繞在他身邊的大家們,此刻臉色都是異常的驚恐,卻再也不敢附和了。
「你們要相信我!!這都是晁錯編造出來的罪名!!這麽多不孝的人,難道在這短短時日裡就能找出來嗎?這肯定是編造的…」
「主要原因都是晁錯!!我們要打倒晁錯那些大臣不都很希望晁錯倒台嗎?晁錯惡名昭著…」
蕭奮的聲音愈發的嘶啞,愈發的尖銳。
當天,儒家的報紙再次語出驚人,他們將矛頭對準了晁錯,認定晁錯造假,並且將這些年裡所發生的所有事都怪在了晁錯的頭上,想要將所有的矛盾都引到晁錯的頭上去。
可這一次,起身附和他們的人明顯少了很多,在太學內,那些趾高氣揚的人,都變成了驚弓之鳥,眼神呆滯,臉色茫然。
只有那些禮派最堅定的儒生們,依舊在各地高呼,他們再次開始大動作,想要將矛盾全部都引到晁錯的身上去。
隨即,廷尉的甲士敲開了蕭奮的門。
蕭奮看到這些甲士們,當即讓弟子們圍著自己,大聲的說道:「是晁錯派遣你們來的嗎?!天下的正義之士是殺不死的!!」
為首的官吏搖著頭,「我是廷尉左丞宣莫如…昨日你們上告廷尉,訴訟晁錯偽造證據,謀殺他人,結黨營私,貪墨錢財,強搶民女等罪行,因為提出訴訟的有一千三百二十四人,廷尉即刻出動,以及將被告晁錯押到了廷尉,當事人晁錯不服,提出訴訟,認為你們誣告,廷尉如今要審晁錯的案件,你們作為訴者,要前往廷尉。」
蕭奮愣了一下,「晁錯被抓了???」
「大漢是鼓勵百姓告官的,你們既然告發,我們當然就要抓…我現在問你們一次,你們不準備撤訴對吧?」
「按著大漢的律法,誣告若是敗訴,可是要反坐的…你們起訴晁錯的罪行都可以誅族了,一千多人集體上訴啊…我在廷尉府這麽多年,還從來不曾見過。」
「不過,你們放心,我大漢以禮法來治理天下的,絕對不會因為晁錯的身份而偏袒他,我們會請三公來負責他的案件,並且允許他人旁聽…若是他有罪,誰也護不住,若是誣告,,,,」
宣莫如笑了起來,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那一刻,蕭奮渾身都哆嗦了起來。
「你不撤訴對吧?」
「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