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烏江渡，四人慢慢悠悠趕了一整天的路，終於在傍晚時分，到達了涪陵城中。

　　因為衛家士族晉升大典的緣故，小小涪陵城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比起以往清涼的，恍如是國都建康的氣象！

　　涪陵城中只有一家官驛，所以早就人滿為患，好在關正乾早早就幫他們訂好了房間。

　　古代的牛車可不比現代的交通工具，盡管牛車比起馬車來已經平穩了許多，可是坐一整天，關子陽也很不習慣，感覺自己有些暈車了。

　　一路的風塵，於是關子陽吩咐青蟬幫忙準備了一桶熱水，他想泡個澡再好好睡一覺。

　　明天衛家士族晉升大典可以說是涪陵縣幾百年來的頭等大事，而且他還有任務在身，沐浴梳洗一番會顯得比較莊重。

　　畢竟，東晉是一個看臉的時代……

　　縱觀歷史長河，幾乎大部分的美男子傳說都集中在了魏晉，因為只有魏晉才會如此在意一個人的外貌，就叫做容止。

　　文學作品之中，對一個人的容止動用大量篇幅描寫的，唯有魏晉。

　　《世說新語》中，專門就有《容止》這一單章節，其中有則故事:“潘嶽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時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著，莫不連手共縈之。”

　　潘嶽即是潘安，他年少時挾彈弓出外行獵，無數的少女少婦為之癲狂，忘卻禮教矜持，在大庭廣眾之下，手拉手地把俊俏少年圍於中間。

　　說得通俗點，就像後世的偶像男星，到哪裡都有一群女粉圍追堵截，隻為一見‘男神’。

　　再有一則說的是西晉重臣王衍，原文是:“王夷甫容貌整麗，妙於談玄，恆捉白玉柄麈尾，與手都無分別”。

　　這則故事大意就是誇讚王衍俊美，他的手白得和白玉沒有沒有分別，可見國人以白為美，確實是‘淵源流傳’。

　　甚至一度成為了評判一個人才能高低的一部分，九品中正時的風儀其實就包括了容止，以至於在東晉時，很多男子出門時都要敷粉，才肯見人。

　　由此可見，了魏晉社會對男子容止的追捧，近乎到了癡迷的程度，也算是魏晉荒唐的一部分吧。

　　關子陽重生以前，自小也算是眉清目秀，因為從小練武術身材欣長健碩。

　　重生之後，他的容貌只是回到了十歲時的樣子，至少在樣貌這一點上，關子陽覺得自己不會因為顏值而在中正考察中被扣分……

　　青蟬幫他打了桶熱水，手裡捧著關子陽換洗的乾淨衣服就站在浴桶旁道:“小郎君，熱水準備好了，過來沐浴吧。”

　　關子陽應了一聲，繞過屏風後，正準備脫衣服，才發現青蟬還站在一旁，動作一僵，突然想起:“這個土著關子陽以前都是青蟬服侍他沐浴的！”

　　關子陽略一遲鈍，看了看自己這十歲的身體，有些尷尬道:“青蟬姐姐，我自己洗就好了，你回房歇息吧，不用伺候了。”

　　哪知道青蟬聽完，緊抿著雙唇，身子微微發抖低下了頭。

　　顫巍巍低聲道:“最近月余，小郎君沐浴都不知會青蟬了，可是嫌棄青蟬醜陋愚笨……服侍得不好……”

　　聲音越說越低，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關子陽見她那雙晶瑩大眼噙滿淚水，一副傷心欲絕的表情，連忙道:“我怎會嫌棄青蟬姐姐手笨，再說青蟬姐姐花容月貌，何來醜陋一說！”

　　“那……那小郎君，為何突然……”

　　關子陽打斷了青蟬些許哽咽的話道:“我只是見青蟬姐姐最近甚是忙碌，

而且今天又趕了一天的路，青蟬姐姐肯定也是十分的乏了，我不忍你操勞而已。”　　古代的婢女被家主嫌棄醜陋愚笨，可以說等於要掃地出門了，要麽被賣掉，要麽嫁給某個奴仆或者佃戶做妻，每日辛勤勞作，日子可比當婢女艱辛得多了。

　　像關子陽這樣的大族的少爺，一般都會有一個書童，一個女婢，至於士家大族，更是奴婢成群。

　　畢竟東晉這個時代，最廉價的，就是人了。

　　由於前兩年，恆溫率軍收復蜀地，戰亂之下，關家的日子很不好過，所以一直都是由青蟬這個隨關母從娘家就帶著的小丫頭，兼顧了關子陽平時的起居。

　　聽完關子陽的安慰，青蟬以袖拭淚，微紅的小臉終於破涕為笑。

　　她一邊搖頭一邊道:“青蟬不乏，伺候小郎君我反而歡喜，等小郎君睡下了我再睡……”

　　關子陽知道今天不讓她幫忙沐浴肯定不行了，心想道:“入鄉隨俗吧！反正我也不吃虧……”

　　“那就麻煩青蟬姐姐了，幫我擦下後背吧，後背我夠不著……”

　　接下來，一夜平靜。

　　翌日，天色微亮，關子陽一行便又啟程。

　　衛家在涪陵城西十裡，還需走上一個時辰。

　　關子陽坐在牛車上，看見大路上有很多同行的人。

　　有三五成群穿著簡樸的百姓步行的，偶也有一輛輛攜仆帶役大家族的牛車，這些人都是趕往衛家的。

　　一路上眾多行人議論紛紛，關子陽一路聽來……

　　“聽說衛家三小姐衛衣清出生的夜晚，天上有數十顆流星劃過天際，天生異象，必有大人物降生，肯定就是衛家的三小姐……”

　　“衛家祖上乃是漢朝大將軍衛青之後，爵位傳到兒子就被除爵，之後也再無子嗣得衛青家學，可是想不到百年後橫空出世一個衛衣清……”

　　“這次衛家晉升士族的大典，皇帝除了派遣必須到場的左民尚書陸納外，聽說還有三個大中正來考校衛衣清。”

　　“是啊，聽說都來大有來頭之人，有豐城縣公桓衝，散騎常侍郗儉之，還有一個你們猜是誰?竟然是白頭將軍謝奕！”

　　“謝將軍作為豫州刺史，怎麽有閑心來管咱們涪陵城這偏僻小縣的事?”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謝將軍雖然官拜刺史，統豫州諸軍事，但他生性瀟灑風流，怎耐得住為官之寂寞，聽說皇帝在挑選大中正遠赴咱們涪陵時，他便主動請纓，其實只是想在咱們蜀中遊覽一番……”

　　“我還聽說這個謝將軍最是喜好清談，說不定我們還能瞧上一瞧白頭將軍清談的風采！”

　　“哎，你們知不知道，這次大典關家那個關子陽也來了?而且聽說是來退婚的！”

　　“哈哈哈，這個關家倒是有自知之明，自古士庶不通婚，癩蛤蟆哪能吃天鵝肉。”

　　“你怎麽就知道是關家主動退婚的，關子陽要是能把衛衣清娶回家，他們的子女就也可能血脈覺醒，關家不就有機會升士族了嗎?”

　　“傳聞這個婚約已經定下十多年了，如果關家緊咬著婚約不放，衛家還能強行退婚不成。”

　　“”依我看，他衛家新晉士族，根基不穩，關家把這事一鬧大，衛家的名聲不就全毀了?那衛家能不能晉升士族就不好說了……”

　　“你說得在理，不過關子陽一個庶族子弟，要真娶了衛衣清，豈不是斷了衛家的根嘛，衛家現在可就指望著衛衣清了……”

　　……

　　……

　　關子陽一路聽著路邊行人的各種流言，心中五味陳雜。

　　庶族子弟這個大招牌懸在他頭上，他就是永遠的低人一等！

　　關子陽緊握拳頭，心中默念:“士族！老子以後打的就是士族！”

　　衛家祖宅與關家一樣，也是一座大塢堡，呈圓形，不過比起關家的塢堡稍微大了一圈。

　　此時，塢堡到處張燈結彩，人人都是笑的合不攏嘴，一片喜氣熱鬧景象。

　　衛家堡門口，此時已經是人山人海，到處都站滿了人，大部分是郡治境內來湊熱鬧的百姓，住得遠的近的都有。

　　關子陽一行到了衛家堡後，一個馬夫帶著鐵威去安頓牛車，一個管事把他們引入一間書房，並奉上茶湯。

　　衛家管事走後，青蟬面帶不悅的嘟囔道:“晉升士族有什麽了不起的，真是欺人太甚，居然把咱麽安排在書房，好生無禮！”

　　晉人迎客，不是在正廳便是在專門的會客房，當然最高禮節，是在祠堂待客，上次衛臨父子三人來關家，關家便是在關家祠堂相迎。

　　而書房因為是主人常待的地方，一般是不看重的人，或者特別親密的好友，才會安排在書房迎客，顯然關子陽不屬於後者。

　　黑奴兒端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左看看，又看看。

　　正了正自己的家丁帽，說道:“沒有無禮啊，我覺得這間屋子挺好，比少爺的書房精致多了。”

　　青蟬用手敲了黑奴兒一個爆栗:“小小書童，沒見過世面就別瞎說。”

　　黑奴兒吃痛，哎呀一聲，抱頭竄開:“青蟬姐姐你幹嘛打我，我說錯什麽了?”

　　青蟬作勢又要打，道:“你還說！”

　　關子陽搖搖頭，幫黑奴兒擋住青蟬的手， 說道:“青蟬姐姐莫打黑奴兒，他說得沒錯，這房間是挺好的，正廳祠堂自然輪不到我們庶族的人去，既來之，則安之……”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吵鬧聲……

　　“常榮，關家小兒就在此間，可敢與我一賭?”

　　“賭就賭，有何不敢，區區一兩黃金而已！我還沒放在眼裡！”

　　關子陽眉頭一皺，來時在路上就想過會遇到的各種麻煩，心歎:“果然，麻煩來了。”

　　一行四人魚貫而入，衛浦衛氿兩人赫然在列。

　　衛浦指著關子陽說道:“常公子，李公子，這個小子就是關子陽。”

　　說完還陰險地衝著關子陽笑著……

　　蜀中世家大族不多，只有四個，俗稱蜀中四姓，分別是李、常、全、諸葛。

　　公元347年，也就是兩年前。

　　桓溫滅成漢，亡國之君李勢被擄，桓溫納李勢妹為妾，皇室李家雖然被被誅了大部分人，因為‘我見猶憐’的李勢妹得以保留遺脈(後文會有詳述)。

　　四姓之首的李姓也由成漢的皇族降為了下等士族，其余三姓也都是下等士族。

　　這個常公子與李公子便是這蜀中四姓的常、李兩家公子，分別叫常榮和李承康。

　　以關子陽三十年的閱歷，不難猜到，這兩個毛頭小子涉世不深，被衛浦衛氿拉來當槍使，對付關子陽的，以報在關家祠堂被他三叔關正道的呵斥之仇。

　　關子陽自顧坐在椅子上佁然不動，也不理會衛家兄弟，對著常李二人問道:“你們賭什麽，可不可以加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