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陳安的心情幾乎是在一瞬間徹底陷入了絕望的。
可隨後,他的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陳安用一種極為愉悅的聲音說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也就沒必要偽裝了。”
聽到陳安的話,那男人明顯一愣。
隨後,他的眸子肉眼可見的凝重了幾分。
“你...”他有些遲疑道:“還記得以前的事情?比如...我們的約定?”
陳安搖了搖頭,他有些惆悵的“歎了口氣”,道:
“時光荏苒,千百年來,世界滄海桑田,我也在一次次的輪回中遺失了許多...記憶,感情,力量,權柄...”
隨後,陳安用一種略顯彷徨,又暗藏威嚴的神態,腦海中仔細回憶著來到暗界前,那些大人物的模樣,隨後長歎:
“但我還是希望說一句...”
“好久不見。”
那男人聽著陳安的話,眉頭愈發緊縮,半響後,他眉宇舒展,同樣歎息,道:
“是啊...我們都在歲月中遺失了太多,我們早已不再是最初的我們了...不過...”
男人話鋒一轉,他絡腮胡的面龐上勾勒出一個略顯嚴肅的笑容:
“我們...不是十年前,剛見過的麽?”
“還記得,那時候你很喜歡一隻貓,還給它起名叫小克。”
陳安聞言,不禁笑道:“別說笑了,沒有的事兒。”
那男人沉默了,他再度打量起陳安,半響後,有些遲疑道:“你...真的是你?”
聽著男人不明不白的話,陳安輕微頷首,道:“我在找回力量,重走這條道路....”
那男人再度沉默了。
陳安保持著那副波瀾不驚,又略顯惆悵的模樣,可心中卻緊張的要命。
眼前的人,可是一位疑似與神靈有關的存在...陳安不清楚這男人的位格,可光是憑借之前的體現與這詭異的速度...
不清楚權柄和能力,但至少是一位主教級的存在,
至於為什麽陳安沒猜測天使,是因為他見過那“命運蜘蛛”。
男人的縱然恐怖,可和那“命運蜘蛛”的虛影比,還是差了一些。
但不排除男人沒有展露出來的可能性...
畢竟,這位幾乎一定與神靈有關!
他是知道“無終旅者”以及“真理”的...
這兩個東西,只知道一個的,陳安見過,
像是陳權知道“真理”,“樹”知道“無終旅者”。
但這些都是事出有因的啊,“真理”本就和陳權有關,他是當事人,而“樹”更是被曾經的某一任“無終旅人”所栽下的。
可眼前的男人呢?
陳安努力的保持著呼吸的平靜,他讓自己的眸子變得深邃一點,更深邃一點,嘴角淌著似有似無的笑意,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許久之後,至少陳安是感覺此刻的每一秒都度日如年的許久之後...
他凝視著男人轉過了身,看到了那挺直的背脊。
西服襯托下,男人的長發披散在背後,於陰暗的樹林深處仿佛融為一體。
“和我走吧,倒吊在找你。”
男人的聲音緩緩傳來。
“倒吊?”
陳安心中微微一怔,是“倒吊的主”?
這是一位神靈...真正的神靈。
如果“樹”與吸血鬼都知道,這世界上有兩位“倒吊的主”,分別是真正的“白癡”路徑的,與被奪走後的“怪物”路徑的。
那...此刻男人說的,應該是最初的那位倒吊的主,灰衣淨者路徑的神靈。
“他比你恢復的多的多,如果現在讓他找到你,殿堂的平衡會被打破的。”
男人說著,引領著陳安朝著森林深處走著。
殿堂?
平衡?
陳安心中微微一驚,這又是自己沒聽說過的東西。
命運天使...第二紀...超凡...第一紀,乃至於破曉紀元...
劉能話語的隻言片語,周羽在“節點”中留言的許多痕跡...眼前男人說的內容,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東西,卻在陳安的腦海中逐漸組成了一副歷史的畫卷。
這或許,是這個世界最大的隱秘,真正的隱秘。
從疤哥的情況來看,第三紀的人們大多數都不知曉曾經的歷史,
而劉能明確的說明了,第二紀的超凡路徑在高序列階段與第二紀的中後期,逐漸被瘋狂與扭曲汙染。
而現在的第三紀,破碎的超凡路徑被汙染,變成了詭異路徑。
如果按照男人所說,“倒吊”也是一位正在蘇醒的神靈...並且“恢復”的比自己更多。
那,
這些神靈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僅僅是成神?
而殿堂,聽起來又像是...一個很牛的東西。
如果“倒吊”找到自己,會打破殿堂的平衡。
是否意味著,殿堂與“各個蘇醒的神靈”有關?!
而這意味著...
不止一位神靈在蘇醒!在重走成神之路!
陳安的思緒在不斷地整理中有些恍惚,眼前繁瑣的歷史仿佛在歲月的長河中化為破碎的繪卷,自己在一次次的經歷中不斷的窺得其冰山一角。
而“規則”這位“神靈?”又在其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陳安的眸子凝視著男人,跟著他隨著周圍如夢似幻般變化的森林景色,朝著東方走去。
陰沉的森林中,樹木似乎化為了濃稠的粘液,帶著不夠真實的虛幻色澤,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瘋狂與扭曲的混亂之中,被人潑上了一層油墨。
如墨般的黑色在畫卷之上鋪開,暈染,帶著周圍的綠蔭與棕木蒙上了一層陰霾。
就像是,在瘋狂的凌晨兩點,夜店深處的霓虹閃耀間,你恍然發現這裡是後印象派大師的演出現場。
周圍一個個暴露出大量白花花肉體的女郎,在這一刻面龐扭曲成了彪形大漢。
台下扭動著身軀的人們如瘋似魔,他們呐喊著,互相在擁吻中唇瓣沾染了殷紅,跟著動感的音樂盡情抒發著最原始的欲望。
而下一刻,夜店的天花板被巨大的爆炸聲摧毀,宛如隕石墜落,深藍如天鵝絨幕布般的天穹被火焰的赤紅與風暴的暴藍覆蓋,暴雨傾盆間,夜店中的眾人卻熟若無睹般的繼續著狂歡。
這是一副瘋狂而扭曲的景色,卻是真真切切的形容陳安此刻感受的詮釋。
陳安不知道自己跟著男人走了多久,幾乎是從成為“靈體之軀”狀態後,他對於“時間”的概念就被模糊了。
他們繼續走著,陳安此刻忽然感到靈魂深處,那“旅者”詭異源質產生了些許破碎的聲音。
現在的“旅者”詭異源質,已經被自己消化了大半了。
可明明之前隻消化了一小部分!
“旅者源質的消化方式...是旅行,成為旅行...而我剛剛經歷的這些東西,因為其位格或隱秘的程度,達成了‘旅行’的要求?”
陳安若有所思。
旅行的初衷,是小醜踏上了旅途,而旅行的目的,本就漫無目的,旅者不會知道自己的終點在何方,這本就是一場漫無目的的旅行。
而旅行的意義,在於這一路的“風景”,是遇到的事情,遇到的人,經歷的東西,見過的“市面”。
“呵。”陳安心中自嘲道:“現在接觸的這個男人,以及神靈,殿堂,倒吊什麽的,也是夠有市面的了。”
要是放在進入暗界以前,陳安也可以自豪的和別人吹噓:“咱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你懂不懂什麽是天使啊?”了。
可現在,陳安的心中卻只有彷徨與迷茫,夾雜著惶恐與強行讓自己打起精神的信念。
好像,自己也確實一路走來都是如此的。
生不知為何,死亦不敢為之,漫無目的的度過漫漫人生路,不知終點在何方。
過著自己不想要的生活,做著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可又不得不這樣。
為了活下去,竭盡全力,因為命運,只能屈從。
這一刻,陳安忽然有些想笑,是自嘲,是冷笑,是慘笑,是無所謂的大笑。
說起來,就算自己沒有背負“無終旅者”的命運...就算沒有來到暗界,就算自己不是陳權的“第二人格”。
自己只是現實世界中的一個普通人。
那...自己的命運,和現在背負了“無終旅者”命運的自己,又有什麽不同呢?
哇哇落地,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父母也都是尋常老百姓,將老一輩沒有完成的“夢想”夾在在自己身上,從此背負了“光宗耀祖的命運”,
開始上學,自己的夢想或許會被人所唾棄,漫無目的的成長,被周圍無數的“聲音”所督促與“指責”。
身邊的環境自己不一定喜歡,身邊的人也不一定合得來,就這樣慢慢長大,在高中早戀被發現,嚴厲警告高三不能談戀愛的重要性,
或許還會和談了幾年的女朋友因此而分手,被迫分離。
然後上了大學,或許會去不同的城市,而後,
家長開始催婚,什麽時候找個對象帶回家。
可記憶中也早就沒了當初的悸動,不再相信愛情,也遇不到那個讓自己心動的人兒了。
這種情況下,如果身體健康,家人無恙,或許也是最平凡的幸福,就像是自己一直想追求的那樣一般。
再後來呢?到了該結婚的年紀,草草結了婚,背負了責任,婚禮現場兩個人看著對方,也不知道心裡想的是誰。
緊接著,成家立業,又背負起房子和家庭的“責任”,被束以“責任”之命的“命運”。
有了孩子,再度繼續這樣的循環,一代又一代,一代又一代...
走到最後,有多少是為自己而活?
白發蒼蒼之時,也只能看著灰蒙蒙的天,感歎一聲:
“都是命啊...”
或許,
自己從來就沒有必要埋怨自己憑什麽是“無終旅者”,憑什麽被冠以“命運”之命的催動著悲劇與奔跑。
這世界上,誰又不是個“無終旅者”了?
自己不努力,不成神,要面對的是沒有盡頭的旅途,哪怕走了,也是渺茫的希望。
可大多數人,不努力學習,不努力工作,面對的一樣是被指責,被嫌棄,被嘲笑,要餓死,要被冠以...希望後的失望。
誰又想過這樣的日子?
誰又想背負這樣的命運?
無數的人,從出生開始,一生的命運軌跡就早已被注定了。
就像是自己,從出生便背負著“無終旅者”的“轉世”這個名頭。
無法擺脫,無法解決,無法更改。
能在普通家庭靠自己的能力改變現狀,真正突破圈層的人,終究是少之又少。
就像是那初代的“無終旅者”在經歷了千百年的“轉世”後,依舊沒能回到神位一樣。
所以啊,
自己又有什麽可悲戚,可絕望的?
此刻,陳安真想長舒口氣,再點上一支煙,長歎一聲:“老夫聊發少年狂。”
可惜,現在的自己是靈體之軀的狀態,身旁還有個疑似主教,甚至可能是天使的男人。
而這裡又是個扭曲而瘋狂的世界...
與現實中,被蓋上了遮羞布的瘋狂與扭曲相比,暗界不過是將那層遮羞布扯掉了,將一切瘋狂與扭曲都最真實的展現在了明面上。
終於,陳安的思緒回到了現在,他看到了周圍猶如伊甸園般的景色。
當一切的瘋狂與混亂都褪去後,陳安驚奇的發現周圍的森林不知何時不再陰沉而黑暗了,頭頂的天空也不再是不夠真實的死寂了。
眼前的一切像是夢幻的景色,地面上的綠蔭抽出嫩芽,周圍的樹木在蒼穹之上耀眼太陽的照射下蒙著自然的色澤。
仿佛這裡的河流淌著蜜,這裡的樹木上結滿了甘甜的果實。
不遠處,清澈的溪流緩緩流淌,在明媚的森林深處出現了一大片的空地。
空地的最中心,是一間略顯破舊的茅草屋。
茅草屋很簡陋,也並不大,一旁堆疊著雜草與石墨,前面是一個圓形的石桌與幾個石凳子。
另一邊,是棋盤與躺椅。
這一切都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美好而夢幻。
男人停下了腳步,他看了眼身旁的陳安,輕笑一聲,那絡腮胡上的薄唇微微開合。
“歡迎來到,我的神話領域——茅廬居。”
男人的聲音帶著些許愉悅與輕松,而陳安則是保持著那副淡然的樣子,他同樣輕笑道:“很有風味,很...雅致。”
男人點了點頭,他隨意的朝著茅草屋的方向走去,同時道:“過來說話吧,咱倆很多年沒見了。”
陳安默然,他的思緒在緊張與放松的邊緣不斷徘徊,他時刻沒有忘記現在的自己依舊面臨著生死危機,可那腦海中剛剛纏繞的思緒萬千,卻又久久無法平複。
下一刻,男人忽然轉過身,一對淡棕色的眸子凝視著陳安。
這一刻,陳安恍然感到自己的靈體之軀要被撕碎!
鋪天蓋地的壓力猶如從四面八方而來,那半透明的漣漪彰顯著力量主人的恐怖靈性,那巨大的差距猶如螞蟻在面對巨人時的恐懼!
陳安眉頭微挑,他強忍著這幾乎要撕裂靈魂的劇痛,心中思索著...這是這男人的考驗麽?
還是自己,露出了馬腳?
“哎,您說說...”那男人歎了口氣,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我啊,也希望您還是您,可是呢?”
“您啊, 終究不是那位無終。”
陳安抿了抿嘴,現在自己不是也得是了。
“遺失了力量的龍,也是龍...”
陳安幾乎是從靈體之軀的牙縫裡擠出了這句話。
男人搖了搖頭。
“你裝的很像,也確實給我唬住了,可你和無終有著根本上的不同,力量丟了,記憶丟了,這一點,無終也不會丟棄。”
陳安微微一怔。
緊接著,那男人道:
“你,太虛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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