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噠——”

　　窗簷的雨淅淅瀝瀝的往下落，在淺水窪裡砸出一朵又一朵漣漪。

　　雀兒好像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啊。她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鞋襪，推開門。

　　是雨後泥土翻湧，植物氣息濃鬱的樣子，她的記憶朦朦朧朧，似乎什麽都變得淡薄，好像忘記了很多事。

　　“小雀兒！你還在磨蹭什麽呢?快點收拾收拾去學校了，過來拿兩個葛粉包路上吃，記得別噎著。”柔和的聲音催促她。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腰身窄小的藍色大襟襖和黑色到腳踝的裙子，原來是校服，可能是真睡過頭了，她的記憶一點點回籠。

　　飛快跑到前堂，找到了姆媽準備好的葛粉包，晶瑩剔透的杏仁霜粘稠順滑，咬一口葛粉包軟糯彈潤，內裡甜滋滋，是姆媽的手藝！

　　她一邊吃一邊背著包急匆匆要出門，好像還忘了什麽呢?

　　“小姐，您把包給我吧。”清瘦卻挺拔的小男生，黑漆漆的眼睛看上去十分明亮。

　　雀兒拍拍腦門，自己差點把阿七忘記啦。阿七是她家的長工，現在專門負責接送她上學，陪她念學堂，是姆媽怕她太嬌縱不習慣學堂特地安排來照顧她的，她可喜歡阿七了。

　　“阿七，我現在已經能把控七顆星子了，我是不是可厲害！”上學路上雀兒和她的名字一樣嘰嘰喳喳，熱鬧又活潑。

　　“小姐真厲害，我才剛剛把控兩顆，小姐都快能釋放魔法了。”阿七有點冰冷的眼睛看向雀兒時，總是溫柔得好像一汪春水。

　　然後時間就這樣不緊不慢的過去，一晃眼，就過去了好多年，雀兒出落得更加漂亮了，而且是安陽遠近聞名的天才中階法師。

　　阿七雖然隻停留在初階，但她還是很喜歡阿七，而且越來越喜歡。

　　雀兒偷偷告訴姆媽這事，姆媽卻一副料到了的表情，“咱們小雀兒呀，心思掛著臉上，姆媽怎麽會看不穿哦，姆媽眼睛好著呢。而且啊，阿七這孩子看著冷，其實心裡頭也裝著我們小雀兒呢。”

　　雀兒看著姆媽成竹在胸的表情，心裡卻如擂鼓，緊張的臉頰通紅，連耳垂都要絲絲往外冒熱氣了。

　　她去和阿七約了初六去外面看電影，這可是時興玩意，東洋那邊傳來的呢。

　　到了初六那天，她特意取了姆媽的脂粉搽在臉上，還描了眉，她都十九了，還沒用過這個呢。

　　不過她細細慢慢的，每一筆都很認真，像是做什麽大事一樣，慎重。

　　到了約定的地方，她看見路的盡頭，樹蔭下的少年，容貌清秀，帶著一點清冷的氣息。

　　他們對上了眼睛，兩雙眸裡，全然是對方的影子。

　　亮閃閃的，裡頭藏了一把星子。

　　“小姐今天特別好看。”他彎了眉眼，其實雀兒胭脂搽得臉頰太紅了，但是可愛。

　　“啊…啊…”雀兒平時伶俐的嘴此刻被上了封條似的，燒得臉頰滴血，才憋出一句“好哦。”她恨不得掩面唾棄自己，怎的這樣拙笨。

　　阿七看著雀兒，笑眯眯的像之前無數次一樣，對她伸出手。

　　雀兒呆呆的拉上，微涼的手掌握上羞得發汗的掌心，阿七笑得更開心了。

　　伴著恰好的日光、揚起的春日海棠、粼粼碧波湖光，他們擁抱在一起。

　　如果時間真的能定格，就止在這裡吧。女孩向上天祈願。

　　可是驚變來得那樣快，那樣猝不及防，把她珍視的一切，統統砸碎。

　　她從小與姆媽生活，從不知曉的父親。可她父親在外頭惹事了，惹上了不可抗衡的超階法師。

　　那天她和阿七回家，看到的就是火海中的家，那些寫意生趣，那些一切都在滾燙裡焚燒，火光照亮了半邊天。

　　她是中階法師，可是她甚至無法撲滅那天火的一角。

　　她的眼眶都被火炙烤得乾涸，流不出一滴眼淚，胸腔像是破了一個大洞，呼呼的往裡頭灌風。

　　那超階法師自然是知道她的，斬草除根，可不會手下留情。

　　他隨手一揮，火舌便向她席卷而來，根本避無可避。

　　阿七的身體替她檔在火光裡，分明無濟於事，可他就是這樣做了。他和那位超階法師間隔著中階、高階，宛如天塹，雲泥之別。

　　他的聲線和往日一樣清冷，在火中如化開的雪一樣流淌，他說，“雀兒。”

　　這是他這一生，第一次叫她雀兒。

　　他的身體在火中寸寸成灰，連骨頭都找不到。

　　那超階法師根本沒將一個螻蟻放在心上，誤殺也就誤殺了。

　　他死了。

　　雀兒摸著自己的胸口，好冷，怎麽會這麽冷?

　　姆媽為什麽不勸自己加衣服，阿七為什麽不來牽自己的手?

　　火燒著她，她卻沒有疼痛的感覺了，她像讓阿七抱抱她。

　　眼前浮起大量的黑紅。

　　她也要死了。

　　她要去找姆媽和阿七了。

　　可是，她好不甘，好不甘。

　　身體與靈魂割裂，身體在火中化為灰燼，靈魂卻死死抱緊姆媽，親吻阿七。

　　……

　　桔青用的這個陣法，名為蜃景。能看見過往，後面發生的事是雀兒的靈魂沒有消散，而是在怨恨中被古城的其他亡靈侵食，最後成了眼前這個需要大量能量維持生存的怪物。

　　她已經不是單純的雀兒了，趙七和趙雀兒，一個是被這怪物控制靈魂的守夜人，一個是這怪物用高階魔法幻化出的影子，包括什麽趙家別苑，也是影子。

　　其實那是雀兒姆媽和家，連做飯的手藝都一樣。

　　她看著在光系和治愈系下逐漸在蜃景裡灰飛煙滅的怪物，長舒了一口氣。

　　自己和趙明月這回活下來了。

　　這怪物其實大部分是各種怨念堆聚的亡靈，雀兒的靈魂就是架子，裡面填滿了汙穢才生出這麽一個怪物。

　　光系和治愈系都能克制這東西。

　　只是到最後，一抹淡淡光繞著桔青，似乎是想感謝，最後也消散了。

　　那也許才是正真的雀兒吧，桔青看著光點消散，有些難過。

　　因為雀兒實在是個再好不過的女孩子了。

　　她給趙明月丟了個初階三級治愈魔法，她雖然已經到中階了，但還不會用，只能背起趙明月往礦外面走出去。

　　這會事情應該結束了，她想給雀兒和阿七還有雀兒姆媽立個塚。

　　走出礦脈，外頭陽光正好，清風徐來，一如百年前，雀兒想停駐的那一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