驥星河沒有穿甲，雖然他現在很需要冠軍侯這架機甲，他是將軍，是獨立團的兵團長。

　　“驥榮欣月，穿甲！”

　　他的聲音洪亮，還有裝出來的中氣十足，以命令的口吻。

　　驥榮欣月當然不可能再穿甲，就像驥星河不願意穿甲一樣，但她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於是以沉默注視發出抗爭，像是很多很多孩子面對嚴厲管教的爺爺一樣。

　　“主公！”星月怒了:“您真的老湖塗了嗎?都什麽時候了，還搞這些狗血橋段！”

　　她是真的怒了，都這樣跟驥星河說話了，但她的憤怒卻代表著此刻三人之中唯一的理智。

　　帝國沒有阻截他們的匯合，不代表帝國已經因為聯邦在地表發動的總攻，還有他們引發的兩次震動而失去了對付他們的力量。

　　他們都清楚，此時他們就在帝國的注視之下，以艾達康的性情，現在應該已經準備好了鋒利無雙的斬心刀了。

　　事實也正是如此，艾達康的聲音，在這條相對寬闊的金屬通道內響起，那些掛在通道兩邊閘門上的攝像頭，就像是艾達康的眼睛。

　　“驥星河，你，怎麽不穿甲?”

　　話閘子就此打開，艾達康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樣，逼逼賴賴了起來。

　　“我以為像是你這樣的人類，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優柔寡斷，但你現在的表現很讓我失望，也會讓你的孫女驥榮欣月很失望。你知道，她為了把冠軍侯送到你身邊，承受了什麽嗎?

　　我都於心不忍了，所以才放任了你們的匯合，給你穿甲與我一戰的機會，你現在，又是在等什麽?

　　或者，我用我的方式，幫你們做出選擇?

　　你知道的，如果是我來，你們就沒機會謙讓了，只有留在冠軍侯裡的那一個，才有機會活下來。”

　　驥星河沒有理會艾達康，雖然他相信艾達康能說到做到，他只是以同樣的沉默注視著驥榮欣月。

　　爺孫倆的沉默對視以及對峙，像極了爺爺送孫女去上學，孫女在學校門口不願意進去時發生的對峙。可他們身處的位置卻不是學校門口，而是全世界最危險的戰場。

　　驥榮欣月原以為她能夠撐到驥星河選擇穿甲，但多次核爆施加在她身上的核輻射，已經開始對她的身體進行嚴重影響，破壞效果雖然遠遠比不上現在驥星河所承受的，但卻同樣是超越了她承受極限的傷害。

　　她堅持不下去了，所以對著通道兩頭的攝像頭伸出了兩隻手，握拳狀態的雙手上，小拇指高高豎起。她其實想要豎起中指的，但因為擔心艾達康看不懂，驥星河又一定能看懂，所以才選擇了小拇指。

　　但驥星河、艾達康，以及那些能夠通過屏幕注視驥榮欣月的猩猩、猴子，此時最在意的卻並非驥榮欣月侮辱兼具挑釁的動作，而是她雙臂上掛載的六枚圓球——鑲嵌在單兵外骨骼裝甲向外的一側金屬臂膀上。

　　是戰術級核手雷，威能極高。

　　沒有猩還會懷疑驥榮欣月不敢使用這些核武器，它們只會在驚恐之余，分析驥榮欣月可能會使用這些核武器的場合、時機，進而制定針對性卻意義不大的戰術。

　　武帝三世需要它們的戰術嗎?不需要，但它們又不能沒有，萬一需要呢?

　　“給我！”

　　驥星河突然出聲，他的聲音比剛才更洪亮，中氣十足也不再像是裝出來的。

　　雖然他很需要冠軍侯來維系他的生命，並且放棄了繼續對躍遷基地進行破壞，但他從未忘記他賦予他自己的使命，就像是驥榮欣月的出現，是因為她奉了她自己的命一樣。

　　有了這六枚核武器，給這個躍遷基地造成致命破壞的目標，就能夠更順利的完成了。

　　驥榮欣月明白驥星河的意思，也明白這些道理和道理所代表的機會，但她卻沒有出聲回應，而是迅速的將張開的雙臂放下並背負在身後。像是孫女長了蟲牙之後還要吃糖，被爺爺抓了個人糖並獲一樣。

　　她微微搖頭的動作很認真，認真到驥星河的都無顏在注視驥榮欣月。

　　可他還是沒有穿甲，任由冠軍侯以背對著他且保持駕駛艙艙門開啟的姿態，讓星月再次忍不住出聲斥責。

　　“別玩狗血了，主公，穿甲啊！你真的要辜負欣欣的選擇嗎?你是不是忘了，你曾經是怎麽支持……”

　　憤怒的星月稍有停頓，還是鼓起勇氣借著怒意說出了那個名字:“驥辰星！”

　　驥星河不知道是怎麽想的，現在也不重要了，他的氣已經完成了對驥榮欣月的鎖定，正在嘗試用以氣馭甲的方式，來控制驥榮欣月所穿的單兵外骨骼裝甲，還有冠軍侯。

　　驥榮欣月可以不喊他爺爺，以將軍和兵團長稱之，但他卻不能以這些身份自處。

　　冠軍侯動了，轉向背對驥榮欣月的姿態。驥榮欣月動了，抬腳一步走向了冠軍侯。

　　於是，驥榮欣月再也沒法保持沉默以對了，她聲音尖銳了起來，像是那些頑劣的孩子們。

　　“你是想讓我死在你面前，才願意穿甲嗎?”

　　她不受控制的動作停了下來，但驥星河還是沒有要穿甲的動作，因為他能夠感知到通道兩端不斷聚集的帝國兵力，還有感知中的超越了這些帝國兵力、武器，以及艾達康能夠帶來的危機征兆。

　　它來了。

　　正是因為這一點，驥星河才會在這種情況下優柔寡斷起來，像是他來到異星之後的那些年時間。

　　他想要對驥榮欣月說一些話，但又不知道該如何改口。直到此時他才發現他並沒有和‘不懂事’的驥榮欣月相處的經驗，驥榮欣月之前一直很懂事，懂事的讓人心疼，又讓人們不用思考該怎麽和她相處。

　　現在的驥榮欣月，同樣是懂事的，但只剩下讓人心疼，心碎。

　　眼見冠軍侯和驥榮欣月同時動起來的艾達康，並不能聽到爺孫倆的對話，所以它不知道驥榮欣月用生命對驥星河做出了威脅，驥星河才停止了用以氣馭甲的方式讓驥榮欣月重新穿甲。還認為是驥星河的狀態非常不好，所以以氣馭甲的能力無以為繼。

　　“他沒有做出那個我們想要看到的選擇。”艾達康對身旁的武帝三世說道:“我再說幾句?逼一逼他，他一定會做出選擇，而且一定能夠做得到。”

　　武帝三世的視線，並沒有看向帝王甲駕駛艙內的可視窗口，眼神聚焦在了更遠一些的地方，但其實並不遠，只是隔著六面牆壁、五扇門而已。

　　它看到了驥星河，就像是驥星河看到了它。

　　沒有回應艾達康的話，武帝三世設置了通訊頻道之後，竟然毫不掩飾的讓它的聲音，在驥星河、驥榮欣月的耳邊響起，當然，還有星月這個人工智能生命。

　　“我以為，你已經打開了那扇門，可現在看來，你好像還差了那麽一點。”

　　聲音響起時，驥榮欣月和星月都同時一驚，她和星月都不會忘記這個其實沒聽過幾次的聲音，因為她除了覆滅帝國這個目標之外，最大的目標就是替驥星河完成和武帝三世的陣前挑戰。

　　武帝三世來了?

　　怪不得爺爺/主公突然婆婆媽媽了起來，這個躍遷基地有沒有武帝三世在，對於爺孫倆的區別實在是太大了。

　　按照驥榮欣月和星月的想法，不管驥星河的狀態如何，得到冠軍侯之後狀態又如何，他們三個都是進可攻退可走的。區區艾達康，真的攔不住他們三個，這個躍遷基地的眾多帝國兵力和各式武器，在留下來的六顆戰術級核手雷面前，也很難起到多少威脅作用。

　　但武帝三世真的不一樣，它太強了。帝王甲必然可以無視六枚戰術級核手雷，驥星河的以氣馭甲、以氣卸甲在武帝三世面前，很難建立起什麽優勢，反而會因為必須要使用機甲而陷入劣勢之中。

　　怎麽辦?

　　驥榮欣月這下是確定驥星河不會穿甲了，但她並沒有失望和後悔，也沒有氣餒，而是全力求解。只是以她的能力而言，真的沒法求出一個有利的答桉。

　　星月歎了一口氣，她知道現在只有她能夠成為唯一的答桉，所以準備出聲來和武帝三世談條件。

　　相比之下，武帝三世親自來了這件事情，對於星月的談判其實是有好處的，畢竟是無可爭議的帝國之主。

　　但驥星河卻先一步開口，像是早有準備一樣，又像是等候多時了一樣。

　　“確實差了那麽一點。”

　　單兵外骨骼裝甲的揚聲器出現了損傷，已經沒法再把驥星河的聲音傳出來了，所以他在最危險的敵境之中打開了面甲，聲音洪亮，語氣理所當然。

　　“你教我?”

　　“……”艾達康和其它猩猩、猴子們，驚愕的表情不受控制。

　　驥榮欣月和星月同樣驚愕，但並不是因為驥星河的話，而是因為她們兩個終於看到了驥星河的臉。

　　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雙目卻滿是赤紅，眼白和童孔都被血色所淹沒。嘴唇乾裂、結痂，面容消瘦的似乎只剩下皮肉，像是在沙漠中失去補給七天時間，已經到了將死之時。

　　真要說起來，七十多歲了，身體狀態差一點很正常。但因為他是驥星河，所以這很不正常。

　　武帝三世也看到了驥星河的臉，它知道驥星河是故意讓它看到的，所以笑了起來。

　　“好，我教你。”

　　通訊在第一時間被管制，躍遷基地指揮中心的所有猩猩和猴子，都再也沒法聽到它們想要聽到的聲音，包括了武帝三世的三十六個親衛，只有跟在武帝三世身邊的艾達康還處於通訊頻道中。

　　但它們的震驚已經無以複加。

　　陛下這是……真的瘋了?

　　艾達康同樣震驚——這是我能聽的?不對，這是驥星河能聽的?

　　其實不止驥星河，驥榮欣月、星月，因為都處於通道之中，所以全都能夠聽到在通道內響起的，來自於武帝三世的聲音。

　　“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我給艾達康進行傳承的方法，是基於你們聯邦的神經鏈接技術，在體外構建的另一套神經系統。所以，我才能夠在給艾達康傳承之後，保有恩賜的能力。”

　　武帝三世竟然是真的在教學?

　　驥榮欣月、星月此時才反應過來，心思從驥星河此刻的狀態上移開了一部分。既然驥星河能夠這樣坦然的讓武帝三世教他，那就說明驥星河心裡有數。

　　只要驥星河在，她們就不需要考慮那些危險，她們的心思就能夠沉下來。

　　“但只是構建另一套神經系統還不夠，因為傳承的秘密不止是神經系統能夠完全承載的。對了，我不喜歡用神之血這個稱呼，如果把傳承看做是方法，那麽傳承的力量，我比較喜歡用李征帆的那個說法——恩賜的特性。

　　特性蘊藏在被改變的基因之中，你在構建另一套神經系統的同時，還需要考慮到把你一部分被改變的基因，填充到你所構建的神經系統之中。但只有這樣，並不能夠成功剝離你所擁有的恩賜特性，雖然在理論上，你的基因被改變的程度並不高、時間並不長，可蘊含基因信息的細胞實在是太多了，想要完全剝離的下場就是死亡。

　　就像是，我的父親和我的祖父一樣。

　　不要問我怎麽構建另一套神經系統，也不需要問我你需要填充多少基因，這需要你自己去思考，需要你用你的精神意志，來讓你的氣幫助你完成，它們在很多時候和情況下都是很聰明的，比我們和你們更聰明。當然，也可以說是一種本能、規則，像是世界的物理常數等等。

　　我能夠教你的，最關鍵的是……”

　　武帝三世短暫停頓，看著驥星河沒有任何變化的表情和眼神，笑著說道:“你需要在完成部分剝離，並開始進行傳承的時候，告訴你的身體，告訴你的精神，告訴你所擁有的恩賜特性，你已經死了。

　　因為，只有你死了，它們才會徹底的放棄你，通過傳承進入到一個能夠讓它們活下去的世界。而這個新的世界，即你的傳承目標，必須要擁有你的遺傳基因。

　　現在看來，除了驥榮欣月之外，你沒有其他的目標了。”

　　武帝三世粗略講完，語氣好奇的問道:“那麽，你準備好為了驥榮欣月，死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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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驥星河的回應速度，比武帝三世、艾達康、驥榮欣月、星月預料的都要快，幾乎是在武帝三世說完的瞬間，他就已經出聲了。

　　“就這?”

　　武帝三世皺眉:“恩?”

　　驥星河蒼白的臉上出現了明顯的失望表情，他甚至歎了一口氣。

　　“我以為，你能教我的，是我不知道的。”

　　武帝三世想過驥星河是在用心理戰術，即所謂的斬心刀，但因為它的目標本就是進化，所以它不得不配合驥星河的表演。

　　“你都知道，為什麽還在猶豫呢?”武帝三世問道:“是擔心我在你進行傳承的時候動手嗎?大可不必， 你應該能夠明白我的想法，就像是李征帆一樣。”

　　“我確實明白。”驥星河像是在進行正常的學術探討一樣，輕聲說道:“我猶豫的是，要不要在給驥榮欣月進行傳承的時候，給星月也進行傳承。”

　　“給一個人工智能生命進行傳承?”武帝三世語氣驚訝:“不，你是要給一架機甲進行傳承?”

　　“恩。”

　　“我剛才說過，傳承的目標，必須要擁有你的遺傳基因。”

　　“有啊。”驥星河的語氣理所當然:“冠軍侯裡使用的生物材料，是基於我的基因培育出來的。”

　　“……”

　　雖然武帝三世非常確定驥星河能夠給它帶來驚喜，但它卻怎麽也沒想到驥星河帶來的驚喜有這麽大。

　　“但還是有很多問題。”武帝三世語氣認真了起來:“冠軍侯或許有你的基因，有模擬神經系統，可星月真的具備和我們這種智慧生命一樣的精神意識嗎?”

　　“想知道?”

　　“恩。”

　　“我教你。”驥星河笑了起來，他說道:“但有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