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哲森一覺醒來，驚喜地發現自己的頭髮竟然全部長回來了。

　　不用多想，這肯定是時心的功勞。

　　準備上班的沈雲秋起床看到余哲森在洗漱台前對著鏡子撫摸頭髮一臉高興的樣子，忍不住揶揄道:“怎麽?發現自己又變帥了?”

　　“確實，又變帥了。”余哲森深以為然地點頭。

　　“好的好的自戀狂，勞煩騰個位置。”沈雲秋把他從洗漱台前請開。

　　余哲森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慢慢來，我去上班啦。”

　　沈雲秋一邊擠牙膏一邊問道:“我發現你最近好像都不在家吃晚飯了?”

　　“你這麽一說……確實。”

　　“不會是天天在外面約會吧?有錢的感覺真好，是吧?”

　　“是啊，金錢讓這個世界維持運轉嘛……雖然現在是叫SP點數，但是其實沒差別。”

　　余哲森聳肩，忽然詩興大發:

　　“如流水般運轉不息，

　　把我們都變成奴隸。

　　鑄造萬惡資本主義，

　　販賣機械奪取身體。”

　　沈雲秋笑了笑:“看不出來你這麽有批判精神，想引領新時代的文藝複興嗎?”

　　“可不敢亂來，搞不好先被有錢人裝進麻袋沉海了。”余哲森做出一臉害怕的表情，“擋人財路如謀人父母，對我自己又沒什麽好處。”

　　沈雲秋本來就是插科打諢式的聊天，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余哲森也沒有深入下去，其實他和沈雲秋都知道新時代的財富分配嚴重失衡，但那又有什麽辦法呢?

　　寡頭們掌握著整個鐵穹社會的市場，他們也確實是在複興都市發展的前期為人類做出了貢獻，所以才在鐵穹秩序下的世界獲得了如今的超然地位。

　　總而言之，這些事情不是他們這些底層小民能夠操心的。

　　沒忘記帶上克萊爾交給自己的目鏡，余哲森騎上愛車前去上班。

　　可想而知今天的組長準又是一張臭臉，也不知道柯子謙那小子解釋清楚了沒有……

　　到了四組所負責的快遞倉庫，余哲森看到昨天被他丟在市政東路的那輛閃電哈士奇快遞貨車好端端地停在車庫裡。

　　戴著棒球帽的柯子謙正在忙著往車廂裡搬運快遞，有兩台履帶式搬運機器人正在幫忙。

　　“早啊前輩！啊咧?前輩你的頭髮……是假發嗎?”柯子謙興高采烈地同余哲森打招呼，但乍一看到他濃密如初的頭髮不禁十分意外。

　　“是啊是假發，你小聲點行不行?”余哲森翻了個白眼兒，沒好氣地回應道。

　　聽到動靜的四組組長從倉庫裡走了出來，對余哲森招了招手:“嘿！余哲森！過來一下！”

　　“怎麽了組長?”

　　組長朝柯子謙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那小子在認真工作後才壓低聲音對余哲森說:“聽說你們昨天差點出事故?怎麽搞的啊?”

　　余哲森“嘖”了一聲，一臉為難地回答道:“還不是那小子開車賊拉猛，環城路上敢開120碼。我說組長啊，這破車年紀快比我大了吧?啥時候換個能AI自動駕駛的啊?”

　　“神經，你出錢換?”組長瞪了他一眼，“別說換車了，就是換個自動系統也要好幾萬起步，那小子的月薪才600，你以為我幹嘛雇他?”

　　余哲森笑笑不說話了，四組現在算是組長個人外包的業務。盈虧自負，所以要壓縮成本嘛，見多不怪了。

　　“喏，這是今天預定要發貨的清單。

”組長把平板電腦遞給余哲森。　　“這麽多?”

　　余哲森粗略瀏覽了一遍，發現比昨天的工作量多出將近50%。

　　“最近幾家龍頭電商不是在搞春夏換季促銷嗎?”組長拍了拍余哲森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們辛苦點，都是為了公司的口碑。”

　　余哲森心裡咯噔一下，試探著問道:“組長那我明天休假……”

　　“咳咳……最近人手吃緊，我給你調個休吧，明天你先正常上班。”

　　啊這，可是我已經答應好沈雲秋明天陪他去車站接人了啊。

　　組長看到余哲森不太情願的表情，立刻展開道德綁架:“小余啊，做人不能太自私啊。你想想，之前婚育局安排你相親，公司已經額外給了你兩天假了。”

　　“那不是法定的休假嗎……”

　　“你不能這麽想啊，我們行業的情況比較特殊你知道的，貨積壓在倉庫裡發不出去，客人們等待的心情是何等煎熬……”

　　“我我我先去幹活了。”

　　余哲森抱著平板跑去柯子謙那邊，心中辭職的念頭愈發強烈。

　　這是柯子謙這位新人第二天在四組工作，余哲森發覺他和昨天相比明顯穩重了許多，至少行車車速像個正常人了。

　　在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上午之後，余哲森基本對柯子謙放心，於是開始以“鍛煉新人”的名義光明正大地開始摸魚偷懶。

　　下午開始柯子謙既負責開車也負責爬樓送貨，余哲森隻對送貨路線進行規劃。

　　於是一天就這麽混過去了。

　　下午六點半，送完最後一單貨之後，余哲森讓柯子謙順路在市政區把自己放下。

　　“回去開慢點，注意安全。”余哲森把黃馬甲工作服脫下來丟在車裡，在路邊對柯子謙搖了搖手道別。

　　“哦！沒問題！”

　　手機裡有褚月曦發來的未讀信息，詢問他什麽時候下班。

　　他迅速回復了信息，兩人約定在安全局門口碰頭。

　　十分鍾後，余哲森步行抵達安全局大樓正門前，看到穿著粉色連帽運動衛衣的褚月曦已經在等他了。

　　“我還以為你反悔了，一直不回消息。”她的雙手各提著一隻環保手提袋，有幾片新鮮蔬菜葉子從上頭露出來。

　　“工作期間沒看到，抱歉讓你久等了。”

　　“沒有沒有，就等了一小會兒哈哈……喔，你的假發真不錯！和原來一模一樣！”

　　其實余哲森編了謊話，今天下午他把活都安排給了柯子謙，期間一直都在玩手機，褚月曦的短信他第一時間看到了。

　　只不過他之前確實在內心糾結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赴約。

　　“我來叫車吧，你家住在哪兒?”余哲森點開了打車APP。

　　“不如一起走過去吧，很近的。”

　　“好。”余哲森不動聲色地從她手中拿過了兩隻手提袋，“你帶路吧。”

　　看到褚月曦開始往市政東路的方向走，余哲森心裡有點犯嘀咕:總不至於是路遊那個小區吧?

　　“你餓了嗎?”褚月曦指了指手提袋，“裡面有我買的烤麵包。”

　　“啊不用不用，謝謝……”

　　余哲森低頭看了一眼，一隻袋子裡裝的是蒜苗、圓白菜、番茄、甜豌豆和整盒的“不老仙”牌鹵雞翅，另一隻袋子裡是麵包、果醬和鮮牛奶。

　　唔……非常具有家庭主婦特色的購物清單，他在內心如此評價道。

　　“對了，你平時自己做飯嗎?”褚月曦走在前頭忽然問了他一句。

　　“不，公司提供快餐便當，其他時候一般吃外賣。”余哲森如實相告，“說起來慚愧，我基本只會使用智能電飯鍋。”

　　褚月曦一點都不意外，笑道:“其實我也不怎麽會做飯……不過聽說現在有可以供電子腦直接下載的烹飪教程，可以讓菜鳥也做出至少味道及格的飯菜，是不是很神奇?”

　　“你……已經做了電子腦改造嗎?”

　　“當然沒有啊，那個太貴啦。”褚月曦聳了聳肩，“實習期的薪水又不高，就算轉正以後前兩年能拿到手的應該也不多吧，只不過是有些制度上的隱性福利罷了……”

　　她是一邊往前走一邊說的，所以沒有注意到余哲森的表情變化。

　　“那如果裝得起電子腦，你想嘗試嗎?”余哲森問。

　　“我還沒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不過，感覺內心好像不會太抗拒。”褚月曦莞爾一笑，“電子腦現在不是有越來越流行的趨勢嗎?這種事隨大流好像就可以接受了。不過全身義體化什麽的還是算了。”

　　余哲森語氣十分認真地說:“涉及到對自己身體動刀的問題，還是遵從自己的意願更重要吧?如果僅僅因為隨大流就去消費不必要的東西，遲早會失去自我的。”

　　“是啊，現在不是已經有那種惟妙惟肖的AI機器人了嗎?”

　　褚月曦轉過身來看著他倒著走路，用手比劃道:“就是那種你不仔細分辨很容易錯認成真人的機器人，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可吃驚了！不由自主地去想如果義體改造的技術越來越先進，AI智能也繼續發展下去，那未來人和機器的分界線是不是會變得很模糊?”

　　未來的賽博人類能夠像機器一樣精密計算、行動，未來的機器人也能夠像人一樣思考、表達，到時候彼此之間真正的差異又是什麽?“靈魂”嗎?

　　靈魂是生命自由意志的體現，是他們軀殼所承載的本我，但誰能保證“靈魂”是不可被賽博技術複製甚至創造的呢?

　　余哲森的目光出神地望著遠方的晚霞，在和褚月曦聊天的此刻，他忽然更進一步理解了自己一直以來抗拒義體化的理由。

　　和失去原裝肉體、喪失品嘗人生百味樂趣、延長生命的空虛等等這些表面上的理由無關，他真正害怕的是失去“自我存在”的真實感。

　　“余哲森?你怎麽了?”

　　褚月曦發現他無緣無故停了下來，目光空洞仿佛神遊天外。

　　“今天的晚霞好像格外瑰麗……”他已經回過神來，為了掩飾自己方才片刻的想法而故作喃喃。

　　褚月曦舉起手機對著遠空拍了一張照片，忽然有些心虛地朝他小步挪近:“那個……前面的路口有座天橋，我們一起去拍張照片好嗎?”

　　余哲森從她略有閃縮的目光中看到了滿滿的希冀，心中微微一動，答應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