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數日之內,蘭陵新城突然變的風聲鶴唳。甚至不止蘭陵,連帶著周邊的府縣同樣如此。
比如琅琊郡府所在地,大白天竟然在城門口加派兵丁,而傍晚天還未黑之時,城門竟然早早的關閉。
並且宵禁也提前了一個時辰。
琅琊是郡府所在之地,氣氛尚且如此的緊張,下面縣域自然更加嚴重,已經有縣城在白天也不開城門。
但是最嚴重的還是蘭陵這邊。
只見城牆之上,赫然出現了八牛弩,每隔五百步,就有一架八牛弩安放,並且每架弩弓的旁邊,全都配備著三十個精兵,時時刻刻警惕,隨時可以開弩。
除了八牛弩這種重器,城牆上面還駐守著精兵,甚至蘭陵鎮府突然發布告示,號召城內的壯丁漢子參與城牆巡視,只要願意參加,立馬發給兵器,等同於全民皆兵,像是準打打一場硬仗。
同一時間裡,城內到處可見巡街的武侯,十步一崗,百步一哨,而在比較繁華的幾條大街上,則是專門配備了最為精銳的騎兵。
以騎兵巡街,任何突發狀況都可急速而至,哪怕是街面上偶有百姓吵鬧,騎兵們也會轟隆隆的疾馳而來,無論是不是吵架,先把人圍起來,問清緣由之後,才會決定放不放人。
這種嚴防死守的架勢,讓整座城池變的風聲鶴唳,而在城池之外的各個村鎮裡,鄉巡檢們也開始不分晝夜的巡查。
各種各樣的跡象,無不讓人感覺異常,即使是腦子再笨的人,恐怕也能猜出這是在防備著什麽……
至於精明一些的人,更是隱隱猜透了答案。
未雨綢繆!
排兵布陣!
這怕是在準備打仗啊,而且是低於進攻的大仗。
……
城中一座客棧之中,壽王殿下面沉入水,仿佛很生氣,又仿佛很無奈。
突然這位殿下冷哼開口,佯裝嘲諷的道:“用到本王的時候,你們一口一個好處,用不到本王的時候,立馬就想翻臉不認人嗎?今次這番欺辱,本王算是記下了,等到以後見了安祿山,我必然向他討個說辭,哼!”
對面幾個文士模樣的神秘人,紛紛向壽王拱了拱手,其中一人語帶無奈,道:“事發突然,吾等也沒有辦法,原本咱們擬定的計策很好,連環用計之下必能拿下蘭陵。但是……”
壽王像是越發生氣,再次嘲諷道:“但是你們突然發現,郭子儀的蘭陵新城不好啃,人家提前排兵布陣,並且加固了城防,比如城牆上的那些八牛弩,每一架都是大殺器,如果你們硬攻此城,必然要損傷大量兵卒,是不是?”
屋中的神秘人點點頭,不無遺憾的道:“吾等真是沒有想到,郭子儀此人竟然有洞察先機之能……但是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為什麽他竟然能提前洞察我們的舉動呢?莫非是有人泄密?悄悄給他透露了風聲?”
《諸世大羅》
壽王心裡打鼓,臉色卻努力鎮定,冷哼嘲諷道:“這得問問你們自己人,本王反正是從未出過這座客棧。最近幾天你們一直盯著我,連客棧裡的小兒都不準進我的屋。飯菜是你們端進來,盤盞是你們拿出去……”
說著突然爆吼一聲,憤怒道:“本王身為一個皇子,卻被你們當成犯人一般關著,這等奇恥大辱,哪裡有一點盟友的待遇。”
對面神秘人連忙再次拱手,鄭重致歉道:“殿下應該明白,這是為了保守隱秘,畢竟咱們要做的事情太大,任何一點消息都不能泄露出去。”
壽王越發憤怒,猛然站了起來,大吼道:“說的好聽,但是保住隱秘了嗎?你們把本王關在這裡,
自己卻把消息泄露了出去。”神秘人面色尷尬,低聲解釋道:“或許並非我們泄露,而是別的地方漏了馬腳。比如藏在青州境內的五萬大軍,也許是那些大軍的蹤跡被人見到了。”
壽王心裡一喜,臉上卻繼續冰冷,道:“青州?那地方距離蘭陵很近啊,兩百裡的路程,一日之內就可到達。你們膽子倒是挺大,竟然敢把大軍藏的這麽近……”
神秘人歎了口氣,道:“這是為了能夠迅速攻來,故而才會把大軍藏的近便。”
說著面帶遺憾,再次歎口氣又道:“可惜現在已經沒有意義了,蘭陵這邊已經察覺到動向。大軍失去偷襲之機,硬攻則會損傷巨大,所以,所以……”
壽王冷冷一笑,使勁嘲諷道:“所以你們打退堂鼓,準備向郭子儀低頭認輸?”
神秘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色道:“事不可為,自然要避而遠之,重新等候時機,方為上佳之策。”
壽王似乎很不甘心,突然又道:“那麽蠱惑降卒的事呢?能不能繼續再做下去,如果能讓降卒們嘩變,說不定仍能讓蘭陵亂起來。”
神秘人搖了搖頭,緩緩道:“事不可為,事不可為。此番吾等擬定的連環之策,缺了任何一環都不能成功。”
“比如先要刺殺郭子儀的兒子,讓他遭受巨變之下失去冷靜。同時讓城中三萬降卒嘩變,衝上街頭進行燒殺叛亂。這樣才能配合藏在青州的五萬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下蘭陵。”
“這一切,必須環環相扣,任何一環出現問題,其它幾環也會出現問題。”
“現在的局勢很明顯,郭子儀已經做出了防備,不但加派守城力量,而且還發動城中百姓,表面上滿城風聲鶴唳,暗地裡肯定也有暗碟巡查。”
“這種情況之下,必然有無數人盯著降卒的情況。我們哪怕有任何異動,都有可能被人察覺。”
神秘人說到這裡,再次拱手致歉,道:“所以,事不可為。無論殿下如何責怪吾等,但是吾等必須為自家主帥負責。今番想要謀算蘭陵的意圖,暫時能能偃旗息鼓。”
壽王像是被勸服,無奈點了點頭,道:“行吧,只能如此了。雖然本王心裡不甘,但是本王不能逼著大家涉危……”
說著像是想起一事,又問道:“你們還會繼續呆在蘭陵嗎?”
幾個范陽暗碟全都搖頭,道:“如今滿城戒備,我們留下來並非上策。以後再找機會吧,遇到好時機再過來。”
壽王連忙又問道:“青州的五萬大軍怎麽辦?繼續藏在那裡還是撤回范陽?”
幾個范陽暗碟踟躕片刻,最終選擇如實相告,道:“此次泄露機密,很有可能事大軍行蹤被人查知,所以那五萬大軍也不能藏了,必須立刻撤回范陽那邊。”
壽王有些失望,這次是真的失望,忍不住道:“我還以為你們會把兵馬繼續留下來呢。”
范陽暗碟聽他語氣失落,連忙好生安撫道:“以後肯定卷土重來,但是現在必須撤出,否則這支大軍一旦被郭子儀查到蹤跡,以他莽夫的性格說不定又要出兵……我們藏起大軍是為了突然偷襲他,可不想和他這個猛人硬碰硬。”
壽王意興闌珊的擺擺手,道:“行吧行吧,說來說去都是你們有理。唯有本王被利用,興衝衝的幫你們去遞拜貼……甚至郭子儀已經有了回信,答應讓我去他家裡進行拜訪。”
說著看向幾個暗碟,問道:“這應該算是機會吧,你們依舊可以借這個機會刺殺他兒子。”
幾個范陽暗碟一起冷笑,紛紛道:“此乃陷阱也,有去沒有回。郭子儀既然連城牆都進行加防,又豈能不防備他的家眷受到刺殺。”
壽王連忙道:“這人是個莽夫,屬於沒腦的蠢材。所以,他說不定沒想到這方面。”
范陽暗碟齊齊搖頭,紛紛道:“此人雖然是莽夫,但他麾下有能人,否則怎能短短一年之內,白手起家築造一座巨城。”
說著看了一眼壽王,好言相勸道:“所以殿下還是打消念頭吧,郭子儀的麾下肯定會幫他查漏補缺。咱們之前擬定的刺殺方案,絕對會成為一個大陷阱。”
壽王像是臉色慘變,忍不住道:“那我怎麽辦?本王已經遞上拜貼了啊。”
范陽暗碟笑了起來,道:“只要我們沒有派出死士跟隨,也就不存在刺殺他兒子的事。那麽殿下去拜訪他又何妨,屬於平平常常的人情交往嘛。”
壽王像是明白過來,不由長出一口氣,連連道:“是是是,確實是。本王一時驚憂,竟然沒想明白。”
幾個范陽暗碟相互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嘲諷之色,顯然是認為壽王屬於蠢材,故而全都很是瞧不起他。
雖然心裡瞧不起,但是臉色並不表露出來,而是齊齊再次一拱手,行禮告別道:“此番為了做成大事,不得不把殿下攔在房中,現在吾等告辭離別之際,鄭重向殿下說一聲抱歉。還請海涵,還請海涵。”
施禮之後,轉身出門,臨走之前忽又回頭,故作親切不舍的道:“今日一別,乃因情勢,此後山高水長,吾等常思殿下。希望不久將來,又可重聚籌謀。”
壽王這次也拱了拱手,道:“本王期待著久別重逢之日。”
幾個范陽暗碟點點頭,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客棧。
壽王一直盯著他們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這位皇子突然一聲冷笑,語帶深意的道:“本王唯有一句話沒說謊,我是真的期待久別重逢之日……”
久別重逢之日,必然是郭子儀殺這些人之時。
范陽暗碟們走了,但是壽王依舊窩在客棧沒動靜。
他足足等了一整天,直到確信這些暗碟沒有在某處盯著他,這時他才喬裝打扮一番,趁著夜色悄悄出了門。
今日發生的這些事,他必須全都告訴郭子儀,無論是范陽暗碟離開,還是青州藏著的五萬大軍也要撤離,這對於蘭陵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事。
……
當日夜,鎮守府。
郭子儀面帶溫厚,親自給壽王斟了一杯酒。
“殿下此番告知,讓郭某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頭,走了好啊,這些混蛋走的好。”
“如果他們不走,郭某說不定真會忍不住。”
“幸好我妻子的計策高,讓我們蘭陵擺出風聲鶴唳的架勢,城防加守,排兵布陣,如此迎敵姿態,讓對方感覺到事不可為。”
“退走了好啊,退走了不用打仗。否則一旦打起來,受苦受難的是百姓。”
“雖然郭某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讓他們走了。”
壽王端著酒杯,臉色有些拘謹,小心翼翼的道:“本王這算是功勞吧?”
郭子儀臉色肅重,點點頭道:“算。”
壽王明顯一喜,忍不住又道:“那麽大將軍曾經答應我的…咳咳…答應我的……”
郭子儀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壽王肩膀,道:“殿下放心,郭某說到做到,既然答應和你結為通家之好,那麽我必然會信守這個承諾。”
說著微微一頓,緊跟著又補充道:“但是有一句話,郭某需要提前說明,我和殿下可以成為朋友,咱們兩家也可以結為通家之好,然而這是私家友誼,不代表我會幫你爭奪皇位。”
壽王連連點頭,語氣十分興奮的道:“這已經很好了,這已經很好了。能有一位大將軍做我朋友,對於本王而言已經是極大收貨。就算郭大將軍你不幫我,但你最起碼不會站在對立面……”
郭子儀又是哈哈大笑,語帶深意的補充道:“並且有我這個朋友之後,別人要動你就得想想後果。”
“畢竟誰都知道,我姓郭的是個莽夫,脾氣壞,性子莽,誰要是動我朋友,我肯定要揍他一頓。”
這個揍他一頓的說法,其實已經隱含了暗示。
壽王並不是蠢,立馬聽出這個暗示,頓時驚喜連連,聲音都帶著顫抖,道:“這可,這可……郭大將軍,本王我……”
他結結巴巴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郭子儀再次拍拍他肩膀, 鄭重道:“我能做的只有這個,算是幫你撐一撐底氣吧。但我還是那句話,我肯定不參與皇權爭奪。你若遇到危機時,我可以把你救出來,但你與皇子爭權廝殺,我肯定不會下場幫忙。”
他雖然如此說,然而壽王仍舊一連感動,道:“即便如此,本王也滿足了。能有郭大將軍作為我的退路,本王有信心和任何一個兄弟去爭。”
這次郭子儀沒有搭話。
足足良久之後,他才緩緩出聲,改換話題道:“現在有一件事,需要殿下幫幫忙,如果事情辦得好,對於殿下也是一大收貨。”
壽王心中一動,連忙問道:“何事?”
郭子儀慢慢站起身,看著外面無邊夜色,沉聲道:“請殿下回長安,配合某幾個人,各種手段,連番施展,搞風高雨之下,逼迫安祿山造反……”
壽王目瞪口呆。
“逼著安祿山造反?”這位皇子滿臉都是震驚。
郭子儀點點頭,鄭重道:“不錯,逼著他造反。”
“這是我妻子的連環計,咱們已經用過了第一計。擺出警惕迎敵之態,讓對方感覺事不可為,這是為了逼走對方,從而達到穩固自我的目的。”
“現在對方已經撤走,蘭陵脫離了兵禍威脅,但咱們不能讓安祿山繼續再縮爪牙,不能讓他繼續在范陽等待機會……”
“所以,咱們要逼著他造反。”
郭子儀解釋之後,目光誠懇看著壽王,鄭重問道:“殿下願意幫忙嗎?”
壽王深深吸了一口氣,同樣鄭重問道:“我回長安之後,需要配合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