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遠遠掛在天邊,將殘余的溫度播撒在大地上,村子裡嚴肅而安靜,眾人靜默在木製祭壇下面,目光聚焦在身上長有紅磷的年輕祭司身上。
佐雅很討厭每天的黃昏祭祀,每天一具屍體,每天一條鮮活的生命,野蠻血腥的行為令她窒息。
和黃昏祭祀相比,教堂裡肥腸滿肚、貪得無厭,欺騙眾人買贖罪券的神父都顯得可愛而文明。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同,那個年輕祭司的眼神變了。
以前,佐雅偷偷觀望時,她能嗅出阿古都身上的文明氣息,那是接受過長時間高等教育,在和平安穩的世界中生活過的,和善而禮貌的氣息。
他會在別人幫忙的時候說謝謝,會對著髒亂差的環境皺眉頭,會露出對生命逝去的不忍,會痛苦,會糾結。
雖然野人部落會出現一個土生土長的文明人很奇怪,佐雅想破腦筋也想不通,但這並不耽誤佐雅對年輕祭司的親近。
部落裡,不止她一個異類。
但今天他從外面回來,感覺變了。
變成了一團烈火,充滿了攻擊性,充滿了破壞的欲望,想要燃燒一切,將一切都焚燒成灰燼。
那感覺如此真實,如此冰冷,以至於佐雅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她被嚇到了!
眾人在三聲禮讚屍骸之主後,強有力的狩獵隊員將三具裹著草席屍體抬上祭壇。草席十分簡陋,是用藤條編織的,洞眼很大,近乎漁網,這本是捕獵用的陷阱網,但裹在屍體上後,朱堯指鹿為馬,硬說這是草席。
兩者意義是不同的。
無人辯駁。
朱堯緩緩轉身,背對祭壇,面對眾人,肅聲道:“三天前的夜晚,我們遭遇了蕪土人的襲擊。事發突然,所有人都沒防備,大家都親身經歷過,具體情況我不再重複。”
“在這場戰鬥中,我們犧牲了三名族人,他們是自願參加戰鬥,自願赴死的勇士。”
朱堯頓住,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繼續說道:“甚至有些人都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但無疑,這三位勇士真正將自己當做了屍骨部落中的一員,才會慷慨赴死。我們本就是喪家之犬,無家可歸,到處亂竄,我們來自不同的部落,在此之前沒有任何的交集。”
“但是!”
朱堯的聲音拔高,“血顱部落來了,庇護我們的戰吼氏族在他們面前不堪一擊。我們的親人被屠殺,我們的圖騰柱被推到,我們像是牲畜一樣被圈在一起,眼見著周圍人碎掉腦殼,砍掉頭顱,推進祭祀坑裡。”
“我不信你們已經忘記!”
朱堯的言語如同鋒利的刀子,劃開眾人最不願意面對的黑暗記憶,哽咽聲一個接一個的響起。
“然後我們逃亡,逃亡,還是他嗎的逃亡!最終……逃到了這裡。”
“這裡不是善地,往外走半天,有至少十個蕪土人的部落,我們要在這裡生存,就必須與蕪土人開戰。”
“我們可以再逃,但我和酋長已經共同決定,就在此處建立部落。”
“我們要復仇!向血顱部落部落復仇!”
“現在的我們無比弱小,但我們會發展起來的,一年、兩年、十年,一世、二世、十世,復仇永遠不嫌晚。”
“在復仇的路上,必定會有無數的犧牲,我們要記住這些犧牲者,他們是勇士,是英雄,是先驅者,是我們的榜樣,每一個人都要記住他們的事跡,他們的名字,讓他們永遠流傳下去。
” 平羅端上三個短木板,木板下有底座,正面分別刻著達提、思谷、盧夏幾個字,後面則是他們的事跡。
朱堯盡可能將事跡寫的詳細,讓後人不至於用“猜”來了解先祖的事跡。
“這是靈牌!”朱堯解釋道:“上面是我親手刻下的名字。”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他們的真名,但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他們的屍身將歸於屍骸之主的國度,繼續為吾主效力,而他們的魂靈,將附在靈牌上,與我們同在。”
黑洞洞的洞口吞沒三具屍體,朱堯莊重地將靈牌擺在稻草人的下方,起身回首,語氣高昂道:“從今日起,勇士之魂與吾主共同接受祭拜。諸位,勇士未曾遠離, 親人也未曾遠離。”
“他們的魂靈在注視著我們!”
大陸上的小部落旋起旋滅,沒有足夠的文化傳承,關於人死之後的事情,要麽說歸於大地母神的懷抱,要麽說歸於天空父神的神殿,變成滿天繁星,兩種說法借由父母安慰孩子的話,一代又一代傳了下來。
兩者都很有童話色彩,卻都無意間透露一個事實——親人遠去了,再也見不到了。
但現在朱堯告訴他們,你們的親人,哪怕是在死後,依舊存在,依舊可以陪伴在身邊。
這無疑是謊言!
可無人能識破。
無人能識破的謊言便不是謊言。
前世華夏民族自古以來就有對原始祖先的崇拜,是一種基於死去的祖先的靈魂仍然存在,仍然會影響到現世,並且對子孫的生存狀態有影響的信仰。
將本族祖先神化並祭拜,可以加強民族的凝聚力,朱堯要的就是這效果。
從之前逃亡路上氣溫驟降,眾人非但不恐慌,反而詛咒血顱部落的事情上就能看出眾人對血顱部落的仇恨。
這在平時並沒有表現的很明顯。
仇恨是動力!
不管復仇之後是不是會空虛寂寞,懷疑人生,它就是會給予人非凡的動力。
這是屍骨部落的大義,祭司和酋長掌握著“大義”這幅旗幟,任何違背大義的人,都是部落的敵人。
借用復仇之火,朱堯要讓屍骨部落的實力飛速向前。
第一步,便是戰爭。
與蕪土人的戰爭。
種族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