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車輪在和眾人開著玩笑,而高高在上的皇帝,在和眾人打著啞謎,官場的狐狸們道行高深的的耐心等待,而那些被利益熏心的皇子們,卻在風雨中飄搖!!
朱高熾此刻在書房中,喃喃自語著以上的話語,臉上露出有些詭異的笑容。
茶是好茶,上好的六安瓜片;水是好水,是來自鍾山腳下的泉水。杯子是精致的景德鎮貢瓷,六安瓜片將雪白的瓷杯染成一片碧綠。
一排整潔的書櫃,插架琳琅,秋山亂疊,正面牆上掛著一幅元人無名氏的《春雨田耕圖》,兩邊的對聯是筆力厚重道勁的顏體字,正是出自朱高熾剛剛洗淨的手中。
上聯是:天下蒼生待霖雨,下聯是:此間風物屬詩人。
這是一副巧妙的詩句。集聯,上聯是南宋江湖派詩人戴複古的名句,下聯為北宋家蘇東坡的詩語。
光從對聯的意思上看,寫這個對聯的朱高熾既位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同時也具有寓情自然騁目風物的曠達詩人情懷。是多麽的豁達,多麽的憂國憂民。
朱高熾坐在在字畫前,審視良久,看著看著,詭異的笑容漸漸消失,而眉宇間的糾結越來越突兀。
我已經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栽在了自己頭上,皇上啊,你到底該怎麽辦呢?
被困於鳳陽城十幾年的時間,我無時無刻的在觀察著你,而皇上你到底注意過本世子的存在有多少。估計這也就是本世子最大的優勢所在吧。
本世子也是最近幾年才想明白很多事情,朱元璋,我的好堂兄,你還到底當自己是朱家的人嗎?本世子唯一不明白的地方,就是難道你不準備把皇位傳給任意的一個皇子嗎?
既然你想這樣做,為什麽又要遮遮掩掩,既然是這樣,那麽本世子就把你拚命想要遮住的東西索性都逼出來吧。
…………
想到這裡,朱高熾渾身一震,他的側妃楊蘭兒走到他的身邊嬌吟地說:
“世子。別在這裡發呆了……唉。你又在為什麽操心了,看把世子愁的?”
“阿蘭,”朱高熾歎息,“還世子。你見過快五十多歲的世子嗎……。”
“那你還不去繼承公公的爵位。那不就是王爺了嗎。”楊蘭兒噘起小嘴。將朱高熾擁在椅內,隨手撿起一塊麻酥,填在他的嘴裡。“自從皇上頒諭要明年出海以來,世子已經很久沒有露出笑臉了,有事情讓世子如此焦心的。”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什麽!”朱高熾將這個年輕的側妃推向一邊,皺起眉頭。
楊蘭兒委屈地坐到另一邊椅上,說:“什麽婦道人家,奴家離開家鄉朝鮮,來服侍世子已經快五年了,雖然沒有給世子添子加福,但是自問還是比較恪守婦道的,但真的不忍心看著世子天天回到家裡就這麽愁眉苦臉的,真的還不如上次咱們說的那樣一起去朝鮮,過著神仙也不如的生活。”
“你那個朝鮮老家,還朝不保夕的,去朝鮮,朝鮮早晚也是大明的,現在距離多遠,我看不遠了,只要換個皇上,就算是本世子當皇帝,肯定也是拿你們朝鮮開刀。”
“呵?”楊蘭兒吃了一驚,“那……世子,千萬不能說這話,萬一讓人知道,是要抄家殺頭的,世子身份尊貴,但是再想繼承燕王爵位,那是肯定沒有一點希望的。”
“那又有什麽?”朱高熾臉色陰沉地說,“這些話,咱們那個皇上就算是聽到也沒有什麽,他可不在乎誰做皇帝,只要不被那班老頑固咬住,皇上怕什麽?”
楊蘭兒不知道自己的這個世子丈夫最近一段時間是吃錯了什麽藥,在別人面前,是儒雅風流,與世無爭的一副高人模樣,但是只要是自己在府中,特別是沒有人的時候,脾氣尤其顯得暴躁,也就是自己能給他說幾句話,換成旁人,恐怕早就被拖出去亂棍子打了。
現在又說出這種話,不由得不讓楊蘭兒臉色發白,在她們朝鮮,對於上國天朝的大明,可是敬畏有加,就算是大明的一個書吏去了朝鮮,可能都會被尊稱為上官,對其免了一切雜費等等,更不要說議論當今的皇上,那可是大逆不道的行為。
但是她此刻更不敢惹的是眼前的這位世子,說句實在話,朱高熾真的是個可憐人,僅僅比當今聖上小了一歲,但是當今皇上當了三十余年的皇上,他卻當了三十余年的世子,而且是最沒有權力的世子。
別家王爺的世子十五年之後,就可以繼承父親的王爵,而原來的王爺都要來京師進宗人府,但是咱們這個世子,卻有著大明當今權力僅次於皇上的父王,聽說統治的疆土不少於大明原來的實際疆土,但是卻一直不用回到宗人府,在西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但是卻留下世子在大明的鳳陽城內做一個富家翁,一直孤獨到了五十余歲。還不如一個富家翁,這幾年要不是靠著朝鮮的幫襯,做了一些生意,恐怕連富家翁都不如,朝廷給的那些銀子,哪裡夠養活這麽一大家子人呢。
楊蘭兒見朱高熾低頭不語,右手不住地把玩著玉如意,猜透了自己就算說錯了什麽也不會受到什麽責罰,於是欠過身來,嫵媚一笑,說:“世子,我倒有個想法……”
“你有想法管什麽用,老實的待詔吧!”朱高熾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臂赫然站起,佇立窗前,伸手拉開窗上的綢簾,如水光華湧進屋內,映著他那張焦慮的四方臉,他豈能不知道這楊蘭兒再想什麽,路上都嘮叨了幾遍了。說是好不容易出了鳳陽城,來到江南,意思是想出去走走,遊玩什麽的沒有用處的事情......。
“聽我說嘛,”楊蘭兒將一件披風搭在他的肩上,說,“這些日子,反正世子也不想做什麽,何不請一道旨意,去附近轉轉。別說遠了。就算是秦淮河的兩岸,鍾山去拜祭太祖什麽的,那也是可以的啊,奴家想皇上不會那麽不近人情的。”
“嗯!”朱高熾聽楊蘭兒這麽一說。驚醒似地哼了哼。瞟了她一眼。楊蘭兒繼續說道:
“世子越是把自己關在家裡,皇上越是不著急,要是世子做出一副要長久居住的樣子。說不定還會好點,不如……”
朱高熾催促道:“說下去。”
“奴家不知道世子的大事,也不懂得朝廷的規矩,更是沒有讀過什麽書,但是自幼常常聽說,凡事要以進為退的道理,欲速則不達,世子為什麽不能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過?該做什麽就做什麽,誰願意著急,誰去著急去,反正咱們不急不就好了。”
朱高熾看著窗外的光亮,想著楊蘭兒的這段議論,像是自語地說道:“談何容易!就怕是弄巧成拙。原來是在布局,但是此番皇上是真的在實行,咱們必須做到疏而不漏,倘放了真的讓人感覺到什麽,將來一旦事發,做不做王爺世子事小,難免殺身之禍啊。”
“那……世子就不怕一直在京師,反而會更礙眼了嗎?如若世子此番一點情面不講,和皇上硬抗,即便以後達到了目的……日後世子始終會在大明治下,就無風險了麽……況且,聽說咱們的皇上是個好人,說不定會同意也不一定呢。”
“這……。”
“世子思慮太多,”楊蘭兒勸道:“其實,張網再密,尚有漏網之魚。思慮再嚴,也有疏忽之處。如今奴家覺得靜不如動,何況你是皇上的堂弟,真的要是強硬起來,奴家可沒有聽說當今聖上有過殺親王世子的先例……。
“休要胡言!”朱高熾厲聲製止道,他知道楊蘭兒所言均是實話,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的,似乎也隱隱刺痛了他這位大齡世子的痛處。楊蘭兒微微一笑,並未在意,倒了一杯熱茶放在他坐邊的茶幾上,接著說道:
“奴家的真實的意思是,世子若有一些閑情逸致,不妨帶奴家四處走走,不必顧慮許多,決少不了世子一根汗毛。”
“你這個狐媚子!”朱高熾被說笑了,輕輕地在楊蘭兒的腮幫上擰了一把,而後者趁勢偎在他的懷裡,將溫熱的嘴唇湊到朱高熾舒展的眉心上。
三天之後,陝西承宣布政使楊世珍來到京師,他在驛館安頓下來時,已是黃昏時分。從西安到京師相距二千二百七十裡,旅途急行仆仆風塵,使他感到勞累。沐浴之後,換了一身乾淨的內衣,趿著鞋,靠在春陽夕照的窗前,呷了兩口甘醇滾熱的浙江龍井,覺得一陣沁透心脾般的爽快。
看到管家楊家德倦容滿面,等待著自己的吩咐。擺擺手說道:“家德,你也累了,去歇息吧。”
“老爺,你是今晚還是明日上午去禦史台報道?”
“稍時再說,你把匣子取來。”
“是,老爺。”楊家德十分麻利地從櫃子裡取出一個用紅緞子包著的盒子,擺在靠窗的茶幾上。
“你去吧,”楊世珍揮揮手,楊家德躬身退出屋去,輕輕地帶上房門。
解開包布,取出兩隻盒子,一只是紫紅絲絨包裹的精致的方盒。一只是約有尺把長的黃楊木盒,上面刻著不顯眼的暗花。木盒裡裝著兩棵根須極長的高麗參,色澤金黃透亮,極為珍貴。絲絨盒裡擺著一枚翠綠色的寶石,晶瑩剔透,熠熠生輝。
不知從何時起,朝廷嚴懲貪汙受賄的法條漸漸松弛。洪武年間刑杖而亡、剝皮處死的貪官依稀在目,可是,這幾年變了,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誰見錢不親的呢?所以,洪武年間的腥風血雨之後,洪武年間送禮收禮。行賄受賄之風,又在上至京城京官,下至省府州縣衙門暗暗地刮將起來,只不過瞞著當今皇上而已。
楊世珍這兩件準備送給內閣首輔楊榮的禮物原也是去年臘月裡兩個富紳孝敬他的。他每次到京師,總要帶點晉見之禮給這位內閣首輔大人,也就是自己的恩師。
審視著翠綠晶瑩的寶石,伸手蓋上絲絨盒子,望著窗外似血的夕陽,思考著如何向內閣楊大人報告關於最近發生在他地界上的案情。
吃罷晚飯,楊世珍換上便衣。帶著仆人。不乘車,不坐轎,順著朱雀大街朝南走,越過鍾樓。折轉向西。走過一段青磚砌成的圍牆。便是 內閣大臣楊榮的府第了。門樓不算高大,也不華麗,兩個持槍肅立的門衛像是木樁一般分列左右。楊世珍上前通報姓名。出示印信,門衛彬彬有禮地將他讓進耳房,等候通報。
約摸過了一刻鍾,楊世珍才得到接見的通知。他趕忙扶整冠服,提著禮品,隨來人踏進大院。走過兩間房子,轉入一個回廊。在回廊的盡頭向右一拐,到了他有些熟悉的五角形的廳堂門前,這是楊大人專門用以接待友人與文士的小花廳。
花廳前的小院內花木扶疏,方型、國型的石桌、石墩散落四處,一條用青石砌成的人工小溪環繞小院。如今亭院裡一片闃寂,彌漫著陣陣馥鬱的花香。他緊走兩步,進入廳堂。
內閣大臣楊榮坐在紅木椅上,椅邊置一盞高擎紅紗罩大燈,鑲嵌大理石的圓形桌上整齊地擺著數函書籍。廳堂內懸四盞吊燈,燭火通明,五壁懸掛琳琅滿目的名人字畫。一色紅木椅幾,擺著花卉盆景,在燈光的映襯下更顯得清雅飄逸,令人想像不到主人是朝廷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內閣大臣,而倒似一位超然物外澹泊風雅的騷人學士。
楊世珍一眼瞥見楊榮,趕緊趨前便拜:“學生參見恩師大人!”
“清能免禮!”楊榮微微欠身說,他那扁平紅潤的臉上堆滿笑容,看不出他已是一位六十多歲年紀的人。而且他的記憶力驚人,對於萬千學生中的一員,他仍舊能夠一口喊出楊世珍的表字。聲若洪鍾,說道:“坐,請坐。”
楊世珍躬身一揖,將兩件禮品擺在楊榮身邊的圓桌上。
“清能,你又何必拘於俗禮。”瞟了一眼桌上的兩隻小盒,楊榮微笑地說。
“區區薄禮,不成敬意。”一方的封疆大吏楊世珍在楊榮面前自然不值一提,斜對面的一盆蘭草邊坐下,謙躬地說。
仆役端上帶盤青花瓷碗,放在楊世珍身邊的茶幾上,楊榮抬抬手,說:“清能,你嘗嘗,谷雨前的福建白毛霧,前天皇上賞賜。此茶世不多見,湯色清亮,味香雋永,實為難得珍品。”
楊世珍端起茶碗,輕揭碗蓋,便聞到一股淡淡清香。他輕輕抿了一口,舌尖上感覺有種似乎是新雨後的泥土怪味,說實在的,他並不喜歡,但他卻故作驚詫,連連誇讚:
“果然佳茗,香而不膩,淡而爽口,余味甘甜不絕,堪稱仙品。老恩師口福不淺。”
“哈哈哈……”楊榮開心地笑了,話鋒一轉,“清能,你夤夜造訪,為公還是為私?”
楊世珍放下茶碗,正襟危坐,言辭謹慎地回答道:“老恩師,學生蒙聖上諭旨赴京,惶恐至極,今晚專程當面向老恩師請求解惑而來!”
“什麽問題,難以決疑,竟能難住我們的楊大才子,蒙聖上召喚,乃是你天大的機遇,有什麽惶恐不惶恐的呢?”
“恩師,您就別取笑學生了,相信皇上為何召見,恩師是知道的,但是學生卻是如墮夢中,其中重重迷霧,學生真的是不知道,真的是覺得千頭萬緒……。”
“呵,這有何難,按律據實向皇上稟報便是。”
“唉,老恩師,”楊世珍探了探身子,“若是一般事情,學生何必夤夜拜訪大人府第!”
“清能,你過於審慎了,你身為一方要員,自然是食君之祿做忠君之事,萬事再大,也打不過皇上,你那邊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對你的影響也不是太大,你畢竟只是一省布政使,比不得陝西總督兵權在握,而這次皇上只是查查幾省的越境刺殺問題,那錦衣衛錦衣衛的人出了事,肯定會引起皇上注意,清能不必擔心,最多是一個治安不嚴之過,談不上什麽錯誤問題。”
“大人,學生雖平庸弩鈍,但謹遵皇上諭旨,銘記大人訓示,食君祿,報君恩,惟鞠躬盡力,殫心慮事,夙夜勤謹不敢苟且……不過,此次乾系重大……”
楊世珍壓住話頭,瞟一瞟楊榮,後者輕閉眼皮,正聽著他說話,沒有任何表示。楊世珍離開座位,走到楊榮身邊,壓低聲音說:“學生聽說,陝西總督抓住了個嫌犯,牽連出一個人,正在陝西行都司指揮使嶽佳恆的手裡,正在趕往京師……。”
“嗯?”楊榮一動,但仍不動聲色。
“……就是河南南陽府鄂大人的公子,老恩師您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