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北平按察司按察使李潛回到北平,前些日子,他一直在真定府附近巡查,關於偽鈔案,現在已經向南方擴展,現在主要是要搞清楚,到底這個偽鈔,是由北向南,還是由南往北蔓延開的。 “大人,前幾日北平知府龐大人前來拜見,言有事相商。”剛一進府邸,便聽到管家李玉前來稟報道。
“你拿本官的名帖去,邀龐大人過府一敘!”
“遵命,大人!”管家李玉應諾。
然後顧不得風塵仆仆的勞頓,更沒心思與妻兒家小歡聚暢敘,李潛沐浴更衣之後,便鑽進書房,命隨行真定府的仆人將厚厚一摞文書擺到冊案,泡上一杯碧螺春茶,就在那裡仔細回憶整個案件的情況。
這位被一直不顯山露水的按察使李潛,其實是楊憲一脈的檢校出身,在江南地區偵破審案很多起,以致極受皇帝朱元璋倚重,因為檢校的身份,一直曝不得光,所以很少人知道,朱元璋將其派遣到北平的意思很簡單,就是為了漂白李潛的身份,讓他有個正經的仕途生涯。
但是長達近十年的檢校生涯,造成了李潛的沉默寡言,喜觀察,不善言辭,這是他最大的特點,有時候是優點,但有時候也會構成一種缺陷。
“這次偽鈔一事,必須徹查,否則對於皇上的大計肯定會有所阻礙,但是怎麽查,查來查去,卻查到了胡丞相的嫡系身上,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可笑呢?”
“可笑?!”李潛愣愣地自語,端起碧螺春茶啜了一口,繼續翻閱案上的卷案,一張偽鈔嶄新的夾在其中,這張假鈔是真定知府給他的,言語中偷著一種詭異。
難道布政使劉忠真的牽涉其中?他的手按在這張假鈔上像是被燒紅的鐵塊炙了一般,想道:真定知府也算是自己的舊日同僚,和他說過,紙張並不是江南所造的紙張,他找工匠看過,就是山東一代所產的桑皮紙,雖然不如朝廷的厚實,但手感卻是有些差不多。
“老爺,北平知府龐大人求見!”
管家李玉敲進書房稟報,打斷了李潛的思索,一聽說龐煌來到,立刻吩咐:
“快清王龐大人書房相見。”
見禮之後,將朝中大事,南京要聞,北平最近偽鈔案的進展簡要作了介紹。忽然,龐煌湊近李潛問道:
“大人按察北平,可曾聽說畢勒哥這個名字?”
李潛一愣,難道龐煌查到了什麽?見駙馬爺詭譎地轉動著雙目,漫不經心地反問道:
“你說的這個畢勒哥,可是畏兀兒人的那個畢勒哥?”
“正是此人。”
“他怎麽了?”
龐煌搖搖頭。取出一疊卷宗放在了桌子上,李潛瞄了一眼,榜文上蓋的是北平府大印,內容與自己所查,真定知府所言大同小異,不過又多了畢勒哥的資料。龐煌見李潛沉默不語;又加上一句:
“聽說這個畢勒哥在布政使大人門下參讚,這事下官也不好再查下去了.......。”
“噢?怎麽說?!”
“下官只是覺得不知從何查起,還望大人見諒,最害怕的就是下官的職權不夠,萬一打草驚蛇,恐怕以後再也難以查出來了!”
李潛倒吸了一口涼氣,更感到此案棘手。也幸虧龐煌先和自己商量,沒有衝動,萬一驚動了劉忠,自己所查的,也就全部白費了功夫,先下手為強.......。
“龐大人,”李潛沉吟片刻,對龐煌說:“此中隱有關節,一言難盡。那竹林印刷作坊,暫且不要動了,例行公事查查,駙馬還是專心八月的入京事宜吧。這件事情,估計不是短短數天就能解決的,說不定——”
李潛忽然探身壓低聲音對龐煌說:“牽涉到南京的有些人也不一定,駙馬身份尷尬,有些事情還是讓我來吧。”
“噢!”
“你回去之後,立即召集十幾個忠誠可靠的心腹,叫他們身著便衣,日夜在畢勒哥宅邸四面暗中逡巡,加以監視和控制。注意,行動要靈活、機密、果決,千萬不可暴露!”
“下官遵命!”龐煌說道,心裡卻是舒了一口氣,原本以為自己是孤身一人作戰,今日看李潛的動靜,估計知道的比自己還要多一些,這件事,由李潛去管,是最好不過的結果了。
按照李潛的意思,就是不要打草驚蛇,畢勒哥暫時不能動,不管是出於證據上的不足,還是為了維持北平政局的穩定,都不要亂動。
畢竟現在遼東都司那邊,正打的如火如荼,在戰事沒有明朗之前,後方是不能亂的,龐煌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當初牛雲雷請示他是否開始抓人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現在若是不能動,就要做到絲毫不動,否則牽一發而動全身,很容易被人察覺到,若要動,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完成所有的事情,讓對手喘不過來氣,那麽他們也就會少犯一些錯誤。
龐煌是這樣想的,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麽納哈出今年不比往年那麽安寧,非要瘋狂的騷擾遼東呢?
這是一個謎,但是龐煌萬萬的想不到,納哈出的這次瘋狂,卻是和上次的熱氣球試驗有關。
千不該,萬不該,在和林上空投擲了那兩枚臨時合成的炸藥包,一枚在和林的上空爆炸,沒有來得及落到地面上,只是造成了一定的震蕩和恐慌,讓蒙古人驚慌失措一下。
但是還有一枚,卻陰差陽錯的落到了脫古思帖木兒的府邸之中,將正在及時行樂的脫古思帖木兒炸成重傷,五天之後就傷重不治而死了。
也就是這顆看似無意的合成炸藥包,成為了龐煌穿越後,蝴蝶翅膀扇動最劇烈的一次,直接將歷史徹底炸離了原有的軌跡,從而變得無從琢磨起來。
脫古思帖木兒,乃是此時蒙元偽帝孛兒隻斤·愛猷識理答臘的親弟弟,也是現在蒙古人黃金家族的唯一希望,如果沒有龐煌的這次偶然投擲炸彈,在兩年後,脫古思帖木兒將會繼承蒙元的皇位,開始他長達十年的蒙元統治。
但是現在什麽都沒有了,怎麽能讓一些對於黃金家族抱有希翼的人感到絕望呢?
現在黃金家族人丁本來就比較單薄,而孛兒隻斤·愛猷識理答臘,生性文弱,從小就不被很多蒙古人所看重,在蒙古人眼裡,所謂的孛兒隻斤·愛猷識理答臘這個宣光皇帝,已經被漢人汙染了,不喜歡騎馬打仗,反而喜歡吟詩作畫,根本就不像是一個男人,至少不像是一個蒙古的男兒。
在歷史中,就曾經出現不少蒙元大臣,想要把孛兒隻斤·愛猷識理答臘徹底趕出繼承蒙元大統的序列之外,將他逼得要逃到王保保羽翼下生存的先例。
要不是黃金家族沒有合適的成員繼承皇位,估計宣光皇帝根本就不會被承認,就算是那樣,一個被漢化的蒙古人,在很多蒙古人眼裡,都只是過渡性的人物而已,大多數人都將希望寄托在脫古思帖木兒身上。
而宣光皇帝的兒子買的裡八剌。在洪武三年,在應昌被大明將士俘獲,雖然在洪武八年被朱元璋好心的送到了北方,送到了其父的手裡,但是一個曾經當過俘虜的黃金家族成員,還能算是成吉思汗的後裔嗎?
所以脫古思帖木兒,暫時成了蒙古人的希望,如果孛兒隻斤·愛猷識理答臘一直活著,再活幾十年,而且有了更強力的子嗣,情況可能有所不同。
但是自從他們逃到和林後, 隨著王保保的重傷死去,孛兒隻斤·愛猷識理答臘已經失去了一個皇帝的尊嚴,每天都是活在紙醉金迷的幻想之中,也不能說蒙古人對黃金家族的失望,所以大家都將希望寄托在脫古思帖木兒的身上。
但是脫古思帖木兒卻是死了,死在一顆從天而降的鐵疙瘩上面,這也不能不說是蒙古人的悲哀,也不能不讓稍微有些雄心壯志的蒙古人感到絕望。
納哈出就是那個感到絕望的人之一,他已經和脫古思帖木兒私下的達成了共識,對於宣光皇帝一直留戀於和林,大家都感到十分的不滿,曾經在王保保活著的時候,本來說好了,金山部和皇廷暫時並作一處,但是王保保走到半路上卻死了。
所謂的宣光皇帝,從王保保死了之後說話就開始不算話,可能是害怕被納哈出控制,所以遲遲逗留在和林,將納哈出孤零零的拋在金山一帶為他守護著最前沿的陣線。
納哈出感到憤怒,但是有人卻是沾沾自喜,比如說買的裡八剌,這個宣光皇帝的長子,其叔叔脫古思帖木兒死了之後,就感到沒有人再給他競爭了。
還不到二十歲的他,在幾個部落酋長的慫恿下,開始了慢慢收攏手中的力量,力圖繼承父親的位置。
在關鍵時刻,他不介意逼宮,讓父親退位,這種事情,在蒙古人中間時常發生,他的父親孛兒隻斤·愛猷識理答臘,就曾經乾過,只是沒有成功而已,而買的裡八剌,卻是一定要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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