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皇帝這麽問他,楊世珍哪裡還不知道自己犯了朝廷的哪一項戒律,剛剛要處置的這不部分人,不是他的同年,就是曾經的同僚、好友,他在陝西布政近四年的時間,期間這些人不少來找他,當然經過他的手,也開了不少方便之門。[頂][點]小說 .3w.m
但是楊世珍有個不錯的習慣,那就是絕不貪佔小便宜,對於一些人情該賣的就賣了,但是不會接受賄賂,吃喝玩樂是一回事,但是牽涉到銀錢來往,倒是把控住原則了。
因為他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不想給任何人留下把柄,他的野心不是在財富,而是在政治前途上,他之所以為一些人大開方便之門,那是他們也許對於自己的升遷也許會有好處,比如說禮部員外郎黃寶文,浙江市政使參政吳誠等等,都是緊鄰京師之地,在京師中也有著盤根錯節的關系網,交好他們,對於自己以後從陝西返回後的政治仕途有著很大的好處。
但是看著今天皇上舉手投足之間,就把這些人處理了,楊世珍哪裡還不知道厲害關系,只顧跪下低頭不語,腦海裡雖然思緒著千萬條對策,但是對於皇上的如此責問,卻是不敢說出來。
“陝西私茶出境最為猖獗,”朱標喘了口氣,女官趕忙將熱茶遞給他,他揭開杯蓋,抿了兩口,聲色俱厲地說:“自本朝開國以來,都是如此,本當以讀職懈怠懲辦陝西三司,朕念你們也曾有功,法外施恩。往後再敢用心不力者,嚴懲不貸!”
楊世珍趨前奏道:“謹遵聖諭。臣回去之後,一定向陝西大小官吏宣諭聖恩聖德。曉以利害,恩威並濟,整飭邊風,嚴禁私茶出境,揚天子之恩威,肅國家之法典。”
“嗯,”朱標將袍袖一揮,說:“你就先不要回去了,回頭朕還有事情找你。今天就到這裡吧,你們二人不可擅自離開京師,否則以欺君治罪。”
“皇上萬歲萬萬歲!”大臣們向朱標大禮告別,輕悄悄戰兢兢地離開了禦書房。
半晌,朱標在哪裡沉默了一會,轉身問身邊的侍衛道:“勇王世子今天該到哪裡了?”
侍衛連忙將準備好的密折呈了上來,朱標接過,看了一會,冷笑道:“他倒是挺急。這會就快到了鎮江了吧?”
侍衛躬身行禮,回道:“啟稟陛下,勇王世子好像並不著急,沒有走水路。而是從陸路出發,一路上同那個朝鮮側妃,倒是遊玩一路。剛才接到最新消息,他們已經到了龍潭港一帶。似乎和那裡的巡檢司起了一些小衝突!”
“小衝突嗎?他想搞什麽鬼?”
“屬下們正在查,稍後會有消息傳來。請皇上恕罪!”
龍潭港,位於京師正東方向,顧名思義是一個港口,因為京師最近十幾年隨著商業的發達,物流的興起,所以僅僅憑借玄武湖等上岸口已經供不上需求,在景泰二十年,工部奉命在龍潭建設港口,並設立海關、巡檢司等衙門所在,專門負責稅收以及檢查工作。
雖然是十一月了,江南還是是綠意盎然,地處江南很難能察出冬天將要來臨的跡象。
不過近幾日一連刮了幾天西北風,沙塵蔽空,一片迷茫,龍潭港鎮街上的行人瑟縮著脖子,詛咒著撲面陣陣鞭劈的風沙。橫在城北山下的金城河,翻滾著褐黃色的挾著泥沙的濁浪。
夜裡息了風,天空沒有片雲,朝陽冉冉升起,成群的麻雀在柳林中喋喋不休地聒噪著,偶爾有幾隻離群飛去,撲向城門北邊的河橋,啄食著散落在橋上的谷粒……。
黃濁色的水浪洶湧地撲打著鎮邊浮橋,卷起簇簇象牙色的瓊花。這座橋於景泰二十年由衛指揮金事楊廉建造的。南自白塔山下,以二十四隻大船貫連北岸,浮於河面,上架三丈寬八寸厚的木板,八根鐵柱立於浮橋南北兩端,每根鐵柱長丈余,重萬斤,系鐵纜一百二十丈……狂浪拍擊,浮橋穩如平地,橋面隨水浪高低起伏而平穩長落。橋邊有座構築精巧、畫棟雕飾的小樓,像一位豔抹濃裝的麗人佇立凝視。
辰時左右,橋頭的鐵柵門前人頭攢動,一片喧嚷,牛車、馬車、手推車,互相搶道,肩挑手提背馱的你推我揉,粗聲大氣地吼罵著、怪腔怪調地尖叫著,龍潭港巡檢司的數十個役吏手執刀棒,向著擁擠的人群大聲呵斥著:
“他娘的,都是聾子!排好隊,依次查驗!”
“哄!”人群中又起了一陣騷動,幾個年輕人趁機推操著左右的人,拚命往前擠。
“僻!”“啪!”鞭聲在那幾個年輕人頭上炸響,一個身材高大的滿臉絡腮胡子的役吏伸手抓住一個起哄的漢子,猛地一揉,那個胖子向前踉蹌幾步,撲跌在鐵柵門上。
“俺操你奶奶,”絡腮胡子吼叫著說,“你他娘的起啥哄,瞧你胖的熊樣,俺把你扔下河喂魚去!”
“別……別……別”胖子打躬作揖地求饒,“後面都在擁擠,我……我是站不住腳透不過氣身不由己呵。”
紛亂的人群靜了下來,漸漸地排成了一字長蛇,大胡子役吏擰著胖子的耳朵,揮揮手,說:“老老實實站到後邊去!”
“是,公爺。”
人群中發出一片笑聲,看著胖子捂著耳朵乖乖地往後走去。
滿臉大胡子的役吏跳上橋邊的一塊石墩,把一柄鋼叉在鐵欄杆上拍得嘎嘎響,掉頭向河裡唾了一口,扯開嗓子說道:
“過橋的各位父老兄弟大娘大姐們聽著,在下魏大虎今日領班,只因為咱生得五大三粗,長了一臉絡腮胡子,有人送了我許多渾號。啥大老虎,黑煞神。韋大馬棒,韋大胡子等等。其實咱一不吃人,二不嚇人,但倘若你犯法違紀,咱就翻臉不認人。莫怪俺不客氣,該罰的罰,該捕的捕,該砍頭的砍頭——好,幾句開場白道罷,言歸正傳——今日各位來到龍潭港過卡。按章辦事。空身人沒帶貨物的從右邊欄裡照過不誤;車載馬馱肩挑背扛凡是帶貨過橋的一律從左邊走,咱挨個一律都要搜查,這不是咱這班當差的有意和大夥過不去。這是當今皇上的聖旨朝廷的上諭加上海關衙門的嚴命,不信諸位看看這橋柱上和河橋邊牆上貼的告示,那上面一字一字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蓋著紅彤彤的海關衙門的大印——啥?你不識字?——那好,咱給宣示宣示,咱龍潭港巡檢司鄭巡檢鄭大人也有交待,叫咱當眾宣示榜文。好。你們大家別在那裡嘰哩哇啦交頭接耳,都給我豎著耳朵聽著——嗯哼!”魏大虎清了清嗓門,大聲讀著告示——。
“……”
告示還沒宣了,便有幾個趕車、挑擔的人掉頭溜走。沿著河邊,繞過城門,朝柳林那邊逃去。河橋邊空身人三五成群或說或笑。或緊或慢地從右邊的小門裡走上浮橋,左邊依然是排著長長的隊伍。役吏們挨個打開包袱,拆開口袋。翻檢大車上的貨物……確信沒有禁運的貨物,便高聲吆喝道:“過橋!”“下一個。”
兩輛馬車走過來,役吏厲聲喝道:
“車上裝的是什麽?”
“是茶葉,在下是蘇州茶商。”穿著醬色長衫頭戴瓜皮小帽的商人堆著滿臉笑容,連忙點頭哈腰地走近役吏。
“茶引拿來。”
“有,有有,請公爺過目。”
役吏接過茶引,翻過來掉過去仔細審視,茶引上注明茶葉二千斤,蓋了幾方大印。役吏順著馬車轉了一圈,將每隻麻袋的封簽看了一遍,又將封簽上標明的斤兩匯總累計,數字與引單相符,這才揮揮手:“過橋!”
“多謝!多謝!”戴瓜皮帽的商人向魏大虎連鞠了兩個躬,同時將一錠銀子塞到大虎手中,說,“下次還望韋公爺關照。”
大虎伸手將銀子往商人的脖子裡一塞,說,“下次你奉公守法,咱自當大開柵門;若是要奸弄刁不遵法度,我敲掉你的牙齒拔下你的胡子!”大虎用手拉拉商人的胡須,商人哭笑不得,只是連聲說:“不敢,不敢。”
“快過橋去!”魏大虎將他推開。向著後面的幾輛馬車招招手,“下一個!”
許多人順利地通過了柵門,巡檢吏役也漸漸松弛下來。他們估計今天不會再有人鋌而走險販運私貨了。
魏大虎偷閑將一隻腳蹺在柵欄上,正在忙裡偷閑,見走過來一個穿著湖蘭色長衫的年輕人,尖尖的下巴,兩頰泛紅如同抹上胭脂一般。他手捏一把折扇,臉上浮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邁著方步,大搖大擺似乎沒把吆叱的魏大虎放在眼裡。魏大虎看這人就有幾分討厭,心裡罵道:“端啥鳥臭架子,**不離十是他媽官宦人家的龜孫!”
“快一點!”魏大虎雙目凶狠地逼視著他,厲聲喝道,“這裡不是看花賞景之地,別他娘的磨磨蹭蹭!”
“你——”那人一怔,顯然被魏大虎的粗暴謾罵激怒了,正待發作,緊貼他身邊的一個乾瘦老頭拽拽他的衣袖同時疾步走過來,賠笑點頭道:“公爺,嘿嘿,公爺!”
“車上裝的是什麽?”大虎瞄了一眼裝飾比較豪華的幾輛馬車,知道裡面一般不會被用來裝貨,但還是小心的問道。
“是我們家公子!”那乾瘦老頭小心翼翼的回答道:“還帶著女眷,不太方便下車!”
魏大虎不禁有些狐疑,像是這樣的車隊,看上去就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出遊或者訪親,而龍潭港不但是貨運的港口,而且對於客運也有很大的人流量,有人從這裡坐船並不稀奇,但是最奇怪的就是,為什麽他們不走南邊的橋梁呢?
但凡來龍潭港的人都知道,一般要坐船的人,只要是沒有帶什麽貨物,是不需要過關檢查的,只是走南邊的橋上走個形式,而但凡商賈才走這邊。因為這裡距離貨運碼頭比較近,可以省很多的腳力。
相同的道理。但凡不是商賈,都走南邊的橋梁。那也是為了省路程腳力,他們說的馬車上只有公子和女眷,這不是不可能,而是有些奇怪了。
“外地人?”大虎審視了一會,又瞥一眼那幾輛馬車,想起了那年輕人的口音,不由問道。
“不錯。但是你也別欺負我們外地人啊!!”年輕人答道,同時不耐煩地拍打著手中的折扇。
瘦老頭趕忙插話:“公爺,敝姓楊名亮。這位是我家公子的書童。這車上除了我家公子和女眷之外,另外一些,是去鎮江走親戚所要帶的一些禮物。”
“例行公事,查驗。”大虎的話剛落音,就聽見那年輕人連忙喊道:
“且慢!”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對著魏大虎揚了揚,“我要見見你們鄭巡檢鄭大人。”
“見鄭大人?免了。今兒是本巡吏魏大虎當班,這裡就數老子天下第一,俺怎說就怎辦!”
“呵,鄭巡檢來了!”一個役吏喊道。
人們不由自主地回頭張望。龍潭港巡檢司司吏鄭岩果然從城門裡走出來。看上去,他根本不像一般巡檢那樣一臉凶相,腆著肚子昂著頭,像輕風飄羽般緩步走來。面目清秀,皮膚白哲,細細的眉毛。薄薄的嘴唇,像婦人般靦腆的微笑。
穿著絳色大袖九品官服。粉底雲靴上一塵不染,如同一位文質彬彬的書生。那年輕人收起紙扇。撇開魏大虎,拿著書信,迎上鄭巡檢,雙手抱拳,朗聲說道:“鄭巡檢。”
“先生是——”那鄭岩看看魏大虎。
魏大虎甕聲大氣地接話:“他是茶販,俺懷疑他茶引不實,正要查驗呢!”
“鄭巡檢,”年輕人鄙夷地瞟了一眼魏大虎,謙恭地向鄭岩自我介紹說,“在下姓金,隨我家公子一直在鳳陽城居住,昨日從京師旅抵貴處,本欲過府拜訪,誰知我家公子事情緊急,所以......。”
“呵,那你家公子不知有何見教?”
“這是龍潭海關羅大人給鄭巡檢的一封親筆書信。”
鄭岩接過信劄,當即拆開信函,羅靜那熟悉的筆跡映入眼簾……看著看著,那白皙的面孔上飛上一層疑雲,微微地蹙起眉心。鄭岩讀罷海關羅大人的書信,塞進袖中。
“鄭巡檢,你看我們可以過去了嗎……?”
“不忙,不忙。”鄭岩謙卑地賠笑說,“令公子光臨敝處,乃貴客上賓,若是平時,請也難請,昨日下官不巧去高資鎮辦事,不知貴公子屈駕到此,恕罪,恕罪。今日既然有幸相逢,無論如何請公子多留一日,下官好盡地主之誼。”
“不必了。”金姓年輕人瞄了瞄身後的的車輛,看見稍微掀開的車輛露出一隻手擺了擺手,便拱拱手說:“我家公子此行奉行要務,要坐貨船前往鎮江,請鄭巡檢給個方便。”
魏大虎在旁邊看著有些納悶,想不出平時和自己要好的鄭岩,此時到底是什麽一個態度,竟然要開始請人吃飯,不過那人看上去來頭也不小,竟然能請得動海關羅大人為其寫信,但是要坐貨船,真的不知從哪裡來的毛病。
正在納悶間,看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來往說一些沒有營養的話,心裡也頗為憋氣,不過現在過橋的人少,大家的注意力又被這個金姓的年輕人和鄭岩吸引,誰也沒有注意到,後面馬車上悄悄的走下來四個人,三男一女,其中一個正是勇王世子朱高熾。
還有兩個精壯的漢子在旁邊護衛,而那個女子,竟然是朱高熾的妾室李氏,四個人在哪裡看了一會熱鬧,漸漸的融入了遠處觀望的人群之中,那李氏悄悄的問道:“公子,你這樣讓他們鬧法,會不會出事啊?”
“不出事才怪,你知道那書信中寫的是什麽嗎?”朱高熾笑著問。
“寫的什麽?”
“那你又知道其余幾輛車上裝的是什麽嗎?”
“公子就不要給奴家打啞謎了吧?”李氏怪道。
朱高熾笑而不語,就在這時,就聽見那鄭岩大聲喊道:“一個私鹽販子,竟然也在本官面前巧言令色,真的是不知死活,快給我拿下!!!”
李氏不想會這樣,吃驚的捂住嘴,看著衙役們從後面中間的幾輛車上,搜出大量的袋子,破開看時,正是白花花的食鹽。
明麗的朝陽照耀著龍潭港監獄院中的雜草花木,晶瑩的露珠散綴在葉片上閃閃生輝。
鳥兒的嗽調吵醒了熟睡的金姓年輕人,被頭上還留著枯草的臭味,打了個哈欠,翻身向裡,又眯上眼睛,想繼續著那彌漫著縷縷溫馨的甜夢。可是他沒有睡著,望著囚室中潮濕斑駁的牆壁,眼睛睜得大大的,他極其鬱悶,沒有想到被公子派了這麽一個苦差事。
“哼!鄭岩,”憤憤地在心裡罵道,“老子出去後,一定給你點顏色看看,還有那個混帳的魏大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