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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權》七百零三 朝野(8)
得到皇后沉默點頭回應的藍勤堂,並沒有回到奉天殿,而是直接往宮外的方向走去。+頂+點+小說 ww.3w.om

 繞過省身殿,前邊便到了坤寧宮。天上的太陽正是毒辣,宮女替皇后帝打著傘遮陽。

 在坤寧宮前的一排柏樹下背手踱步,隻覺得步履沉重,雙足如墜鉛塊,不一會兒便感到累了,身上出了些毛汗。難道真的老了麽,皇后心裡想。他看見離他幾支開外的太監和宮女們在太陽下一聲不吭地垂首侍立,連樹上的幾隻黃雀也停止了唧唧喳喳的啁啾,一片肅殺,一片寧靜,一片死寂。

 她的思緒無法寧靜下來。情不自禁地將眼神投向天邊湧動的白雲變幻著。自然界的規律就是如此,雲起雲湧,日日常消。而這一點感慨,使她無法離開她眼下的處境,無法離開她眼下的困境。心變沉重了,沉重得如同當初手腕初斷時的絕望。

 是不是自己太激進了呢?皇后心裡想著,然後自己又搖搖頭,不,要不是皇上決定明年要出巡五年,自己可能不會這麽明顯的出手,皇上說的是真的,以她對朱標的了解,明年春天的出巡看來勢在必行。

 但太子監國,二皇子、三皇子輔之這個旨意,實在是令人難以接受,相信不但自己著急,在京師經營多年的二皇子一系,解縉那些老狐狸,恐怕比自己還要著急吧。

 經營了十數年的根基,隨著皇上的一道旨意,他們能心甘情願的交給剛剛從北京回來的太子嗎?

 而齊家的事情。自己固然有份參與,難道他們沒有參與嗎?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偽君子。不過是。現在很難分得清,誰是黃雀。誰是螳螂,而齊家可能就是那個可憐卻又不敢鳴叫的蟬吧。

 “娘娘,你叫我好找!”宮女翠兒焦急的聲音,將她從沉思中喚了回來。

 皇后急切地問:“有什麽事嗎?”

 這一段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反正麽有一件是好消息。

 翠兒遞過來一張紙條,並沒有打開,皇后接過後打開,只見上面寫了六個小字:清華義學罷學。

 皇后終於知道皇帝今天不見自己的原因了,“清華義學罷學” 這六個字。足夠消磨作為皇帝的耐心,清華義學是什麽地方,是龐煌在北平時辦的學校,現在發展到了全大明的各個地方,這個學校一向是皇帝的重中之重,一向被視為仕途的必經之路。

 罷學,代表著一時的失控,對清華義學失控,那是皇帝絕對不能容忍的。看來皇帝的心情今天肯定不會好起來了,只是但願不要把這一切都怪在自己的身上。

 對於清華義學的事情,皇后真的是一點也不知情,而蘇杭之地。也向來不是他的勢力范圍,稍微有些掌控而已,而皇后更是知道。什麽自己可以動,什麽千萬不能動。但不是自己,到底是誰呢?

 誰有這麽大的能量。誰又有這麽大的膽子呢,想起了齊家門前學子的靜坐,皇后的心裡慢慢的寒了起來,難道是二皇子一系?

 也不像,事先沒有得到半點風聲啊,自己和二皇子一系也明爭暗鬥了數年,該布置的棋子都布置了,按照道理說,如果出現這樣的事情,自己應該知道才是,不會這麽猛然襲來。那不是二皇子一系,難道還是剛剛回京師的太子黨嗎?

 那些腐儒,聲望是有,但是絕不敢挑戰皇帝的底線,動搖大明的根本吧,而清華義學,就是大明的根本之一,至少讀書人都是這麽想的。

 這消息淑妃是確信無疑的。在皇帝下詔準備出海、下詔太子監國之後,什麽事都會發生的。難道皇上就是希望這麽亂嗎?

 這種情況之下,讓她該怎麽辦?

 皇帝如果不是明年春天就要出巡,皇后可能還會慢慢的等待時機,為兒子打下更好的基礎,反正皇帝的身體一向很好,而朱允熥又是最小的兒子,不及,不像是老大、老二,現在已經是三十多歲的年紀,潛邸的家臣都換了幾屆了。就算是老大、老二不著急,他們手下的家臣也著急啊!

 著急就會出差錯,那就是皇后的時機,也是自己兒子朱允熥的時機,但是這一切,都隨著皇帝的一道旨意失去了平衡,一切不得不提前運作起來。

 到底是誰在攪局?這個問題困擾了皇后好久,慢慢的將字條在手心中揉碎,隨著漫步撒在了坤寧宮的周圍,皇后的腳步並沒有停止,也並沒有進入,半晌,竟然又漸漸的朝奉天殿的方向走去。

 這次,並沒有要求通報,皇后轉過屏風,與禮部尚書謝倫打了個照面,謝倫趕忙施禮。淑妃皇后鼻子蹤了哼,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走進了西閣。

 “蝶兒,”還沒等她站定,朱標抬頭看見,並沒有責怪他直接進入,而是劈面問道:“你都知道了?”

 早已準備好回答皇帝的責問,說:“皇上英明,太祖皇帝立有條律,後妃不得乾政,臣妾不敢多言。”

 “朕要你回答,有甚不敢言語之理?”

 朱標的話語中有了一絲嘲弄,但是不知道是嘲笑皇后,還是自嘲而已,後妃不得乾政,是朱元璋定下的,但是在自己這裡形同虛設,不過當初應用皇后父女來運作內廠時,真的沒有考慮這麽長遠,看來自己不如朱元璋良多啊。

 “臣妾遵旨。依臣妾鄙見,靖海侯門前之事,只是一些不明真相的學子受人煽動,一時衝動之舉,朝廷只需派遣大員前往安撫,自可輕易平息,而皇上昨日已讓小維妹妹前往齊家,是畫龍之舉,臣妾......,”

 朱標嗯了一聲。楊淑妃嘎然止語。

 “說下去呀,朕聽著呢。”

 “是。”皇后見皇帝眯著眼,並無不悅之態。接著說道:“但是清華義學之事,已經動搖國本,所以臣妾希望朝廷徹查,但是相信與太子殿下及兩位皇子無關,恐怕是另有其人,臣妾想一定要傾盡朝廷之力,也要將此舉抹殺在萌芽之中......。”

 “好一張伶牙利齒。”朱標抿了口茶,挪榆說:“你隨朕三十年了,今日第一次發現。原來朕的淑妃,不但擅長權謀策劃,還是位能言善辯的巾幗英才。”

 “恕臣妾直言奏呈。”皇后一時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但為了把自己連同兒子朱允熥置身事外,也顧不得許多忌諱了。接著閃爍其辭地補充說道:“皇上聖明,乾綱聖裁,其實臣妾毋需多言,也自然放心。”

 生疏了,與皇帝的距離已經漸漸的遠了。這是皇后此刻心情的表現,近十余年來,隨著兒子的成長,她的心思也全在朱允熥身上。卻不知不覺中與皇帝的距離拉遠了,再也恢復不到皇上潛邸,或者是景泰初那些年的親密了。

 “那蝶兒的意思。這一切都與你,與內廠無關了?”

 朱標問的很直接。沒有半點猶豫,要是換做別人。恐怕無論是或者不是,都會被嚇的顫抖稱一團,但是皇后卻聽到了“蝶兒”的稱呼,卻算出皇帝並不想真的怎麽樣自己,最多不過是敲打一番,連忙回道:“皇上,的確無關,為了表明心跡,臣妾願自鎖深宮,請皇帝派遣得力之人徹查,結果出來之前,臣妾願意在宮中守候。”

 搖搖頭,朱標道:“那也不用!!”

 停了一下,慢慢的繼續說道:“大明安穩的太久了,以至於大家都忘了很多事情,江山是太祖皇帝拚打下來的,那時蒙元之禍剛剛平息,太祖用嚴刑苛法整肅江山,朕登基這幾十年,一直想平複當初的影響,可能是這樣,才讓大家以為,朕是軟弱可欺的吧!!”

 皇后聽了之後,心裡震動了幾下,接著聽到。

 “朕其實崇尚無為而治,並因此抬高道家的地位,而《道德經》也的確是本奇書,他告訴了朕很多東西,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到了今天,朕卻要問一下自己,難道朕真的是無所作為,才令大家這麽失望嗎?”

 這幾乎自責的,又像是在喃喃自語,皇后聽著卻覺得有些心疼,慢慢的走進朱標身邊,低聲說道:“皇上......。”

 朱標從沉思中醒了過來,看著走近自己的皇后,問道:“蝶兒,你說說,大明需要一個什麽樣子的皇帝?”

 “需要一個像皇上,像太祖一樣的皇帝!!”

 回答很圓滑,皇后恢復了往昔的狡猾,不動聲色的說,聽到這個不是回答的回答,朱標苦笑著搖搖頭,恐怕這輩子,自己也聽不到這個問題的真實答案了,因為自己是皇帝,難道大明真的不能沒有皇帝嗎?

 這又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朱標也不能把這個問題問出口,他害怕嚇著皇后了,雖然跟了自己幾十年,但畢竟這問題太敏感了。

 搖搖頭,接著對皇后說:“蝶兒,有些事情你做了,朕知道,但是朕不想怪你,一直以來,朕也沒有問過你,但是,朕不希望,最後跳出來的是你,知道嗎?”

 “齊家的事情,你不要管了,宇兒能做到現在的地步,也很不錯,這件事情,朕會交給他去徹查,但是蝶兒你就不要插手了,作為娘親的,向著兒子是對的,但是盲目的寵溺,那就有些失去方寸了,總要看看他的能力合適不適合才對,就算是給老三一個考驗。”

 一臉震驚的,沒有想到是這麽一個結果,皇后本來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吃了一次閉門羹,還要厚著臉皮再次見皇帝,主要是為兒子撇開關系,生怕兒子牽連到這件事情裡面,因為皇后知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皇帝不可能像是以前那樣子不聞不問了,皇帝的性格他很知道,什麽時候會出手,什麽時候不會管,皇后心裡明明白白。

 所以這次皇后已經做好了犧牲部分利益的準備,也要脫身出來,老三的所倚仗的福建、江南世家。都氣候不成熟,大明才立國多久。那些江南世家只是新貴而已,遠遠不如一些老牌世家。而自己和自己把控的內廠,偏偏是上不得台面的東西,通風報信可以,但是要拿,卻是拿不出手,可以說自己的兒子一直處於劣勢地位。

 但是沒有想到皇上竟然會下這個決定,真的很出乎她的預料之外,難道皇帝意思是中意老三嗎?皇后的心裡劇烈的跳動起來,想了一下。苦笑著搖搖頭,杜絕了這個想法,只是腦子快速轉動著,看怎麽能幫到兒子。

 因為皇上的這個舉動,無疑也是把兒子架在火爐上烘烤,這種境地,齊泰一家人的下場在哪裡放著,兒子一個不留神,恐怕就陷入了其中。

 該怎麽辦呢?仿佛看到了皇后的心思。朱標冷笑道:“蝶兒,看來你還是沒有把朕的話放在心上,朕說過,你不要管。讓宇兒自己處理,你想什麽朕心裡清楚!!”

 “臣妾不敢!”皇后連忙躬身請罪道,但是朱標的眼光始終盯在她身上。良久,西閣內陷入了一片寂靜。過了一會,朱標又道:“剛才你不是說要自鎖宮中嗎?朕如你所願。失去這個機會,宇兒和你,就隨朕出巡吧,什麽也不要想了。”

 朱標相信,以皇后愛子心切,絕對不敢冒險,這次他說的很明白,如果皇后插手,朱允熥就徹底的失去了逐鹿問鼎的資格,在這種大是大非面前,皇后知道自己說的出做得到,所以應該不會亂來了。

 看著一臉彷徨似乎有些淒涼的皇后,朱標沒有來由的心裡一軟,柔聲道:“朕會派遣駙馬都尉裴倫、還有藍勤堂協助他的,蝶兒放心吧。”

 正在這時,值日侍衛走了進來,稟報道:“皇上,閩王殿下奉旨求見!”

 皇后沒有來由的肩頭一抖,似乎就想回過頭去看看,朱標卻好似知道他的心思一般,說道:“蝶兒,你回宮歇息吧,順便準備一些午膳,朕現在還未用餐,有些餓了,稍後去你宮裡用膳。”

 知道事情沒有辦法挽回,皇帝也肯定從現在起不想自己見到兒子,皇后只有領命,從另一側出去,竟然真的連遠遠的望兒子一眼也不去了。

 朱標坐直了身子,從筆筒中拿出一隻狼毫,才說:“叫他進來。”

 宮女走過來將徹座擺正,侍奉皇上將面前的宣紙展開,然後端過一杯新沏的熱茶,放在禦案上,退步一旁躬立著。

 三皇子朱允熥步履輕捷地走進奉天殿西閣。這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王爺,瘦削的身材,清臒的面孔,細細的雙眉下閃著充滿睿智的目光,就和當年的朱標一樣。

 頭戴烏紗折角向上巾,身穿紅袍,盤領窄袖,袍的前胸後背及兩肩皆繡織金色盤龍,腰勒玉帶,足登皮靴,顯得俊逸如同一個儒生。只見他疾步走近禦案,便要跪拜,朱標擺擺手,示意他坐下。

 “父皇……”

 朱允熥在禦座東首前鋪著繡墊的椅子上剛坐下,便探身欲說,見朱標皺皺眉頭,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拿起禦案上謝倫剛剛送來的奏折,翻閱著。

 “宇兒,大臣們在早朝時的言奏,你都聽清了麽?”

 朱標邊看奏章邊問三皇子朱允熥,眼睛沒有看他。後者欠身回答說:

 “父皇,兒臣都知道了。”

 “你覺得他們說得有理麽?” 朱標從奏章上將目光移向朱允熥,食指敲擊著左手拿著的奏章問道:

 “還有,關於齊家門前士子的靜坐,清華義學罷學的事情,你可都清楚了?”

 朱允熥在被宣召覲見之前,已經被告知了詳情,但此時見皇帝威嚴地逼視著,連忙說:

 “父皇,兒臣惶恐......。”

 “什麽惶恐不惶恐!”朱標將手中的折子遞給朱允熥,後者急忙伸手接住,“你把奏折拿去,按照大明律法,先召集皇事院內務府,如何處置,收集一下意見向朕作個交待!”

 “兒臣遵旨!”朱允熥離座躬身說。朱標推開禦案上的茶杯,用力過猛,水潑了出來,宮女們迅速走向禦案邊移開堆積如山的奏章。聽到朱標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

 “皇親國戚犯法,與庶民同罪。”

 朱允熥囁嚅著想說什麽,朱標向他揮了揮手,便不敢再說,轉身欲走。

 “慢!”

 “父皇還有什麽教諭?”

 “駙馬都尉裴倫前往西安巡查後回京,聽說已經快到了吧?”

 “明後天可到。”

 “嗯,你去吧,到時候他會幫你處理一些事情的。””

 朱允熥離開西閣後,朱標深深地歎了口氣。這個兒子可不像是眼前那樣懦弱,而表現出這樣的模樣,扮豬吃虎的本事,看來還是不小,不比自己當年差啊!!

 朱標心裡清楚,面前的兒子沒有這麽簡單,在福州經營多年,而且有皇后的照顧,楊傑等人的教導,別的沒有學會多少,就是隱忍這一條,倒是爐火純青了許多,但是查查齊泰這條主線上發生的許多事情,還真的要這個兒子出馬比較合適。

 太子身邊多是想拉齊泰父子下馬的人,而且不知道變通的人多,讓他們去查,他們肯定要以平士子憤怒為由,不要說查學子鬧事的原因,恐怕重點就是要給齊泰父子定什麽罪名了。

 老二也不行, 老二京師以及江浙的勢力太重,是需要平衡一番,倒是也能給一個中肯的結果,但是無形中,作為老二那一般人馬,肯定要借著事情鏟除異己,爭取到最大利益,而自己這個皇帝,只能在皇宮內坐井觀天,很多事情自己肯定還是不知道的。

 只有老三,對齊泰父子的苦楚應該知道一些,因為老三朱允熥獲利最大的,無非就是海上貿易,相對應該會同情齊泰父子一番,只要皇后不插手,回頭朱標再把楊傑等人調回來在京師控制住,那麽就說不定能測出個深淺來。

 清華義學,天下士子向往之地,怎麽也不能亂,該找個人去鎮壓一下場面了,派誰去呢?方孝孺?解縉?楊榮,都不行,他們都已經陷入的太深了。恐怕在帝位之爭中,很難脫身,誰去都免不了利益的掙扎,何必讓這些臣子晚節不保呢?

 朱標陷入了沉思,清華義學對於他來說,無異於他遠久記憶中的清華北大,何況這個學府是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在他的心目中,地位甚至比這個皇帝位置還要重要,怎麽能亂,怎麽也不能亂!!!

 真的會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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