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當然,每年的徭役戶如果都能身強力壯,腳力甚健,一路上趕趕大車,扛扛麻袋,在驛站白吃白喝,還去趟京師見見世面,誰不願意去?糧長這時也就沒什麽特殊的,牽個頭而已!中間也不再涉及什麽錢不錢的!但是,這是一種理想狀態,現實往往比老朱的設計要複雜地多。
“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啊!並不是每家每戶都能派得出壯勞力來,比如某戶人家雖然在本地下地勞動還可以,但是身體不佳,難耐長途旅行跋涉,一走幾個月,萬一在外地路上生病甚至死亡怎麽辦?掏錢雇人吧!好,糧長的好處來了。索性,你們這些土包子,都不行,沒出過遠門,咱們集體掏錢,集體雇人!
集體雇人就需要花錢,這就是所謂的份子錢,收入就是向大家收份子!份子錢在糧長的聰明才智下,創意越來越多,以顯示每收一筆錢,都是花得明明白白!
比如說嘉定縣有一個糧長叫做金仲芳的十八項收費:定舡錢、包納運頭米、臨運錢、造冊錢、車腳錢、使用錢、絡麻錢、鐵炭錢、申明旗舶錢、修理倉廒錢、點舡錢、館驛房舍錢、供狀戶口錢、認役錢、黃糧錢、修墩錢、鹽粟錢、出由子錢。
還有一個糧長叫做邾阿仍的十二項收費:舡水腳米,斛面米,裝糧飯米,車腳錢,脫夫米,造冊錢,糧局知房錢,看米樣中米,燈油錢。運黃糧脫夫米,均需錢。棕軟篾錢。這種收費方式,特別是在江南蘇州一帶尤為嚴重。
所以總的來說。“郭桓案”表面上看是一個“盜賣官糧”的貪汙案,實際上並非這麽簡單,豈止一個貪汙問題,而是新生的大明帝國暴露出的一系列經濟問題的總爆發!
朱元璋,依靠自己的鐵腕,為治理整頓經濟秩序,打出了一系列組合拳!但是不客氣地說,這一輪“治理整頓”存在著嚴重不足,甚至存在不少的偏見!
“郭桓案”的爆發。源自於北平省。如果沒有北平省,可能全國還在維持“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表面虛假繁榮之中!洪武十八年三月,禦史余敏、丁廷舉突然告發北平省左布政使李彧、提刑按察使趙全德,與大明戶部侍郎郭桓、戶部主事胡益、王道亨等相互勾結,吞盜官糧,數目巨大。
洪武十八年,正是魏國公徐達病重即將不治期間,北平重要的官員可是都來了!坐鎮北平的燕王朱棣作為徐達的大女婿,如何能不關心一下嶽父的安危。也請旨來到了南京看望徐達。
恰在這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卻在控告北平方面有重大經濟問題!存在一個巨大的貪汙集團!當然,他們不敢把矛頭直接指向曾經在北平主持大小事務的徐達,和現在正在北平執掌一方事務的朱棣!
而是將矛頭對準了北平左布政使李彧等人。難道這僅僅是反映經濟**問題。而不是出於政治鬥爭的考慮嗎?
李彧是在洪武十四年十二月被派往北平任左布政使的,當時,徐達也被老朱重新緊急派往北平前線。主要是為了配合傅友德、沐英、藍玉等向雲南梁王的大規模進軍!緊急關頭,加強北平戰備。以防止北元方面在邊境製造事端!到洪武十八年二月,李彧算是在崗位上任職三年有余。那麽就需要對於洪武十五年、十六年、十七年的夏稅、秋糧負責!夏稅、秋糧向何人收取?
前面說過,洪武四年來自山西的移民在北平省的人口數量達到全省總人口三分之一左右,而在北平府、保定府、永平府三府更是可達三分之二之多!不收他們的,能收誰的?可是,這些山西移民屬於軍地雙重管理,李彧如果不取得徐達等人的配合,那是根本開展不了工作的!再說,燕王朱棣也是經常要下鄉,噓寒問暖,收買一下民心的!
那麽,北平方面存不存在,貪汙受賄腐化等經濟問題?龐煌認為,還是存在的!否則,不會被人家找到了漏洞!官場上的請客、送禮、白吃白喝,佔公家的便宜,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這些我們今天司空見慣的現象,北平何能獨免!
況且,軍方上辦這些事,往往來得更為直接!關於軍方的紀律問題,早在洪武八年正月二十日,老朱就曾遣使北平,告誡大將軍徐達、李文忠等:“將軍總兵塞上,偏裨將校日務群飲,虜之情偽未嘗知之,縱欲如此,朕何賴焉?如濟寧侯顧時、六安侯王志酣飲終日,不出會議軍事,此豈為將之道?朕今奪其俸祿,冀其立功掩過,如猶不悛,當別遣將代還。都督藍玉昏酣,悖慢尤甚,苟不自省,將繩之以法,大將軍宜詳察之。遷民鎮修城,非今所宜,況軍士疲勞已甚,若又使之力役,不惟供億艱難,亦恐胡人得乘吾隙,非計之善也。”
約束軍方,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這些人都是驕兵悍將,老子哪一個不是立有大功,沒有我們,就沒有大明帝國的成立!看看,濟寧侯顧時、六安侯王志喝酒喝得醉成爛泥,連軍事會議都無法參加,藍玉這小子二楞子一般,不服管教,最為突出。徐達要管好這般人馬,也殊非易事!至於貪汙,徐達本人必定不會!首先,徐達人品不錯,在戰爭混亂年代都是無所私取,“婦女無所愛,財寶無所取”,何況是相對和平年代?再說徐達也不缺錢,人家掙得可是魏國公!一年俸祿達四千石!養家糊口花不了這麽多,況且幾個兒子成人後,都有官職,都有自己的一份俸祿,用不著為他們考慮!家境很好!但北平方面其他人等,就不好說了!難免有所瓜田李下之嫌,這樣一來。徐達、朱棣就有領導責任,雖然自己很乾淨!
負責審查郭桓一案的官員。叫做吳庸,這也是一名老臣子了。曾擔任過元河南行省右丞。徐達北伐時,吳庸退保彰德林慮州西北二十余裡的“蟻尖寨”,擁兵一萬一千六百人、民三千五百二十人,明軍數攻不下,但經過審時度勢後,吳庸選擇了放下武器投降!其後,歷任福建按察司副使,浙江金華府知府,這時擔任刑部右審刑。官是越做越小。本來不太引人注目的一個小官,由於郭桓一案,現在顯得權大了,厲害了。為什麽這麽說呢?
現在的大明時代,把大明司法人員的辦公地點安排到了南京城外的玄武湖畔,大約是嫌他們晦氣!也怕拷問人犯的慘叫聲驚擾了南京市民的清夢!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審刑司、五軍斷事官署於太平門外,名其所曰貫城。
程序一般是這樣的,都察院是監察百官和天下官員、民間疾苦,負責在全國范圍內發現問題。負責彈劾,也負責明冤;刑部就是拿獲、拘押、審問人犯,獲取人證、物證、口供等證據,並依照《大明律》給出初步判決意見。然後必須轉交大理寺複審,發現疑點,防止徇私或者是誤判;即便如此。還是怕誤殺人犯,於是又增加了一個機構叫審刑司。主管從大理寺轉過來的案件進行複審,並終審!以小管大!與軍方有關的案件。則先由五軍斷事官負責,這是為了專業和保密!凡遇大案,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單位共同會審,這叫“三堂會審”。三法司會審,已經是大案、要案了。但郭桓一案,享受的是“五堂會審”。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審刑司、五軍斷事官全部運轉,審刑司終審!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經過吳庸等人的大力追查,牽扯出更大范圍內的社會經濟問題!除了郭桓外,禮部尚書趙瑁、刑部尚書王惠迪、兵部侍郎王志、工部侍郎麥志德等人紛紛被查出嚴重經濟問題,有貪汙受賄等嚴重**行為,人贓俱獲,百無抵賴。全國轟動!緊接著,依據口供,順藤摸瓜,案中案迅速向各省蔓延,主要蔓延方向卻不是意想中的北平省,而是京師南京附近的江浙地區。一揭蓋子,一幕幕經濟醜聞被大白於天下!戶部財政出現高達二千四百余萬石,相當於現在大明一年的國家財政收入,難以填補的巨大虧空!怎麽有這麽大的黑窟窿?
洪武十八年是最多事的一年,徐達病重是一件事,還有一件大事,就是重新開始了中斷十四年的科舉考試,開科取士。
全國等待了十四年的士子們齊聚京師,卻又等待來了另外一件最轟動的事情,那就是郭桓案的爆發,前面說過,北方的士子本來和南方的士子有著各方面的矛盾,雖然最後被安撫下去了,但是一聽說郭桓案被皇帝昭告天下的消息,立即就像是點著了火藥桶一樣。
一幫青年莘莘學子,對於反貪汙,反**的熱情可想而知,口號喊得震天響!堅決抓出北平的大魚來!雖然,後來的調查結果指向卻是他們近在咫尺的應天府、蘇州府等地。
江南和北方的士子,在兩邊互相謾罵,互相指責中,裂痕越來越大。一直搞到京師中動蕩起來。
朱元璋無奈之下,隻好硬起了鐵碗,借兩顆大官的人頭平息了這次學潮,一顆是戶部侍郎郭桓的,另一顆就是吏部尚書余熂的!郭桓被殺於三月二十八日,余熂被殺於四月初六日,僅僅相隔8天。
戶部侍郎郭桓雖然很快被殺,但是,郭桓的死,並沒有給郭桓一案劃上句號。
“興王之五府州”是老朱最早的革命根據地,分別是應天府、鎮江府、寧國府、太平府、廣德州,都在長江以南。長期以來,五府州負擔沉重,無論是糧餉供應,兵員補充,還是民夫差役,百姓苦啊!朱元璋也是念舊的,跟老革命根據地人民有感情!遂下令對這些地區不定期實行免征皇糧國稅,以修養生息。
實際運行結果呢,洪武十七年的夏稅秋糧,五府州真正實現了全免,沒有一粒糧食提交到國庫。難道當地官田已經沒有多少了嗎?不是,名下還有幾十萬畝之多。那麽是當地官僚忘記對官田減半征收了嗎?不是。他們實際上還是開展了向下面的官田的征收工作。那當年征收的糧食又跑到哪裡去了?用於填補歷年虧空,再就是上下級官僚得些好處。
而被吳庸等辦案人員認定的結果是。當地官吏張欽等勾結戶部官郭桓等,將其作弊私分了!這是京師周邊。眼鼻子底下的事情。還有稍遠一點的地區-浙西地區,揭露出來的問題更為嚴重!這一塊是原來張士誠的地盤,包括蘇州府、松江府、嘉興府、湖州府,當時慣稱“浙西四府”,為海內最富,全世界最為肥得流油的地方!明初單獨劃出建立了新的浙江省以後,所謂的浙西四府卻被劃在了直隸省,與浙江省無乾!洪武十四年十一月初六,為平衡地方財政。才把直隸原屬的嘉興、湖州二府改隸浙江省管轄。在此之後,把蘇州府、松江府、常州府三地算作是浙西!
洪武十七年,蘇州府年交糧二百八十萬石,松江府年交糧一百二十萬石,常州府年交糧五十萬石,三府合計四百五十萬石!全國總計則是二千九百四十萬石左右。蘇州一府,比浙江全省交納的二百七十五萬石還多。但是,郭桓等忙活了一年,隻從這三府收上來糧食六十萬石。其他的是大明寶鈔八十萬錠,按時價結算,八十萬錠可折合相當於米兩百萬石。即便這樣,也隻完成定額任務的六成左右。這樣還有一百九十萬石的巨大缺口。收不上來呀,怎麽辦?塗改數字!作為戶部負責人的郭桓,受蘇州府等地賄鈔五十萬貫。夥同府縣官黃文等人,以及實際辦事人員沈原等人塗改數字作弊。將五十萬貫各分入已,私吞了。得過且過去了!至於國家的稅收大事,還是留給“更加聰明的後任”吧!
給郭桓等人算個帳,看看他們直接私分的五十萬貫相當於今天多少錢,而四百五十萬石,一百九十萬石,二千四百萬石又值多少錢呢?按照當時習慣,寶鈔五十貫為一錠,那麽五十萬貫等於一萬錠,而一萬錠可買米三萬石左右,一石米約合今天一百四十斤,那麽就是三百五十萬斤。
兵部侍郎王志,經過查案,也被落入法網。王志怎麽來錢呢?也是人送的,受賄啊!當時軍方上,經常有勾軍的事情發生。比如說,家裡軍方上的親屬突然犧牲了,或者是病故了,這時要求從原籍補充新兵,這叫勾軍!可是家裡孩子小,或者是因怕死根本就不願意去,怎麽辦?送禮吧!王志這個兵部侍郎,也就成了來錢的肥缺!王志這些人怎麽處理呢?拿人錢財,為人消災啊!找個沒錢的,同姓名的,強行勾了去,就把那個送了禮的保下了!兵部侍郎王志的贓款總額是二十二萬貫,事情敗露後,朱元璋親自審問王志,問:“王志啊!你怎麽貪汙受賄了這麽多?”看看,王志怎麽回答:“財利迷其心,雖君親亦忘之。”“現在呢?”,回答:“臣臨刑方覺悔不及矣!”
為什麽在一個剛剛獎勵不到二十年的王朝,正在處於朝氣蓬勃的大明,竟然會產生如此之多的貪官汙吏?建國只有十八年啊!
自胡惟庸垮台以後,朱元璋親自直接管理國家,頭緒太多,需要不少幫手,於是身邊增加了不少“給事中”等職位,全是些年輕人,數量有好幾十,最高達到八十一人之多,整天圍著朱元璋身邊轉悠!用老朱的話,就是“周旋於朕前,從遊於殿庭!”這些人,品級不高,七品,甚至是九品,但是權力不小,全是皇帝的助手和紅人啊!
都乾些什麽?拾遺補闕,給老朱找找文件,翻翻資料;及時記錄老朱發表的即興講話、發言;編纂老朱正式發表的詔旨題奏;並進行審核校對,防止出現錯誤;可以對於皇帝提出諫諍;可以評價彈劾百官,監察六部諸司;必要時可以代表皇帝出席各種考試、冊封等重大禮儀場合!與監督各地的監察禦史同為“言官”,歲數卻比人家都小!
宜昌人趙勉,中進士前是國子監的學生,洪武十八年與同學錢塘沈溍、山東侯庸、吉安張衡等人一起光榮地位列三甲,考中進士。趙勉則被皇帝朱元璋分配到審刑司吳庸同志的手下見習。任左詳議,從而見證了一段驚心動魄。令他一生都難以忘懷的歷史。
與趙勉一起被分配到審刑司的同年進士還有張廷蘭,湖廣澧州人。與趙勉當時算是一個省的,同屬於楚人老鄉。審刑司的編制,一共八人,左、右審刑各一人,正六品;左、右詳議各三人,正七品。左審刑缺編,所以右審刑吳庸同志算是這裡的負責人,盡管在蒙元時代他就曾在河南當過中書省左丞,但是現在拿的只是大明正六品官員。和幾個和自己兒子差不多大的小夥子們一起工作。每日裡緊張地批閱卷宗,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誰該殺,還是駁回重審,全靠吳庸、趙勉、張廷蘭等人的審定。隨著皇帝整頓經濟秩序的深入,各地案件立案像雪片般飛來,可以想見這些人,工作壓力有多麽大,是多麽的焦頭爛額!但是。吳庸、趙勉、張廷蘭等,做夢也想不到的是,強力的經濟整頓,激起了民間強烈的反對浪潮。口誅筆伐“朝廷罪人,玉石不分”!這種風起雲湧的反對浪潮的強大終於連朱元璋也承受不住了,需要向民間示好。該怎麽辦?需要有人來作出犧牲。緩和民間的這種強烈敵意。結果倒霉的吳庸被犧牲了!被凌遲處死示眾!
接著在兩個月後發布了《六部贓罪詔》,可以明確地看到這麽一句。“福建道禦史余敏、北平道禦史丁廷舉、廣東道禦史吳真,各人為見。問出審刑司右審刑吳庸等妄指平民,已行凌遲示眾。”
吳庸、趙勉、張廷蘭等的終審之下,究竟有沒有被誤殺之人?這麽短的時間,這麽大的反貪行動,系獄者數萬,誤殺肯定難以避免,比如句容縣偽造大明寶鈔案中,殺了那麽多人,難道就沒有一個被誤殺的?興許朱家巷村就有被誤殺的!但是,我們也要客觀看待審刑司,他們這些人根本沒有資格或者說精力參加審訊,不過是不斷地翻閱從刑部、大理寺呈報過來的卷宗,發現疑點,最後把關而已!如果殺錯了人,責任都在他們身上,那麽刑部、大理寺又該擔當什麽責任?先是大規模士子動蕩,殺了郭桓、余熂,連軟帶硬平息了學潮,應崛起的參加科舉的士子的巨大熱情,大力懲治**!然而,反貪行動一大規模開始,不可避免的反貪擴大化又在五、六月份逐漸引發強烈的反對浪潮!洪武十八年,大明風雨飄搖啊!朱元璋在短時間內也不能一手遮天了。
據龐煌在皇宮的內線傳出的消息,有一段朱元璋皇帝向身旁的那些年輕的給事中們絮叨,“朕夙興視朝,日高始退,至午復出,迨暮乃罷,日間所決事務,恆默坐審思,有未當者,雖中夜不寐,籌慮得當,然後就寢。”
又開始絮叨,“顧自古國家未有不以勤而興,以怠而衰者,天命去留,人心向背,皆決於是,甚可畏也。安敢暇逸?”這些話顯然經過了記錄者的粉飾和文言化,原話應該是比較口語化的!這說明,這段時間,朱元璋是精神高度緊張的一段時間,形勢可畏呀!
吳庸被凌遲處死的日子,距離他作為欽差專門審理郭桓案前後不過三個月。為什麽老朱選擇吳庸而不是趙勉、張廷蘭兩個新參加工作的學生作為凌遲為群眾泄憤的對象,可能有二:一,吳庸歲數大資歷深,在朝野還有一定的影響;二,趙勉、張廷蘭等屬於前國子監學生,是新近士子中的佼佼者,殺了他們相當於打擊了本屆士子的熱情。
必須作出抉擇時,皇帝只能選擇犧牲吳庸!那麽是什麽力量,迫使老朱不得不違心殺了吳庸!緩和矛盾呢?
老朱已經是五十八歲,長期在緊張、恐怖中度過自己的開國創業生涯,洪武十八年的老朱,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已經被當時的一些人認為已經進入生命倒計時了!老朱如果在兩個月後突然死亡,沒有多少人會感到驚訝!畢竟秦始皇四十九歲,漢武帝六十九歲,唐太宗五十歲,宋太祖四十歲歲,成吉思汗六十五歲,當皇帝,尤其容易短命!這樣身後的事情已經悄然上升到議事日程。而朝臣們已經開始悄悄站隊了!有遠見卓識或者說居心叵測善於政治投機的聰明人已經在感情投資了,比美國的股神巴菲特建倉還要早。長線投資嘛!
洪武十八年,太子朱標三十歲。秦王二十九歲,晉王二十六歲,燕王朱棣二十五歲。普通人家,兄弟之間那是手足情深,但是在皇家兄弟之間,感情雖也有,但是就不那麽單純了。
而這就是洪武十八年郭桓案爆發的原因,開始的目標十分明確,直指北平省!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吳庸等辦案人員把大明的蓋子一揭,苗頭轉而直指浙西四府,這個經濟最發達,經濟問題也最嚴重,太子朱標支持者眾多的地區。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江南一黨,在如今的大明朝堂之上,扮演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他們有時讓人推崇和豔羨。江南大儒,道德文章,才子佳人,琴棋書畫。有時讓人討厭和歧視。如輜銖必較,工於心計,陰柔軟弱。
但是在大明建立初期就一直被淮西一系壓製的死死的。就連他們的代言人劉基、宋濂和汪廣洋等人,也分別遭受到了淮西一系官員的暗算。
江南地區的核心代表是所謂的“浙西四府”。即蘇州、松江、嘉興、湖州。早在南宋末年,為了挽救政府財政危機。製止惡性通貨膨脹,緩和階級矛盾,獲取抵禦元軍大軍壓境的財力,丞相賈似道冒著巨大的阻力,在“浙西路”搞試點,推行“公田法”土地改革,國進民退,以保證佃農以較低的價格承包到土地,保障生活。
賈似道的土地改革,實際上效果明顯,為宋軍喘息獲取了物質支持,就是到明朝初年,“浙西四府”即蘇州、松江、嘉興、湖州之所以成為世界上經濟最發達的地區與此也是分不開的。但是,賈似道始終被地主為基礎的江南士大夫們定格為奸臣!可見,江南地主階級的是非觀,與國家利益的是非觀並不是完全重合的,他們只在乎誰動了我的奶酪?他們總是喜歡把自己打扮成“人民”代言人,剝奪並代替失去話語權的佃農發言!
在明初淮西派、浙東派之間激烈鬥爭時,浙東派明顯處於下風。但是,淮西派出身的丞相胡惟庸對於江南包括浙東派伸出橄欖枝,彌合兩派分歧,經常出面維護他們的利益時,很快贏得了他們的好感。使得看不起胡惟庸的劉伯溫迅速孤立,在家鄉都難以立足!
胡惟庸時代推行嚴格的稅制,保障國家稅收,一度令江南地區怨恨,但也有人借此盤剝獲利,向下層沒什麽話語權的佃農轉嫁。
而胡惟庸被定罪為謀反殺頭之後,朱元璋廢除了中書省,自己親自開始處理各種事務,經過六七年的琢磨,讓朱元璋終於找到了部分規律,手腕開始硬了起來。
洪武十八年前的“松”,洪武十八年的“緊”,反而讓江南一黨懷念起胡惟庸時代有規律的“緊”來。所以,盡管屈服於巨大的社會輿論壓力,朱元璋犧牲了吳庸,以討好蘇州為代表的江南派,緩和矛盾。但是,社會上卻彌漫起了為“胡惟庸”翻案的熱潮。
吳庸被凌遲處死,老朱的退讓,意外地引發了胡惟庸翻案風波,為胡惟庸鳴冤叫屈,應該是民間胡惟庸的同情者認為可以伺機翻案的最佳時機。
果斷換下戶部尚書徐鐸,這個公開的胡惟庸一系的官員,是準備向對胡惟庸抱同情和翻案態度的思潮進行反擊的一個信號!可是,整頓國家經濟正在關鍵時刻,戶部不能無人主持啊,誰來接任呢?徐鐸畢竟人才難得啊!思前想後,老朱突然想起了曾經上《茹太素萬言書》名聞天下的山西澤州人茹太素!
洪武八年因寫作羅嗦被打板子的茹太素,這十幾年來他也是宦海沉浮,幾起幾落。洪武四年他就是監察禦史,後調任新收服的四川任按察司僉事,洪武七年春正月回朝,升刑部侍郎,與丞相胡惟庸等同朝。洪武八年初,因故被降職為刑部主事,正是在此任上,發生的《茹太素萬言書》事件。
洪武十年五月,升為浙江布政使司右參政,九月賜茹太素還山西老家侍親,為父母養老送終。洪武十六年被老朱從山西詔回,出任刑部試郎中,不久升都察院僉都禦史。回鄉五年多,讓茹太素多了些成熟,少了些銳氣。
洪武十八年三月,部分優秀進士進了翰林院,一甲的丁顯、練子寧、黃子澄三人為翰林院修撰,第二甲的齊麟、馬京等為翰林院編修,吳文為翰林院檢討。然後茹太素被調了出來。
老朱準備任命茹太素為戶部尚書,當然是有一定考慮的。山西人有一定商業計算頭腦,這一點擔任戶部尚書尤為重要。從前面的戶部尚書山西長子人栗恕的素質可以給老朱以一定的心理支持。再者,這麽多年的了解,茹太素雖然心不夠狠,但是敢想敢言,敢說真話,屬於有想法有見解的幹部。這在江南和江北都需要打壓的時刻,無疑處於中間派的茹太素是最佳人選。更為重要的是,茹太素與江南派沒什麽瓜葛,在朝野中又有一定影響,比較能夠壓得住陣腳。
其實還有一個真正的原因,是什麽呢?因為官倉裡缺米,大明政府連俸祿都要開不出來了!財政危機了!怎辦?大家想想吧,作為皇帝該有多著急了!最著急的是戶部四屬部之一的度支部,郎中、員外郎、主事急得團團轉,去哪兒搞米去啊?
茹太素就任戶部尚書後不久,戶部經過皇帝批準,出了一道政策:“凡天下有司官祿米,以鈔代給之,每鈔二貫五百文代米一石。”
茹太素負責實施!隻發紙幣,不發米了!這樣,丁狀元的俸祿就是月領大明寶鈔二十貫。
大明官員卻不樂意了,為什麽要這樣?發大明寶鈔劃不來啊,紙幣容易貶值,人家還拒收啊!也有的說,我這裡沒賣米的,你讓我拿著紙幣喝西北風啊!罵聲載道!
茹太素出面高呼,大家一定要對大明寶鈔有信心,要鼓勵使用大明寶鈔啊!越是大家都不用,拒收,它就越容易貶值啊!從洪武八年的鈔一貫等於米一石,貶值成現在的鈔二貫五百文等於米一石了!
想要各個方面理解是需要過程的,僅僅半個月後,老朱調三甲進士吏科庶吉士楊靖為戶部右侍郎,一年前還是個陝西學生,現在就是三品大員,又調給事中秦昇為戶部試侍郎,進士徐諒試戶部度支員外郎,大量起用年輕新近臣下進入戶部。 茹太素已經明顯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麽了,
剛剛就任戶部尚書三個月的茹太素,皇帝朱元璋的一道命令,免去戶部尚書茹太素的職務,降為北平道監察禦史。緊急來京匯報工作的河南都指揮使徐司馬狠狠瞪了他一眼!印象深刻啊!北平道監察禦史?為什麽是北平道?呵呵,又是指向燕王朱棣的北平!要茹太素調查燕王朱棣麽?這老朱到底葫蘆裡賣得什麽藥?
郭桓案用了近一年的時間結案,結果連被委任調查的欽差大臣吳庸也被凌遲處死,殺了以平息民憤,但是卻是沒有根本上解決大明在經濟上的問題。
反而是越查越讓人心驚膽戰的,龐煌這個時候,已經從蘇州開始了返回京師的行程,他倒不是想回京師,而是收到旨意,讓他們回京師參加徐達的葬禮。
確切的消息傳來了,徐達因病不治而亡。享年五十四歲。朱元璋追封他為中山王,賜諡“武寧”,賜葬於南京鍾山之陰,朱元璋親筆撰寫有“禦製中山王神道碑”文二千余字,記載了徐達一生的功績,為明功臣墓中最大的一塊!讚揚他“忠志無疵,昭明乎日月”。後複命“配享太廟,塑像祭於功臣廟,位皆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