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飯時,龐煌能感覺到李青予的乖巧,這種乖巧像是刻意的逢迎,倒不是龐煌有些自覺良好,而是在閑談時,使他有著一種異樣的感覺,在龐煌的印象中,自己有這種感覺,肯定後面會發生什麽事情。
憑借著韓國公女兒如此身份,就算自己是駙馬都尉,李青予也犯不著去和自己客氣,這是龐煌最感到疑心的地方。
想著想著,龐煌在書房中幾乎快要沉沉入睡,在朦朧中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想錯了什麽似得,是對這次已經爆發的科舉時間有什麽估計錯誤嗎?
龐煌自己心裡也知道,自己畢竟是理科生,對於歷史的了解,一部分是通過網絡上的各種帖子傳說中了解,但是這種方法得到的資料,並不是太能夠完全相信,因為在另一個時空網絡那些帖子上,加上個人的主觀臆斷成分太多,特別是對於朱元璋的評價,褒貶不一,似是而非,說什麽的都有。
還有一部分是通過電影電視中的了解,而且關於朱元璋的電影電視他也只是斷斷續續的看的,更是明白,夾雜了很多不可深究的因素在其中。因為電影電視上的,畢竟不是真正的歷史,也不可能還原真正的歷史,那只是娛樂的一種而已。
這兩者,佔了龐煌回憶起資料中的大部分,其中極少一部分資料,是龐煌經過自己的記憶,結合著他所經歷現在大明的實際情況而能夠肯定下來的,但是偏偏科舉事件不是這一小部分中其中的。
都說在朦朧之間,人的思想、人的記憶可以達到一個巔峰狀態。這果然是有根據的,很久的時間。龐煌腦海中突然想起,似乎在他回憶的科舉事件上。似乎那時候朱 允炆已經長大了,朱標也已經死了。
由此可推斷,他所回憶起的科舉事件叫做南北榜事件,應該是朱標死後才發生的,他今天硬是將兩件事結合在一起,絕對是不對的。
要是兩件事是同一件事情的話,那麽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歷史完全改變,南北榜事件提前十幾年爆發。龐煌想到這裡,不禁搖搖頭,雖然有可能,但是真的是太過渺茫了。
而且現在爆發,一點實際上的意義都沒有,但是真的是這樣嗎?
翌日,例行早朝,可能也感到了群臣的氣氛,朱元璋的毫不掩飾的暴露出自己的不耐煩的表情。想起了正在爭議的科舉風波。眾人的心都緊張起來,下首站著早已攥拳忍耐很久的張信按捺不住,一反多年來穩健沉著的常態,疾步走出朝班趨步禦前。奏道:“啟奏皇上,臣翰林院侍讀學士張信…….”
朱元璋仿佛已經忘記了他之前的吩咐,有些不耐似得打斷張信。反問道:“張侍讀,你有什麽奏報。可有奏本呈上來?”
張信伏地奏道:“聖上容稟,臣遵旨複審落榜試卷。已經完畢。”
朱元璋眼睛一亮,看了在一側的龐煌一眼,問:“從中甄選出多少北方士子?”
“落榜試卷雖多,臣等仔細評閱,確無一人可選。”
朱元璋臉色驟變。張信見皇上不悅,忙從取出準備好的試卷若乾,高高舉過頭頂,奏道:“臣等愚鈍,這是從中選出的上等試卷,現呈與陛下。”
沒料到張信早有準備,朱元璋頓時恨成一團。這也是最壞的結果,而且他也不相信,地域遼闊的北方,難道真的找不到幾個可以媲美南方士子的人物,心裡已經認定張信必是與劉三吾同居翰林院,出於同袍互相包庇,一起來應付朝廷,要不給他們點顏色,誰還有畏懼之心!
朝堂之上寂靜一片,半晌,百官方聽得上面沉沉地說道:
“朕甚失望,不過月余,就敢通同舞弊,蒙騙朝廷,招致民怨沸騰,京師不安!”
聽到此言,百官的目光齊刷刷的朝劉三吾望去。
始終未發一言的劉三吾卻是緊閉嘴唇,六十五歲高齡的臉上呈現出一片死灰。雖然往日倍受寵信,無奈這回卻是辯無可辯,只是帶頭跪在殿上。翰林侍講張信以下官員見了,也全都依次跪下。
轉過頭來,臉上已經是帶了一股肅殺之氣,連在一側的龐煌都能感到其身為帝王的威壓。
不再多言,也不再詢問,朱元璋咬牙降旨:“將全部落榜舉人的試卷調進宮來,朕親自複審。”
看到那黑壓壓跪著的幾十名考官,朱元璋臉色顯得愈加難看起來,指著劉三吾等人道:“將這乾人等,連同那些中舉的士子全部交與刑部查勘,朕懷疑其中有舞弊之嫌,七日之內查勘清楚後,再回奏與朕知曉。”
早朝散後,龐煌隨即就去了坤寧宮,朱元璋畢竟是已經年逾將六十,今日突然勉強臨朝,又碰上劉三吾和張信這兩個杠頭,氣怒之下,所以身體感到有些不適。一直在坤寧宮和馬皇后一起由李賢妃率眾宮女太監精心照料。
龐煌到來,看到朱元璋精神漸好,閑聊了一會,才試探著說道:“父皇恐是心神勞累所致,又何必為了一些小事而操心呢。”
看看眼前的這個駙馬都尉。這樣的話聽了畢竟是個安慰,但似乎看出了龐煌想法,遂道:“朕國事繁忙,無奈朝廷總不平靜,就如命劉三吾主持本科會試,朕本來對他信任有加,誰知又令人失望。”
事情發生的太過於突然,龐煌還沒有搞明白朱元璋的用意,一時也不敢輕易的說出自己的見解來。
只聽朱元璋又說:“朕起自江南,只怕有厚此薄彼之怨,十余年不開科舉,這次首次恩科,若本科失了北人之心,事情非同小可。”
這才悟透了其中的緣故。但也不知道老朱說的是真是假,言不由衷說道:“朝廷憑試卷取人。劉夫子秉公而論,也是無心之為。況且劉大人為太子之師。天下人之表率,心裡自然有一定的道理的。”
龐煌在言談中盡量將劉三吾往太子的陣營裡面拉,現在提及劉三吾為太子的老師,是朱元璋指定教導太子的人選,就是為了提醒朱元璋,劉三吾還是太子朱標的老師,希望能夠盡量少范圍內解決這件事情。
但是朱元璋卻勃然變色,道:“盡管如此,南北界限如此分明。朝廷如何解釋?朕當國已近二十余年,身為天下之主,豈能以平常之心理非常之事!”
聽著深奧,盡管能猜測到老朱的大概用意,但卻隻得連連稱是。朱元璋側身看了眼隨伺在側的李賢妃,揮揮手,讓她們下去後,又語重心長的對龐煌道:
“朕命翰林侍講眾人複審試卷,用意你可明白……。”
龐煌看到朱元璋這般鄭重其事。方知劉三吾此番獲罪已無可挽回,心裡一陣糾結。原想依靠自己的強壓暗示,讓張信等人選出一些北方士子應付皇上,但就此看來。縱然是那樣,也免不得劉三吾的黯然下場,只是可能會少死一些人而已。
而朱元璋掌控全局。這次所為勢必是打壓南方士林,再扶植、收攏北方讀書人的心。劉三吾作為南方讀書人的領袖人物,遭到打壓肯定是在所難免。可惜近七十余歲,還要做朝廷的犧牲品,龐煌心裡雖然不舒服,但是對於老朱的做法也無可厚非,南北失調往往會造成一方坐大,對於朝廷來說,均衡兩方的勢力,才能達到皇家的最大利益。
朱元璋雖然強勢,但是面對天下,在建朝之初,政治上也是依靠均衡。以胡惟庸為主的淮西派和以劉基為主的江浙派是他相互利用的無形刀劍。隨時砍向對朝廷不利的勢力,而自己以後也要面對這個問題,難道也要靠這種手段?
懷著說情的心思而來,卻帶著失望和滿腹的疑惑而去,龐煌覺得自己還是要補充一些政治上的東西,朱元璋和他談了好一段時間,但到後來也成了一陣的閑話,這些事情,是一個駙馬都尉不能深談的,要不是龐煌借著關心的名譽,恐怕怎麽樣也輪不到他來插嘴。
說一句心裡話,拋出老朱殺人不眨眼和做事有些極端不說,對於政治上,比自己高明的不是一點半點,雖然這樣做殘忍一些,但是絕對便於今後的掌控局勢,可是,老朱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條,那就是朱元璋還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打算。
身為帝王近二十載,之前又統帥過千軍萬馬,難道不清楚自己所用之人是何等品格?難道真的以為自己認定是劉三吾等人營私舞弊?
北方地區,在歷朝因為諸多因素,都是兵家必爭之地,特別是自前唐以後,更是飽受戰火摧殘,又被蒙元統治了近百年,大明收復其地雖然是眾望所歸,但畢竟是以武力得之,死於無辜之百姓不計其數,而士子質量也大不如江南人才輩出,這些原因朱元璋心知肚明。
但正因為如此,他才要利用科舉取士來籠絡北方文人對朝廷的忠心,不錯,科舉取士是要公正、公平、講究的是依文取士。但是朱元璋最多考慮的是北方的安定,要安撫北方人士,這就是國之大計了。在政治面前一切都要讓步。
而劉三吾、張信等人隻從公平、公正的角度上依文取士。當這兩方出現衝突時,孰重孰輕就成了大是大非問題了。劉三吾、張信只是一介書生,不懂得政治利益高於一切的道理,抱著死理不放,這是一種偏執,可以贏的可憐和尊重。但作為國君是要堅決把握政治方向,因為政治方向是一個國家的整體利益。所以對於這件事情絕對不能姑息。
而自己也不是沒有給他們機會,讓複閱試卷,已經是一個機會了,稍微有些為官經驗的人就能看出自己作為帝王的想法,可是仍是出了一個這樣的結局,怎麽能不讓朱元璋心存惱火,身為帝王者,最忌諱的是什麽,就是官員們連成一氣,殺胡惟庸做什麽。不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嗎?
朱元璋出於自己長治久安的考慮,盡管龐煌一直猜想。這件事和自己記憶中的科舉南北榜案無關,但是始終不敢冒險。如果任由老朱這樣下去,估計又是一片血流成河,和朱元璋的見面中,他可以看出了,為了他朱家的大明王朝,他不惜扼殺任何不安定的因素。
龐煌雖然是朱元璋的女婿,但畢竟不是朱家的子孫,而且龐煌是有著一定想法的人,他要是從穿越開始。就想著做一個富貴閑人的話,這件事,肯定也是袖手旁觀,但畢竟龐煌為了自己的理想,也曾經奮鬥過,也正在努力,他絕對不想自己的努力在老朱的怒火中飛灰湮滅。
但是有什麽辦法可以解決?正在束手無策的時候,黃子澄和齊泰兩人一起前來覲見,同時帶來了由一份稿件。題目是《論歐陽文忠公之說》,主要內容圍繞著前宋歐陽修對於科舉取士的理解所有感而發。
東南俗好文,故進士多;西北人尚質,故經學多。科場東南多取進士。西北多取明經……。
在黃子澄、齊泰兩人的講解之下,龐煌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所謂“明經”考試是以記誦經文為主。而“進士”除重文辭之外尚須發明經文的涵義(經義),二者之間難易不可同而語。
歐陽修堅決主張“國家取士。唯才是擇”的原則,有一部分因為他是南人的緣故。所以他還抱怨西北士人的機會高於東南士人十倍。才有“科場東南多取進士。西北多取明經。東南州、軍進士取解,二三千人處隻解二三十人,是百人取一。……西北州、軍取解,至多處不過百人,而所解至十余人,是十人取一;比之東南,十倍假借之矣。”之說。
後來王安石改革科舉,廢去“明經”,並為進士一科,考試一律以“經義”為主。
這一改製更不利於西北士人,因而引起爭議。雖然王安石說:“西北人舊為學究,所習無義理,今改為進士,所習有義理。……今士人去無義理就有義理,脫學究名為進士,此亦新法於西北士人可謂無負矣。”
學究即“學究一經”的簡稱,指“明經”而言。然而這樣一改,西北士人在科舉考試中的機會更少了,他們是不可能接受這一辯解的。當時為西北士人說話的是司馬光,他強調:“古之取士,以郡國戶口多少為率。今或數路中全無一人及第,請貢院逐路取人。”
“全無一人及第”的當然是西北諸路。司馬光是史學家,熟悉東漢和帝時期“孝廉”與人口成比例的規定,因此援以為據,重新提出逐路取人的原則。他在元佑主政期間,盡除王安石的新法,終於為西北士人爭取到科舉製中的名額保障:哲宗以後,齊、魯、河朔諸路都與東南諸路分別考試。歐陽修“國家取士,唯才是擇”的原則從此便被否定了。
當時的西北諸路“全無一人及第”和今日的“所取盡是南人”何等的相識,但是黃子澄在文章中隻說了“進士”每出於東南,而“明經”則每來自西北,只是地域上的差異,而非考生資質或者考官不公的結果。
間接和了稀泥,大概意思就是大家都沒有錯,錯的是蒙元侵我中原西北,將文化差異拉的越來越大了,雖然沒有指出什麽,但是其中的意思龐煌已經明白了。
龐煌想了一下,示意黃子澄可以將這篇文章刊發,並附上征詔進言,也就是圍繞著文章展開討論,目的有兩個,第一,可以借助這篇文章壓製南方士子的反彈,第二,可以轉移眾人的注意力,使其不再關注於科舉風波上。
這手乾坤大挪移耍的相當成功,南方士子由於黃子澄的文章,漸漸降低了對北方士子的抵製,而同樣,北方士子看到南方儒林的人都出面為自己北方辯解,當然也無話可說,雙方遂放下對峙,把精力放在往《大明周報》投稿上面。有言語上的衝突轉為筆尖上的較量。
就這樣, 科舉風波在如雪花般往《大明周報》編撰部飛去的過程中漸漸消融,洪武十八年五月,經皇上禦準後,太子殿下代為下詔,曰:
大明科舉會試正式修改成南、北、中三卷;每百名士子中南卷取五十五名、北卷三十五名、中卷十名。所謂“中卷”主要包括邊遠諸省,四川、廣西、雲南、貴州。這和東漢和帝降低邊郡“孝廉”的人口比例,先後如出一轍。
地區的平均分配不但是會試,而且也同樣應用在鄉試上面;因此各省名額大致根據人才多寡而有不同,但即使文化、經濟最落後的地區,也依然有最低的名額保證。
詔令上並說,皇上感念士子十載寒窗,不忍傷士子報國之心,今科施恩,在所取南卷錄取五十一人的情況下,特許今科按照比例,從北卷中再錄三十一人,從中卷中錄九人作為褒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南北雙方士子皆大歡喜,南方士子沒有損失,北方士子也如願以償,不過龐煌也沒有放棄暗箱操作的機會,在錄取中,被選拔出來的北方士子之中,安插了不少出身於清華義學的學生,作為自己以後發展的基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