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珙剛要站出說話,駙馬府這邊站出一個人來,正是新近入幕的劉俊勇,微微欠身,向朱棣道了一個罪,轉身向龐煌稟報道:“駙馬,去寧國公主府一行已準備妥當,駙馬若是再耽擱,恐公主要不高興了。”
龐煌一愣,沒有說過要去寧國公主府啊,何況前日駙馬都尉李祺剛來自己的府邸,也未曾邀請,劉俊勇這是唱的哪一出呢?
不過還是佯作恍然大悟的樣子,笑道:“燕王殿下一向在北平就藩,很久沒有回京師了吧,我一時高興,還差點沒有把正事忘了。妹妹命人來傳了兩次了,再不去恐怕真的生氣了。”
“燕王殿下!”索性走到朱棣面前,拍拍那厚重的肩膀,懇切的說道:“弟弟啊,要不你在駙馬府暫時住下,待到本駙馬回來之後再與你好好敘敘。”
朱棣一臉苦澀,全當沒有聽見龐煌在那裡挽留,他一個藩王世子,還真的不敢留宿駙馬府,要不然脫不了勾結內官的嫌疑。他在那裡一個勁的推辭,卻沒有看到袁珙那隱晦的眼神,那是袁珙想讓他一起隨行去寧國公主府,大家都是親戚,一起去也是理所當然。
因為袁珙剛才和劉俊勇眼神一觸,就發覺此人不是那麽簡單,於是就懷疑去寧國公主府的真偽,更是猜測出,駙馬府對於燕王世子前來要人並無防備,只是臨時搪塞而已。
寧國公主府本來距離紫禁城就不遠,但是送走朱棣和袁珙後。龐煌和劉俊勇卻絲毫沒有出府的打算。這也是劉俊勇提醒的,就是擺明個我就是不想和你說話。這個態度給燕王府的人看,以示輕視。
對著劉俊勇笑了一下,表示感謝,剛才若是朱棣繼續提出要人的話,他還真的有些搪塞不住,倒不是怕此時鬧到朱元璋那裡自己不好交代,想來老朱也不會為了區區幾十個人給自己過不去的,但一直糾纏。對於自己的聲明更是不利,因為龐煌在之前所給人就是一種優柔寡斷的形象,否則袁珙也不會借此機會慫恿朱棣上門來。
此事要是放在老朱那種性格的人手裡,別說袁珙不敢,就算敢也落不了一個好下場,可自己偏偏是龐煌。難道真的要生活在朱元璋的光環之下嗎?
慢慢的走回座位,回轉身子。看見了一臉怒色的黃子澄和齊泰,又想起在外面做事的景清、戴德彝和丁志方等人,現在都是未曾有過做官的經驗,在自己幕府一年有余的時間,竟然沒有一個劉俊勇的應變之才,難道自己錯了。
“駙馬。萬萬不可交人,否則肯定會引起皇上的猜忌之心,皇上會說駙馬都尉心虛了。”黃子澄終於忍不住的站出來說道。
劉俊勇卻是搖搖頭示意其衝動,對著龐煌行了一禮,接著道:“駙馬。唯今之計,不是交人不交人的問題。而是如何善後。”
“其實燕王府也未必在乎這些人留在駙馬麾下,畢竟皇上那裡態度未明,燕王府也不敢真的循例行事。而如今,皇上雷霆手段,讓人措手不及,駙馬要考慮的,就是怎麽將此事的影響消匿於無形,或者是將影響壓製於最低,這樣才能不妨礙駙馬在皇上心中的印象。”
龐煌考慮的就是這些,袁珙此舉甚是難以拆解,無論事情發展到什麽結果,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一些基業都會陷入被動,也是怪朱元璋不計青紅皂白的做事方法。
心裡這樣想著,嘴裡卻問劉俊勇道:“劉大哥認為本駙馬該怎麽辦?”
“屬下認為,燕王府高估了臨濠富戶的作用。”劉俊勇出口驚人後,繼續道:“聖上怎麽會不考慮此事對於儲君的影響呢?只是那些富戶被遷往臨濠已經近二十年,現在江南雖有影響,但二十年的時間,足可以讓江南新生豪門,駙馬只要能安撫住人心即可。”
聽聽也有道理,示意劉俊勇繼續說下去。
“駙馬手中,現在有兩個優勢,其一,蘇州的江南清華義學,乃是劉三吾老先生主持,老夫子在江南人望頗重,駙馬只要加強對清華義學的支持,至少可以挽回江南士子之心。”
“其二,吳王府王景也是飽學之士,更是太子的嫡系人選,觀其所擬《藩王朝觀儀》,也是守製之臣,又曾經出任開州知府、山西右參政等職,又有過從政經驗,駙馬只需派員協助其交好蘇杭名士,自會有人維護駙馬。”
突然,龐煌感覺到劉俊勇的出身,並非他所說的那種商賈身份,因為在談吐之間,並未將商賈放在心上,而是一味的強調江南士子,不過說的還是十分有道理,商賈雖然有錢,但在如今的大明,在某些方面,連農民的地位還不如,比如說服飾就有嚴格的不同規定。
農民的衣服可以用綢、紗、絹、布來做,商人只能用絹、布,而不得衣綢、紗之服,如果農民家裡有一個人做買賣,全家的衣著就跌入商人的行列,不能再用綢紗做料子了。農民戴鬥笠、蒲笠,可以出入市井,包括商人在內的不事農業的人不許戴。
但是劉俊勇為什麽一直把自己的出身歸納與商人一途呢?後面到底包含著什麽秘密,龐煌不由大感興趣。
聽著劉俊勇侃侃而談,繼而轉向黃子澄,見他面帶愧色,知道慚愧於自己的經驗淺薄,更加堅定了龐煌將其外派務實的想法。
“光是兩個優勢還是有些不夠,無論是劉夫子還是王景,在江南士林中的分量遠遠及不上兩人,那就是方孝孺和解縉。”
聽到劉俊勇說道這裡,龐煌精神一振,他怎麽一時忘了還有這兩個人存在呢?
不過方孝孺在漢中任府學教授。深為蜀獻王賞識,已經聘為世子師。而解縉卻是現在在皇帝的心目中如日中天。此時交好解縉,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根本沒有雪中送炭來的實惠,現在到底交好不交好呢。
該怎麽使這兩個人脫出朱元璋的控制,轉入自己這邊陣營呢?龐煌剛想問劉俊勇該怎麽辦,卻被看出了心思。劉俊勇還未等其開口,遂道:“微臣只是提出,至於如何達成。還靠駙馬機敏,朝政非臣之所長也。”
一時感到鬱悶,龐煌心想,今後我要說的台詞都被你搶了,讓我怎麽辦。但是劉俊勇說的也是實情,自己只是一介駙馬都尉而已,說白了自己所有的。還是自己的幕僚機構,揣測自己的意思還可以,但是要揣摩聖意,還真非所長。
思量一番,還未得到要領,未及片刻。抬頭看時,見大殿之上已經空無一人,只有劉俊勇在身側站著,一臉凝重。
知道是劉俊勇將他們支會出去,必是有機密的事情要和自己說。也不詢問。只是等待劉俊勇開口。
猶豫了片刻,劉俊勇邊想邊說:“駙馬。此次臨濠、蘇州之事,從正面看,是皇上整頓江南豪門富戶,對您和東宮有所壓力,但是從側面看,也是給大家一個警示,就是駙馬在朝中沒有一點根基可言。”
“其實,駙馬手裡還有一個利器,不過大多數人都不清楚罷了…….。”話說到這兒,劉俊勇已經幾近喃喃自語,好似心裡正在經受很大的掙扎一樣。
“是什麽利器?”龐煌的興趣被引了出來,卻受不了劉俊勇這股磨蹭勁,催促道。
一咬牙,劉俊勇說了出來:“駙馬,請恕臣剛才猶豫,其實據臣下判斷,此次宮內有人為禍,聖上必會對錦衣衛加強權力,聖上對錦衣衛的信任會比之前更要恩寵有加。”
“所以,駙馬不要對錦衣衛抱有太大的希望,只需要抓住其中一個部司皆可,其他諸司咱們自己可以自行籌建。而這個部司就是錦衣衛經歷司。”
半山園為王安石所建,位於中山門北白塘,建於山岩下,坐北面南,一條防火巷將其分成東西兩院。西院為正院,東院為側院,前後三進三楹,三進間設兩個長方形天井,後進為內廳。此地距南京城七裡,去鍾山七裡,故名半山園。大明定都南京後,朱元璋將半山園劃入皇宮禁地。
平日裡有守衛把持,又兼半山園不是出於繁華鬧市,所以很少人會接近這個地方,更不曉得此處竟然是錦衣衛經歷司辦公的所在。
錦衣衛經歷司經歷黨崳由有些驚恐的望著正在內廳喝茶的龐煌,以他五品之銜,再則是文職內官,能見到朝中大員已經是難能可貴,而見到堂堂的駙馬都尉,錦衣衛名譽上的北鎮撫司指揮使,那是他平日連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年逾六十的黨崳由,由於連年不見天日,臉色有些蒼白,但正因為如此,更顯得年輕了一些,大概只有五十來歲的模樣。躬身站在一側,不住瞄向龐煌的同時,也注意到在龐煌後面站立著的一個年輕人,個子不高,露在外面的皮膚居然比他還要白皙。只是臉上帶了一個青銅面具,看不出此人的實際年齡。但是據黨崳由估計,應該不會太大。
“黨大人,這是北鎮撫司僉事劉俊,今後經歷司由你二人負責,你身為老人,可要提攜晚輩一下。”喝了口茶,龐煌強忍住心裡的笑意,對黨崳由說。
“屬下不敢!”黨崳由馬上跪下受命,他六十余歲了,什麽事情不明白,說是讓他提攜晚輩,其中的意思就是讓他聽候差遣。所以起身後,又朝劉俊勇一禮:“見過劉大人!”
“王經歷有禮,下官初來乍到,還請王大人多加指教。”劉俊勇也回了一禮說道,顯然沒有充分的準備。
黨崳由聽見所謂的劉大人帶著面具說話,臉上立刻有些不自然起來,但是看見龐煌那冷靜的模樣,對於自己的判斷又開始動搖起來。
“難道是個宦官?”黨崳由想到,陛下不是不允許宦官乾政嗎?怎麽龐煌派來了這麽一個人,隨即就打消了自己再往下想的念頭。錦衣衛是皇家親衛,而皇家的事情。最好還是不要操心為好。
而且,自從宮內有些事情被揭發之後,錦衣衛的聲勢如日中天,一個身份是駙馬都尉,另一個身份是自己的上司,雙重身份壓下來,再給他一個膽子也不敢多嘴。
自己一個五品經歷,現在又給他派來一個僉事。僉事是四品銜,誰不知道裡面代表著什麽呢?不過想想自己的年齡,黨崳由心裡歎了一口氣,躬身告退,去通知手下從屬了。
待到他走出門去,緊繃身子的劉俊勇才松了一口氣,原來。今天龐煌微服從寧國公主府出來之後,就想到如何安插人進錦衣衛經歷司,而該安插什麽人進去,自己身邊玩陰謀的老手,除了姚廣孝之外,就眼前的劉俊勇了。讓其幫助自己整理一些文書。合適的機會,讓劉俊勇改名劉俊,進了錦衣衛。
要說錦衣衛十分難進也是不錯的,偏偏就經歷司這個部門,是幾乎完全沒有人去注意的。所以龐煌十分有信心,很輕易的就將劉俊勇安插了進去。
事情的發展果然不出劉俊勇所料。沒有過幾天,就在新春佳節來臨之際。朱元璋好像迫不及待的一樣,下詔曰:“詔內外獄無必經錦衣衛,大小無須鹹經法司”,意思很明顯,就是加大錦衣衛的特權,開設“詔獄”,並下令,錦衣衛接下的案件,所有司法審判行為不必由刑部或者大理寺等執法機關進行。
雖然龐煌對錦衣衛並沒有任何好感,但是此時的他迫切的需要這麽一個組織。特別是新年之後,都察院監察禦史袁泰彈劾清華義學有包庇臨濠移民之嫌,目標是劉三吾,但是明眼之人都知道是針對龐煌。
誰給袁泰這麽大的膽子,不知道,作為一個監察禦史,雖然都禦史職司就是專糾劾百司,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但是直接面對龐煌也真的是膽大的可以了,令龐煌如鋒芒在背,不得不想辦法除之而後快。
於是,接受劉俊勇的建議,在自己親衛中挑選人完善屬於自己的情報組織,其中情報處隻負責偵查和提供證據,參謀處負責分析,宿衛處和理刑處負責抓捕和刑訊。這四處並無隸屬關系,而是並肩存在,同時隻向一人負責,那就是他,駙馬都尉龐煌。
利用接管北鎮撫司和帶領緹騎下江南的了解,從錦衣衛中挑選了一部分人充實其中,當然這些林林總總的暫且避過那些文人的耳目,因為劉俊勇認為錦衣衛為禍在先,無論是朝臣或者是士子文人,對於這種機構都有一種排斥心理。
而龐煌更是另有打算,關於黃子澄等人,他都會找機會將其外派做官歷練,自己的事情知道的越少愈好,也便於以後掌握控制。
這樣以來,龐煌的人手更加是捉襟見肘,劉俊勇雖然提出了這個建議,但是龐煌並未完全放心由他來掌控自己的力量,而是令他專控經歷司,替自己分析一些事情,因為錦衣衛經歷司裡面有著龐大的情報來源,特別是官員的詳細情況,一般人是見不到的。
情報處,齊泰跟隨自己一年多的時間,現在二十一歲了,正好領了這個職司,就是參謀處,龐煌十分頭痛。
按照真實的情況,龐煌覺得自己才是最適合的人選,因為他更能站在歷史的角度上看待每一件事情,每一個人。可是為了他不可能把自己的位置擺在那裡,所以想到了在劉俊勇,但是該用誰來控制劉俊勇這個不安全的因素呢?
只要是說到經歷司,都知道主要是掌管發收公文。相當於龐煌後世中的秘書處,在各個衙門極為普遍,上至皇室的宗人府,下至各府衙、衛所,都有這個常設機構。很多經歷司,只有經歷一人而已,並無從屬,五品到九品,按照所在的部門不同而品級不同。
要不是劉俊勇特別提起,龐煌也不會注意這個部門,宗人府也有經歷司,不過就相當於一個後世部委的傳達室。誰會注意呢。
但是劉俊勇一說,龐煌就呯然心動, 錦衣衛經歷司,對於他來說,可是一個寶藏。其價值並不遜色於任何寶藏。
因為,錦衣衛的經歷司,不但是掌管發收公文,打個比喻來說,更像是一個後世的機要局,錦衣衛以公開、秘密方式和技術手段,搜集的各種情報,都要經過錦衣衛經歷司進行備案登記後存檔。作為今後追究責任的憑據。
所以錦衣衛的經歷司更像是一個龐大的數據庫,收藏了自錦衣衛成立之後的所有資料,包羅百官、名士、武將、藩王和大小地方官員十分詳盡的言行、背景等等。
劉俊勇看到自己的建議得到了足夠的肯定,心裡也十分高興,不免多說了一些,原來錦衣衛經歷司成立的初衷,是為了防止錦衣衛一家獨大,隻手遮天,所以每當收集回情報之前,都要向經歷司備案,防止萬一造成攀誣,也好有個憑據,最重要的就是要是皇上要抽查什麽檔案,錦衣衛能第一時間從經歷司中調出。
劉俊勇說的得意,待到醒悟過來,看到龐煌正很有興趣的看著自己,不由尷尬起來,不過仍然是堅持不說出原因,不過此時的龐煌已經心生不悅,雖沒有追問,但神情已經看出明顯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