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想像沙州這種無險可依的城池,只要大軍一到,就可以攻下來的。不想攻了整整七天了,沙州城卻仍然牢牢把握在大明手中。
不過他畢竟是從戰爭中滾打出來的,有著豐富的作戰經驗,明白攻城是不能急躁的,勝利往往產生於耐心地捕捉戰機。於是,他采取圍而不攻的策略。一方面將包圍圈縮得緊緊的,完全切斷城內與外界的聯系,特別是徹底切斷運輸線,企圖將明軍困死在城裡;另一方面,讓自己的部隊得以養精蓄銳,等待大明軍隊人饑心散之時,發起猛攻。
按照這一如意算盤又拖了七天后,仍不見城裡有異樣的動靜。半個月了,他仍舊一點辦法也沒有,這種光憑火器遠程殺敵的辦法他無法破掉,因為城四周的溝壑嚴重的阻礙了他的騎兵,就算以傷亡換取距離也辦不到。
而宋晟所部卻心裡暗自高興,半個月過去了,再守十天左右,他們的任務就圓滿的完成,到時候最大的問題就是怎麽能悄然撤退,沙州城內已經基本沒有居民存在了,為了保持軍事上的優勢,火炮也隻留了十門,現在只等著帖木兒瘋狂時才用,糧食儲備還可以在支撐一個月左右,就算到時吃不完,一把火燒掉了之就可以了。
帖木兒這麽圍而不攻,反讓城裡的守軍養精蓄銳了。帖木兒猜出結果之後,又恢復了猛烈的進攻。不過不是用騎兵,而是轉而用附屬國的步兵開始邊攻打邊填溝壑,又派了一隊精銳,去了黨河的中遊,企圖切斷水源。斷絕城中的供水也是很致命的,而後再用騎兵攻擊。這種辦法是慢,但是可以一直保持著兵卒們的戰鬥意志,給他們一個希望。
轉眼已經到了十月底,可沙州城仍然沒能拿下來。正當他難以舉措的時候。他安排的後備部隊到了。
“指揮使大人,後方有信號,我們可以撤退了!”
“是嗎?”宋晟興奮地這麽應了一聲,就匆匆地朝後庭走了去,楚越知道一定是有什麽急事,便尾隨著跟了去。
“今天一大早。帖木兒就出動幾千步兵,在城南那邊攻城。”宋晟憂心如焚地說。
楚越問:“怎麽又是步兵了?”
“是呀,在城南那邊攻城的是步兵,我去看了,還接到探子報來的消息,說是敵人的增援部隊到了。”
楚越吃驚地說:“眼下仗打得怎麽樣了?”
宋晟說:“這支增援部隊打得很猛。我趕到城壘邊的時候。已衝到城下來了。我趕忙調集大批火槍手,才將敵人壓了回去。”
楚越憂心忡忡的說:“對方這麽不停的攻著,我們想要脫身可不容易。二萬多人,目標太大了!”
“唉”宋晟哀歎了一聲,像重錘般地敲擊著楚越的心。萬一被騎兵咬住不放,全軍就有哈密城那種慘遭屠戮的危險!他不敢想象那種慘劇的發生。用十分堅決的語氣說:“指揮使,使用炮擊吧!”
“還不到時候。帖木兒兵強人多。攻得猛,萬一敵人用連續進攻的手段,強行靠近城牆,炸開缺口,那時,即使我等以命相拚,即使死上十次八次,也是堵不住的。我想到那時才用。”宋晟充分地考慮了眼下的局勢,十分實際地這麽說。
聽指揮使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明白這個上司的心思。歎道:“我等死是不足惜的。只是元軍在沙州傷亡那麽大。一旦被其發現咱們的目的,那可就是不死不休啊!”
沉吟半晌,宋晟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被困已近一個月,嘉峪關也準備充分了,而敵人越來越多。城是肯定守不住多久的。但是不給他們保留一些希望。我恐怕他們會分兵攻擊別的地方,我們在這裡拖的越久,天就越冷,帖木兒就越沒有本錢,所以我準備改變策略,準備死守。”
這番話使楚越的心裡重重震動了一下,他左右看看沒有別人,使勁地咬著下嘴唇,一聲不吭。好一陣才說:“覲聽指揮使的號令,那屬下去城南那邊看看。”
當他們的馬並韁從仍然熙攘著的街上馳過時,沿街因為沒有了居民已經顯得十分冷清,只有一隊隊匆忙而走的軍卒。見到他們紛紛站立行禮,那一道道凝聚著崇敬和期盼的目光,都像在訴說同一句話:“指揮使,我們該撤了吧!!”
他們垂著眼皮,心兒怦怦跳。不敢再面對那一道道虔誠的期盼眼光,隻望策馬快跑。他正松韁繩,馬兒舉蹄放步之時,心尖尖絞得酸楚楚的痛。陡然,心裡生出一個聲音在他耳畔吼:“難道這些緊緊跟隨自己的將士們就不是人,自己的一個決定就讓他們成為敵人的刀下鬼嗎?”
宋晟不敢再想下去了,猛力鞭打著坐騎衝出街口。轟然一聲巨響,使馬上的他們驚楞了一下。
“出事了,一定是帖木兒在炸城牆!”軍事經驗豐富的他們作出這樣的判斷。
“快,快,快去看看!”
漸漸,激烈的廝殺聲清晰可聞了。又漸漸地,那廝殺聲變弱了。當他們馳近城牆那個被炸開的大缺口邊時,斥候營趙武滿身血汙地迎了來,豪邁地嚷道:
“狗日的炸了城牆,弟兄們衝出去好一陣殺,殺紅了眼,總算把穩住了局勢,還捉了他們一個千戶。大人,拉出來砍了吧!”
楚越忙說:“休得莽撞!”
就在這一刹那,鬱積在宋晟心胸裡的繁雜思緒,陡然一下明晰了。他輕輕對楚越說:“你去看著修補城牆,我來審問俘虜!”
他心裡明白,趙武說的輕松,真實情況不知道會有多艱險,連斥候營都上陣了。情況能好到那裡去。他心裡後悔沒有使用火炮,想到這裡,囑咐楚越說:“敵人要是再進攻,就用火炮,不要心疼炮彈。把火炮打廢了為止。”
趙武弄不清兩位指揮使在說些什麽,正想要問。宋晟卻對他說了:
“趙千戶,快派人把那個俘虜帶到衙門來見我。”
趙武領命而去,他知道,一旦城牆有了缺口,以騎兵的銳利。沙州已經很難再守住了,所以指揮使才會下達這個命令,用火炮的原因,第一就是盡量把火炮廢掉,第二是為了威懾敵人,延緩他們的進攻。好給指揮使一個思考的時間。
俘虜很快的被帶來了,但是卻問不出什麽,宋晟等待城南轟鳴的炮聲漸漸平息之後,才讓翻譯對那俘虜說:“不用怕,馬上就放你回去。”
不理會俘虜感恩戴德的模樣,隨後準備好筆墨,一封短信。已在宋晟龍飛鳳舞的筆下完成了。他一邊封信,一邊對誠惶誠恐的俘虜說:“你得帶這封信回去,一定要親自交給你們帖木兒大汗。”
見俘虜滿臉的遲疑、懼怕的表情。宋晟說:“你別怕,這不是壞事。”
“你就對你們大汗說,不要攻城了,只要答應一個條件,我們就開城迎他進來。”
俘虜心想,這不是要我傳遞願意投降獻城的信息嗎?這真千載難逢是好事呀,辦好了說不定我還可以立功哩。就小小心心地問:“請問哪條件我可以轉述嗎?”
“不要用我們攻打大明!我們可以去替他剿滅韃靼,我知道你們大汗正在為韃靼的事情煩心!!!”
把俘虜放走之後。宋晟獨自來到城南的城樓,站在城牆邊的垛口邊,久久凝視著冷風索索的藍天白雲,望著被火炮轟炸過的滿地屍體,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真的要投降嗎?才不是呢。
宋晟隻想讓對方給自己聚攏大軍的時間。如果還是之前那樣不斷的攻城,恐怕他們連轉身的時間都沒有,更不要說撤退了,城南的這個被炸出的豁口,要用多少人命去填啊,更何況,有了一個豁口,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火槍手的彈藥有限,火炮的炮彈有限,馬匹有限,人更有限,敵人數十倍於自己,光是耗,也可以把所有將士的性命留下,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本來想再守一段時間,可是沒有想到帖木兒卻不給自己機會,自己有火器,帖木兒當然也會利用火藥,十分公平,可是這種用法有點原始,但就是這種原始讓他們沒有防備。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保留實力,他在五軍都督府學習時,有幸聽過駙馬都尉龐煌親自上的課,軍人要不怕死,但更應該珍惜自己的生命,因為只有活著才能報效國家,才能給敵人打擊,要是求死,死了以後,就什麽也沒有了,還談什麽忠心。
這種談話他之前從未聽說過,原來只聽過軍人最好的下場就是馬革裹屍,戰死沙場,但是此時才有體會,看著年輕將士們那期盼的目光,不能不讓他心動,而且還有更重要的理由,現在的大明軍隊不比之前了,原來只要是身體強壯,發給大刀長矛就可以開始打仗,而現在的火槍和火炮使用,光是士卒訓練就是一個過程,大明還缺少有經驗的士卒,不能白白犧牲。
他不怕帖木兒不上當,因為宋晟給了他足夠的誘惑,用火炮打擊帖木兒的同時,也讓對方對於這種武器會產生**,好戰的蒙古人不會放棄這種利器,他在信中答應,只要帖木兒接受投降,他就會把新式火器的圖紙雙上奉上,他沒有圖紙,但是帖木兒卻有貪婪的心。
所以宋晟堅信帖木兒會賭上一把,自己這二萬余人的性命在其眼裡,遠遠沒有能幫助他稱霸天下的新式武器重要。
三個時辰後,帖木兒大軍準備好的攻勢暫時停止了,只是牢牢的圍困住沙州城,雖然十分緊密,但是已經達到了宋晟的目的。
為了出乎敵人的預料,大軍迅速集結,除了必要的哨兵之外,大軍分成兩路,宋晟和楚越各領一路,分別由城南和城北兩個方向突圍,但是真正的目的地卻是在東側的嘉峪關。只要能順利的進入關內,他們就安全了。
作為主帥,宋晟選擇了向城南突圍,那裡是帖木兒重點防范的區域。楚越要爭搶,卻被他用軍令壓製。可能宋晟知道,他選擇的將會是一條不歸路。
西北都司第一軍指揮使宋晟,在撤往嘉峪關之前,就預感到了自己的下場,因為帖木兒大軍的意圖就是南下,所以城南也是其重點的防范區域。但是他沒有辦法,作為一個指揮使,雖然奉命突圍,也要接受朝堂之上的彈劾,他已經老了,不堪晚節不保的下場。所以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隨著城內連續不斷的爆炸,兩股人馬如同猛虎一般衝出沙州城,宋晟所率領的五千騎兵,已經完全放棄了火槍的銳利,因為他們是必死之軍。
待宋晟率領他的騎兵疲憊不堪地撤至苦峪時,追兵還一點影子都沒有了。人疲馬倦的他們,正在為是休整片刻。還是繼續撤離而猶豫時,突然天上降下成片的箭簇,不少騎兵當即中箭滾落馬鞍。在他們還弄不清箭從何處射來之時,突聽四周響起呐喊之聲,緊接帖木兒的騎兵成散星形,排浪一般從四面卷了過來,很快就衝進了宋晟軍中一頓狂亂砍殺。
這才明白是中了敵人的埋伏。原來帖木兒早就防著他們使詐,在苦峪一帶埋伏。他忙呐喊著帶領士兵們奮起抵抗。士兵們一個個是好樣的,他們都英勇地與敵人拚殺,無奈帖木兒的先鋒騎兵無論是在騎術、刀術上都要純熟精到得多。很快就有許多士卒倒在帖木兒軍隊的大馬刀下。
領兵再此埋伏的,正是帖木兒的孫子阿黑麻,屬下都是精通騎術的黑騎兵,衝擊力極為強悍。阿黑麻一眼就看出了宋晟是這支騎兵的指揮官,他那巨大的身軀和高大的坐騎。一座山也似地朝主將壓了去。
在他們兩下相交的那一刹那,阿黑麻猛劈過來的馬刀的風嘯,就給了宋晟一種威壓,盡管他避開了,但他坐騎仍然受了驚嚇,嘶鳴著高抬一雙前腿,整個身子豎立起來,這樣正好避開了對方砍過來的第二馬刀。
料想第三馬刀又會砍來,便調轉韁繩,讓馬向側面竄出一箭步,使阿黑麻砍過來的第三馬刀又是落了空。知道敵人是會窮追不舍,所以不敢戀戰,且對方年輕力大,硬拚不是辦法,只能智取。
此時,在這苦峪的狹長地帶,兩軍殺得天昏地暗。金屬碰撞的鏗鏘聲,將士嘶啞的呐喊聲,戰馬噴鼻的喘息聲,以及中刀倒地慘烈的哀叫聲……渲染了這片小戰場極其悲壯的氣氛。
看出自己的馬跑不過對方主將的高頭大馬,他沒有讓戰馬朝戰場外跑,而是在拚殺正激烈的戰場圈裡面跑,這樣,阿黑麻的快馬也發揮不了優勢,他也就可以見機殺一個回馬槍。而與大明軍隊的第一戰,阿黑麻立功心切,所以盯得很緊,驅著坐騎在混殺的人馬中穿行,緊緊盯住宋晟追了過來。
正在躲避著的宋晟,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他突然停在一對正在激烈廝殺的兵士的旁邊,待阿黑麻衝過來時,猛然舉刀砍了去。沒料到那麽粗壯的阿黑麻,竟有松鼠般的輕巧。當馬刀從他頭頂砍來的時候,猛將身子伏在馬背上,雙手抱住馬的頸項,側身躲過。然後驅馬繞了一圈,又緊追過來。
宋晟隻得再次驅馬逃走。阿黑麻追得猛,但是宋晟逃得更急,坐騎慌不擇路,前蹄不幸踩在一匹死馬身上,被滑倒了,追上來的阿黑麻手起刀落,結果了宋晟的性命。
主將被殺,士氣頓時低落下來,逃的逃,亡的亡,戰場上丟下了幾百具屍體。
明軍既已潰退,阿黑麻也不讓追殺。能殺掉明軍的主將,也算是立下了大功,可以說有了交代,而另一路大軍由自己的叔叔沙哈魯率領,追擊大明的另一路逃兵,想來也比不上自己的戰績吧。因為他從俘虜的口中已經得知他所殺的人正是明軍在關外的最高統帥,還有什麽能比這個讓他高興呢?
又佯作追擊了一陣,於次日清晨回到沙州,拜見自己的爺爺,才知道自己的叔叔並沒有自己的運氣好,他率兵追擊楚越所領的一萬五千人至騸馬城,隨即遇見由嘉峪關出來接應的明軍,雖然也殺傷了一部分,但是自己的損失也比較大,阿黑麻心裡暗自得意。認為自己壓過了叔叔一籌,距離爺爺的汗位又近了一步。
就這樣,不到十月底,帖木兒大軍兵臨嘉峪關,磨刀霍霍,做出一副攻擊的打算,不過這樣也未給大明軍隊造成壓力,因為嘉峪關有天險恪守,又已經做好了全面的準備,所以親自駐守在嘉峪關前線的西北都司總督平安,並不害怕什麽。
北方多處的戰事傳至京師,朝野大嘩,一致做出擔心的姿態。這是大明立國以來,北方面臨的最大考驗。而且這還不排除帖木兒會不會直接放棄嘉峪關,而直接進軍西寧,那麽也可以讓大明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