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進行了整整三天，所有士兵都疲憊不堪，而哈特從鐵鏽山谷歸來後一直沒有休息。

　　哈特明白是什麽一直支撐自己工作，他不能停下，只要停下，內心的負罪感就足以將他吞噬。

　　夜晚終於安靜了下來，哈特坐在營帳中，滿身是灰塵和煙熏的痕跡，一頭金發色澤黯淡，巴尼在身旁挨著他沉睡著。

　　哈特對巴尼同樣心懷愧疚，這種事本應隻由自己承擔，但巴尼堅持陪著他在進行救援。

　　在軍營的不遠處，被救出的人們聚集在一起，那是塊平坦的土地，如今已變成被無數土包所覆蓋的墓地。

　　這兒沒有祭祀，在這邊遠之地，人們只能坐在墓地前點起的篝火周邊默默哀悼。

　　很多人的屍體其實並未救出，但這不重要，人們將刻有名字的木牌插下，為的不僅僅是悼念，還有銘記。

　　在千世萬代之後，這些名字又有多少人記得呢?

　　哈特聽見了遠方傳來的哭聲，風又冷了起來，耳邊巴尼的呼吸聲格外沉重。

　　他本應該很疲憊了，但他無法閉上眼睛。

　　“王子殿下……”哈特抬起頭，一名滿身狼狽的士兵在低聲叫他，“將軍找您。”

　　哈特點點頭，微微安撫巴尼便離開了營帳。

　　。。。。。。

　　雷爾夫的營帳很乾淨，顯然這幾天他根本沒在這兒待過。

　　將軍穿著便裝坐在點著油燈的桌前，低頭正寫著信。

　　哈特猶豫了一會兒，說道:“雷爾夫將軍——”

　　紅發男子寬闊的脊背立直，微微轉過身看向哈特:“王子殿下，這次行動我聽守墓人說了。”

　　哈特閉上嘴，不知該說什麽，他等待著對方的憤怒，對方的責備。

　　“感謝您的盡力，我為銀之騎士團的遭遇感到遺憾，另外，若您明天回去，請把這封信帶回給陛下。”雷爾夫將信紙卷好，塞入一根細小的銅管中遞給哈特。

　　哈特接過，在暗淡的燭火下打量了一眼。

　　“這是我的請罪信，沒能保護好當地的居民，是我的失職——”

　　哈特將銅管扔回桌面。

　　“抱歉，我做不到。”

　　雷爾夫驚訝地抬起頭。

　　“這次調查主要行動負責人本應該是特洛伊將軍，很遺憾他犧牲了，所以剩下的主要負責人是我，因此此次調查導致的所有意外和災難的責任都有我一人承擔，將軍您就不必多慮了。”說完這番話，哈特心中反而有種放松的感覺。

　　“但您盡力了，若您沒能殺死那頭巨龍，本地居民的遭遇只會更加悲慘——”

　　“問題不在這裡，”哈特沉聲道，“只在於，我，作為王族，沒能保護這裡的人，讓這裡遭受災難……”

　　“您太自負了！”雷爾夫大聲說道，打斷了哈特，“王族的確自古是王國的守護者，但不是所有災難只靠王族中的一人就能解決的，王子殿下，您的能力強大，但您不能拯救所有人，就像守墓人閣下告訴我的，如果當時沒有您的龍，您也會隕落在那片山谷中。”

　　哈特閉上眼:“但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責任與錯誤只在於我，我才是應該接受審判之人，將軍，對於您的民眾，你是個好將軍，或許對於士兵您不是個好的領袖，但您不應該遭受任何處罰。”

　　雷爾夫愣住了，哈特默默轉過身，沒有再多說。

　　在哈特踏出將軍的營帳時，他聽見背後傳來雷爾夫的聲音:“謝謝您，

王子殿下……”　　他並未理會，只是低著頭離開了。

　　晚上，哈特靠在巴尼脖頸旁入眠，他此時的心境莫名的平靜，那種靈魂深處的顫栗感在緩緩褪去。

　　鐵鏽山谷被毀，大量的民眾傷亡，還有士兵們的犧牲，這些加在一起，哈特不知道這在王國歷來的律法中究竟會達到怎樣的刑罰。

　　但他明白，如果受罰的是雷爾夫將軍，必然難逃一死。

　　原來有一天，他還是得依仗這至高無上的王族身份。

　　。。。。。。

　　陽光照亮了這片承受苦難的大地，陰雲散去，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

　　哈特為巴尼系好背上的鞍，叫醒了艾蓮娜，一同返回王都。

　　艾蓮娜是此次行動除巴尼和哈特以外剩余的唯一證人，哈特必須帶上她，才能向國王進行有效的請罪。

　　這是罕見的對自己發出指控，根據程序應該沒有人為他辯護，至於結果會是什麽就無從得知。

　　艾蓮娜又裹上了那件厚厚的鬥篷，哈特沒有飛太高，高空的溫度過於寒冷，他怕身後的少女無法忍受。

　　“王子殿下——”

　　“不要這樣叫我，周圍沒人就叫我哈特吧。”哈特立刻打斷道。

　　“那……哈特，我想作為朋友問你一個問題，假如有一天，你不再是王族，你會去幹什麽?”

　　“不是王族麽?應該會成為勇者吧。”

　　“勇者?”艾蓮娜疑惑地重複。

　　“是我小時候在書裡看到的，就是那種在世界各地旅行，幫助別人，消滅邪惡的人，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巴尼一起。”哈特說著笑了笑。

　　“這樣嗎……”艾蓮娜低下頭。

　　眼前這位王子的確與她所見過的王族不同，沒有那種天然的高傲，只有一種承擔一切的執念，這的確是王的特質。

　　但又或許，他並不適合成為王。

　　。。。。。。

　　城堡的大殿十分宏偉，中心血色的地毯長長鋪開，兩側是歷代國王高大的雕像，這兒沒有衛兵，因為國王自己就是最好的護衛和審判者。

　　大殿的穹頂是封閉的，但大吊燈和兩側的大型馬賽克投下的光芒足以照明。

　　哈特一人獨自走進大殿，在王座下站著的是諸位議員，他們將共同見證對這位年輕王子的審判。

　　“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但它最後還是錯了，或許只是因為這件事開始就是錯了，而只要有錯誤，就必須有人去承擔後果，哈特，你確定要這麽做嗎?”

　　“我確定。”

　　“那就去做吧，面對無法糾正的錯誤，人們總愛在最後做一些無用功，很遺憾，就算身為國王，我也無法逃避這一點。”

　　父子間的對話在哈特腦中回響，他身穿平日裡參與聚會的禮服，全然不像應該接受審判的罪犯。

　　“哈特·阿爾諾隆德，你雖貴為阿爾諾隆德王族的王子，但你在伊爾斯犯下嚴重的瀆職罪，引發當地重大傷亡，造成銀之騎士團的覆滅，遺失重器獵龍重弩，現在，由國王陛下進行宣判。”大祭司念完致辭，緩緩退開。

　　“我宣布，”巴克從金色的王座起身，王座表面雕有開國的歷史，雕刻著每一場戰爭和犧牲，他舉起權杖平靜地說道“廢除哈特·阿爾諾隆德的王位繼承權，剝奪王子的身份，並送往先王陵墓隨守墓人進行為期三年的思過處罰。”

　　“遵命。”哈特跪下身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