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衛東打開車門,竄下車。
掀開褐綠色,沾染有機油汙垢的棉布簾子。
大步踏進調度室。
調度室內。
保衛乾事正湊在牛志軍耳邊說些什麽,察覺到有人進來,慌忙站直身體。
一副閑聊的樣子:“牛隊長,咱們車隊...”
眼睛向門口撇去。
看到是王衛東,他臉上的緊張,頓時消逝。
捂著胸口大喘氣:“衛東啊,嚇死我了!”
王衛東也認出來了,這個保衛乾事好像叫牛大鵬,是牛志軍的本家,兩人關系不錯。
看他神神秘秘的樣子,一定是出事了。
王衛東轉身關好門,壓低聲音:“大鵬哥,出啥事了?”
牛大鵬沒有回答,而是把詢問的目光,投向牛志軍。
牛志軍瞪他一眼:“大鵬,衛東是自家兄弟,你接著說。”
“剛才你說,瘦猴怎了?”
兩人的對話,更引起了王衛東的注意,湊過去細聽。
牛大鵬也知道王衛東現在是車隊的二把手。
他點點頭,用微不可聞的聲說道:“剛才,我在保衛科值班,接到一通來自雙橋紅衛公社的電話。”
“電話裡,紅衛公社的人,說瘦猴一不小心,把卡車開到溝裡了。”
“瘦猴被卡車壓住,要廠裡派人去救。”
雖然屋內沒有外人,牛大鵬還是不時旁顧左右,像害怕被人聽到。
然後,又語焉不詳地說:“我想,這種事,最好還是不要讓廠裡知道...”
王衛東明白了,牛大鵬是來通風報信的。
這年頭卡車金貴,每一輛都是寶貴國家財產。
根據紅星軋鋼的規定,卡車司機發生重大事故,要接受保衛科徹查。
一旦發現事故,由卡車司機引起。
重則受大處分,全廠通報。
最輕也要扣除幾個月工資。
瘦猴加入車隊十來年了,也算是老司機,能把卡車開到溝裡,肯定是走神了。
如果被廠子裡,查出來,楊廠長非把他猴皮剝下來做成坎肩。
現在只希望,卡車沒受重大損傷。
這樣,也許有補救機會。
牛志軍明白牛大鵬的用意,站起身,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兄弟,客套話就不說了。晚上家裡喝酒。”
牛大鵬點點頭,拉起大衣領子遮住臉,向外面探了探腦袋,才邁步急匆匆離開。
棉布簾子晃悠兩下,竄進一陣冷風。
牛志軍皺著眉頭,思索片刻。
瘦猴這小子,三天兩頭闖禍,但也是車隊裡的兄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處分。
牛志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衛東,這次你去紅衛公社,看一看卡車受損的嚴重不?順便把那個混蛋救回來!”
以往擦屁股的活都是牛志軍自己乾。
王衛東來後,這小子為人活套,在廠裡吃得開,偶爾也要擦屁股。
王衛東重重點頭:“放心吧,志軍哥!”
其實聽到瘦猴受傷的消息,王衛東的心已經提到喉嚨眼。
瘦猴雖然毛病很多,但畢竟是車隊裡的兄弟。
剛加入車隊時,是瘦猴主動幫他融入集體。
“好,我這就去!”
王衛東說著就向外面跑去。
不過即使時間緊迫,還是沒忘記打開機艙蓋,檢查一下水箱。
對老式解放卡車來說,
水箱很容易開鍋。 看到水箱已經見底,王衛東暗幸自己的謹慎。
“老白,快,加水!”
趁老白加水的空當,王衛東又檢查油箱,輪胎。
這個時代的卡車遠沒有後世的可靠,絕大部分時間,需要司機謹慎小心。
確定一切正常後。
王衛東才開著卡車,向雙橋奔去。
雙橋位於京城朝陽區東邊。
王衛東並沒去過。
此時的朝陽區屬於燕郊,沒有高樓大廈,也沒有“朝陽群眾”。
道路是坑窪不平泥土道路,兩旁遍布嫩綠麥苗。
田地裡,有社員們喊著響亮口號,鋤地鏟草。
他們看到卡車揚起黃塵,從遠處疾馳而來,皆抬起頭,一臉豔羨。
偶爾遇到一個社員趕著毛驢車,上邊鋪著被褥,坐著穿碎花棉襖的小媳婦。
毛驢聽到轟鳴聲,揚起前蹄,要撂挑子,急得那個社員用鞭子抽打。
救人要緊,王衛東也顧不得減速。
一路高檔位,大油門,來到雙橋,才放緩速度,沿著道路尋找起來。
很快,就看到前方的路邊,圍了一群人。
從人群縫隙中,能看到一輛卡車翻在溝渠裡。
王衛東按兩下喇叭, 右打方向盤,把卡車緩慢靠過去。
剛推開車門,一位六十多歲的大叔就跑過來。
他身穿打滿補丁的藍黑棉襖,腰間扎著麻布繩子,腳下的棉鞋露著棉花套子。
那張被歲月鐫刻出深深皺紋的乾黃乾黃的臉上,露出焦灼神色。
“快...快...你們的同志壓在卡車下面了。”
王衛東拉上手刹,跳下車。
圍觀的人群見到他奔過來,連忙閃開一條路。
路邊水溝裡。
一輛卡車整個倒扣在土溝裡,道路邊緣留下兩道深深車轍,草叢中隱約有血跡。
駕駛室旁,幾個社員正在努力把卡車扛起來,脖頸青筋暴起,三噸重的卡車紋絲不動。
“都讓開!”王衛東也是急了,把他們扒拉開,向駕駛室裡看去。
瘦猴右胳膊被駕駛室壓住,胳膊上不停有點滴鮮血滲出,臉色痛苦。
看到王衛東來到,他神情頓時一震,眼中崩出希望火花。
“衛東哥,我...搞砸了!”瘦猴撇了撇嘴,面帶愧色。
看到他神志清醒,說話有條不紊,王衛東也放下了心。
“先別說這麽多,我把你救出來。”
王衛東也沒空安慰瘦猴,繞了一圈,查看狀況。
卡車四個輪子朝天,幾乎倒扣在地上。
這也是為什麽十幾個社員無法把卡車挪動。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廠裡打申請,請一輛吊車來,把卡車吊起來。
或者是,撥打跨服電話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