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赤日炎炎似火燒,熾熱的炙烤著大地。
在這幾千平米的露天工地上,工人們熱火朝天的忙碌著。
豆大的汗珠順著飽經風霜的臉頰斷線般濺落在芬芳的泥土上,化成一道煙兒無影無蹤。
身材魁梧的江一平戴著白色的頭盔,踏著一雙灰色的帆布鞋,蹣跚在不足20公分的池沿上,仔細地檢查著每一份工作,每一道工序。
走到巨大的生化池邊上,像發現了什麽,眼神裡冒出了一股無名的怒火,只差一把導火索就能點燃爆發。
他發現滿池的白色斜板全部放反了,幾千平米的池子皆是。
這將會帶來多大的資金損失和時間浪費?
作為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作為項目經理,這是他的首秀。
如今,出了這麽大的亂子,他如何向老板和公司交代?怎麽對得起公司的栽培和賞識?
江一平內心裡如翻江倒海,自慚形穢的想。
“這是誰負責的?這是誰做的?他氣鼓鼓的嚷道。”
一旁的矮胖、黝黑、禿頂的中年男人怯生生的小聲回道:“是我。”
聲音像蚊子嗡嗡叫。江一平掉轉頭看著他—多年施工經驗的趙水明。
這個很少出差錯的老趙,居然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於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的腦子繡逗了,還是怎地?這麽簡單的錯誤都能犯?
你知道,這錯誤會帶來多大的損失?我們這一段時間的辛苦和努力,全部白費了。又得重新返工,拆了還得裝,延誤了工期,又有承擔違約損失,這些你能擔負起來嗎?”
連珠炮的反問和責罵,讓一向厚臉皮的老趙無言以對,默默的低下了頭。
“這樣吧,你明天去財務部那裡把工資結算一下,後天就不用來了。”
一臉懵逼的老趙,突然聽到了這句話,如遭五雷轟頂。
家裡上有八十歲的老媽要養,還有在讀中學的女兒馬上面臨中考,癱瘓多年的老婆也需要治療,全家的重擔全部撂在自己身上。
想到這,這位鐵骨錚錚的漢子流下了心酸的淚水,苦苦的哀求道:“江經理,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努力乾,絕不再犯錯誤了,求求您了”。
江一平心猛地一顫,惻隱之心泛起。可轉念一想:這麽大的錯誤和問題,如果輕描淡寫的處理,怎麽向公司和領導交代?
以後,再有其他的同事再遇到類似的問題,該怎麽處理?
凡事一旦開了先例,就等於缺口打開了,大家競相效仿,如何處理?
雖然第一次帶團隊,但這些基本的管理常識還是諳熟的。
他在內心裡做作著激烈的思想鬥爭:怎辦?到底該怎辦?
他很清楚老趙家的家庭情況,頓時,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留下他,這麽大的事,總需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給公司一個交代,也要給客戶一個交代。怎辦?
不留下他,老趙家的情況,確實捉襟見肘,異常艱難。一旦失業,將人家全家老少置於何地?人家一家日子怎過?
最終,理性戰勝了感性,他只能無奈的說:“我了解你家庭情況,也深感同情。我這樣做,對你來說確實殘忍,但也迫於無奈,還望請理解。”
頓了頓,他又說道:“這樣吧,決定已經無法改變了,我讓人事部給你雙倍的賠償金,這個月工資也全部補發給你。
另外,我以個人名義,
向你捐助5000元,略表心意。 您如果有需要,我動用自己的人脈資源,幫你推薦一下工作。
我再幫你寫一份推薦信,推薦你去譚氏神龍環保公司工作,您看可以嗎?”
此時,褲兜裡手機鈴聲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滴答滴答”的鈴聲嚇壞了六神無主的趙水明。他拚命的感激點了點頭。
江一平拿出手機一看,原來是女朋友夏婉霞從采訪場地打過來的。
他趕緊接聽,那邊傳來了急促、悅耳的聲音:
“一平,工地上出事故了,叔叔受傷了,正在去醫院的路上,你趕緊去漢都第一人民醫院。”
江一平如遭五雷轟頂,整個人都懵了,差點沒暈過去。
語無倫次的問道:“傷的嚴重嗎?”
夏婉霞哽咽著回道:“目前不太好說,你趕快到醫院吧,我們檢查診斷後才知道。”
江一平瘋的一般跑向馬路邊,叫了一輛滴答馳向第一人民醫院。
一路上,江一平心急如焚的祈禱上蒼:慈祥的老天爺,千萬保佑爸爸別出事,千萬千萬。
哪怕自己折壽十年,都希望爸爸安然無恙。
一邊瘋狂的催促司機:快點,再快點。
爸爸,一定要等等我,您一定要堅持住,您千萬別出事兒。
等我來看望你,守護你。江一平在心裡一遍遍默默的念道。
半個小時後,江一平趕到了第一人民醫院。
醫院裡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行色匆匆的患者和家屬臉上都鐫刻著焦急和憂慮的表情。
醫院的大廳視頻器傳來鄭為民市長的聲音:
“發生如此嚴重坍塌事故,我們深感痛心和憂心,當前我們所有的官兵都應該把搶救人民生命作為首要任務,全心全意,確保人民的生命安全。”
6.20事故,瞬間在漢都這座平安城市引起了巨大震動,舉世矚目。
江一平滿頭大汗的跑到了父親的病房,看著全身布滿白色綁帶、只露出眼睛的父親。
頓時淚水化作雨,劈裡啪啦的砸在地板上,想砸出一個坑來。
江一平一遍遍呼叫著:“爸爸,爸爸,您快醒過來啊!”
淚水和著呼喊聲,場面無不令人動容。
一旁的女朋友夏婉霞,眼裡也噙滿了淚水,輕輕的將江一平攬入懷裡,心疼的望著他。
此刻,兩個年輕人的心緊緊地擠在了一起,為了他們的親人,融化成一份祝福的心形圖案。
片刻,往事像電影一樣一幕幕映現在江一平的腦海裡……
江家村位於我國西部邊陲的小鎮上。
全村200多人家,1000多人口,人均年收入不足300元,是國家脫貧攻堅的重點幫扶對象。
江家村四面環山,蜿蜒盤纏,延向遠方。一年四季,巍峨蒼鬱,風景秀麗。但交通閉塞,封閉落後。
江仁民祖祖代代生活在這個村莊裡。到他這一代,人丁興旺。
江仁民一共養育了四個兒女,兩個兒子,兩個女兒。老三江一平畢業於漢都大學,是全家的驕傲。
江仁民為了撫養孩子成長,熬盡了全部心血。
人到中老年,又遭此橫禍。
上世紀八十年代,江仁民在鎮上機械廠工作,工資雖然不高,但畢竟有一份較穩定的收入來源。
勉強還能維持全家的基本生活,江一平的媽媽在村裡務農。
家裡缺少男勞動力,江仁民晚上下班之後,摸黑在田間勞動,經常乾到晚上兩三點。
為了養家糊口,江仁民任勞任怨,辛勤耕耘,希望孩子將來有好的出息。
然而好景不長,機械廠倒閉了,江仁民失業了。
面對著嗷嗷待哺和正在生長的孩子,江一民心急如焚,倍感壓力。
活人怎麽能被尿憋死?江仁民開始探尋新的謀生路。
在家裡料理好農活之後,踏上北上的農民工打工之路。
望著病榻上深度昏迷的老父親,江一平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夏天。
同樣的六月三伏天,赤日炎炎似火燒,稻田禾苗半枯焦,農民內心如湯煮。
江仁民穿著短褲、短袖浸泡在池塘裡,泥巴裹滿了褲腿,豆大的汗珠掛滿了黝黑的臉頰, 在陽光下發出灼人的光芒。
他佝僂著身子,雙手拿著桶從塘裡一桶一桶朝堰口灌去,匯集成一道道水流流向家裡的責任田。
一桶、兩桶、三桶……一千桶……一萬桶……,三天三夜,數十萬桶灌進了稻田裡。
有人說:為什麽不用抽水機直接向稻田裡灌溉?這麽簡單的道理,江仁民怎麽可能不懂?
不,他不是不懂,他只是想為了省下三十塊錢,給正在面臨中考的江一平買需要的工具書。
想起這些,江一平淚水就在眼眶裡打轉轉。
老父親江仁民,這輩子為了撫養四個兒女,嘗盡了酸甜苦樂,不,沒有甜和樂。
一把屎一把尿,把四個兒女拉扯大,可想而知,這個中的艱辛和困難了。
江一平將頭倚靠在父親寬闊的胸膛上,感受著他的心跳和呼吸,一遍一遍地呼叫著“爸爸”。
靜靜的講述著過往的生活點滴,傾訴著對父親的思念和祝福。
房門突然被輕輕的推開了,同班同舍的好友白歐德和馬超良,手提一大袋水果和一大捧白色的康乃馨出現在門口。
看到了好朋友,江一平心情稍微好點。白歐德和馬超良相繼給江一平一個大大的擁抱,道了一聲:“兄弟,保重!祝叔叔早日康復!”
旁邊的女朋友夏婉霞殷勤的給大家端茶倒水。
她已經一夜沒有合眼了,一直守護在病榻旁邊,照顧著叔叔,陪伴著心上人共度時艱。
問世間,情為何物?世間的愛情,莫過如此。